第102章 纸扎人

从前有个孤儿，无父无母，一个人住在废砖窑里。每当他看到其他孩子被父母捧在手心里，他就想：要是自己也有父母疼爱该多好呢。

砖窑旁边是家裱糊店，店门口有两个做招牌用的纸扎人。可能用的时间长了，店主嫌它们旧了，就把它们扔在砖窑后面。孤儿看到了，立刻欢天喜地的把它们捡回去，让它们并排站着，自己跪在它们跟前。

“爸爸，”他冲着那个男装打扮的纸扎人说，“以后你就是我的爸爸啦，你要非常疼爱我才行。”

“妈妈，”他又冲那个女装打扮的纸扎人说，“以后你就是我的妈妈，你也不会不管我，对吧？”

纸人当然不说话，还是站在那里不动。

孩子怕它们拒绝，有点着急，连忙冲它们许诺：“你们放心，我会好好孝顺你们，照顾你们的——你们不反对当我的爸爸妈妈吧？”

纸人当然不说话，还是站在那里不动。

孩子喜出望外，不说话就是不反对，不反对就是表示赞同。他冲那两个纸人磕了两个头，兴高采烈的蹦起来：

“我也有自己的爸爸妈妈了！我也有自己的爸爸妈妈了！”

从此孤儿每天都高高兴兴，见到其他孩子有父母呵护着也不羡慕嫉妒了。认识他的人都觉得奇怪，就问他为什么这么高兴——

“因为我有爸爸妈妈了。”孩子兴高采烈的回答。

“你爸爸疼你吗？”一个人问。

“当然疼。”

“你妈妈爱你吗？”另一个人问。

“当然爱。”

“他们是怎么找到你的？”

“不是他们找我，是我找到了他们。”

“你在哪里找到他们的？”

“就在我家砖窑后面。”

“那怎么从来没人看见过他们？”

“因为他们不喜欢出门，都在家看家哩。”

“那我们一定要去看一看，看看你的父母到底是个什么样！”这些人不由分说，一起走到砖窑去看孤儿那从不出门的父母。正如我们前面所讲，那两个纸扎人都在砖窑里呆着哩。但是那些人不清楚——

“你的爸爸妈妈呢？”他们问。

孩子指着那两个纸扎人：“这不就在你们跟前吗？”

这些人又生气又懊恼又觉得可笑，他们把孩子赶到砖窑前的空地上，用手搡他，用脚踹他，用棍子揍他，还朝他脸上吐唾沫。他们都笑他疯了，认两个纸扎人做亲人，他们都怕他疯了，会把疯病传染给自己。他们都说疯病是极其危险的，以后要离他远远的。

等这些人走远了，孩子才从地上爬起来。他遍体鳞伤，跌跌撞撞的爬回砖窑。两个纸扎人还站在那里，但是他们的表情都很悲伤，好像刚刚哭过一样。

“爸爸妈妈，没事的，我一点事都没有。”孩子抹抹头上的淤血。他低头，忽然发现在两个纸扎人的脚边有些东西闪闪发光。那是些金豆子，每颗都跟真正的豆子一样大小，一样饱满。孩子俯下身，想把它们捡起来，捡的时候却发现还有些新的金豆子正从上面往下撒呢。他抬头，看到那些金豆子正从纸扎人的眼角落下来——那些金豆子原来都是纸扎人的眼泪啊。

孩子把豆子抛在地上——对他而言，比起这些金光闪闪的漂亮豆子，还是爸爸妈妈更重要啊。他踮着脚替它们擦眼角，一边擦一边劝：

“爸爸妈妈，爸爸妈妈，别哭啦，别哭啦，我没事，我真的一点事情都没有。”

这时候，纸扎人爸爸忽然开口说话了：

“孩子，我的好孩子，爸爸对不起你。”

纸扎人妈妈也跟着开口说话了：

“孩子，我的好孩子，妈妈对不起你。”

孩子吃了一惊——毕竟从把爸爸妈妈找回来到今天，他们还从来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所以一时之间，他竟然发起呆来。

“孩子孩子我的好孩子，爸爸没有吓着你吧？”纸扎人爸爸担心的问。

“孩子孩子我的好孩子，妈妈没有吓着你吧？”纸扎人妈妈担心的问。

孩子回过神来，他高兴的又蹦又跳，在纸扎人爸爸和纸扎人妈妈脸上亲了好几下。

“我怎么会害怕，亲爱的爸爸？我怎么会害怕，亲爱的妈妈？现在你们都在我身边了，我太高兴了，我太高兴啦！”

纸扎人爸爸和纸扎人妈妈相互对望了一眼。

“孩子，爸爸对不起你！”纸扎人爸爸说。

“孩子，妈妈也对不起你！”纸扎人妈妈说。

“爸爸妈妈，你们怎么这么说呢？”孩子不解的问。

“当年爸爸贪财，为了三十个金豆子瞒着你妈妈，把你卖给了人贩子。”纸扎人爸爸说。

“你怎么以为可以瞒过我呢？”纸扎人妈妈说，“我早就知道这件事，于是我又向人贩子多要了三十个金豆子。”

“这我倒是不知道。”纸扎人爸爸额头上的宣纸起了皱皱，好像皱起了眉头，“你倒是真的瞒过我了。”

“孩子，我们两个对不起你！”两个纸扎人的身子一起往前倾，如果不是膝盖处的木支架不能弯曲，看情形他们真的会一起跪下去。

孩子连忙上前把它们扶住，免得它们歪倒了。孩子现在快乐极了，就算天塌下来、地陷下去也不能让他皱一下眉头。他冲它们喊：“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只要我们现在在一起，快快活活的过日子，那不是比什么都要好吗？”

纸扎人爸爸和纸扎人妈妈对望了一眼。

“孩子，我的好孩子，爸爸妈妈现在就要走了。你以后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啊。”纸扎人妈妈悲凉的说。

“妈妈，爸爸，你们要去哪儿呀？这里不是我们的家吗？”孩子再次呆住了。

“孩子，我的好孩子，”纸扎人爸爸悲凉的说，“爸爸妈妈以前做了错事，等到后悔已经晚了——现在我们都在地狱的深处受熬煎，这次是来跟你见最后一面，以后我们就再也无法相见了。”

“不可以，不可以！”孩子哽咽着，“你们走了，你们走了——以后我该怎么办呀？”

“孩子，我的好孩子，”纸扎人妈妈悲伤的说，“我们送你的金豆子，就是当初我们贪心赚的钱。你可以拿去买吃的，买喝的，买用的，也可以用它雇人来照顾你。这些钱足够让那些人对你温柔、体贴，让你过好一点的日子了。”

“可那些人不是你们，不是我的爸爸妈妈呀。”孩子哭着倒在地上，“我什么都不要，我什么都不要！我就要你们，爸爸妈妈，不要离开我！请不要离开我！”

“那倒不是完全没办法，”纸扎人爸爸悲伤的说，“孩子，只要你来地狱解救我们，我们就可以得救。但是这怎么可能做得到呢？你只是个孩子，而我们以前又是那样对不起你……”

“我去！我去！”孩子振作起来，“可是我该怎么下去地狱呢？”

“只要从这里往下一直走，就能到达地狱之门。——但是孩子，你可千万不要来啊，因为路上你会经过地府冥河、死亡泥沼和无间火狱，这都是活人没法度过的关口。爸爸妈妈以前对不起你，现在不能再害你了！”

说完这句话，纸扎人爸爸和纸扎人妈妈就不再说话了。孩子知道他们已经走了。他咬咬牙，站起来，先把地上散落的金豆子捡起来，那些豆子每颗都跟真正的豆子一样大小，一样饱满，不多不少，一共六十颗。那是他父母以前贪心卖他的钱，为了这些他们现在已经在地狱深处受苦了。随后他捡起地上的一把铲子，使劲挖起地面来。挖到三尺深的地方，他意外发现了两扇木门。尽管看上去年代久远，但这两扇木门没有一点朽烂的迹象。孩子抓住木门上的铜钮，把门打开。门后是黑漆漆的台阶，近乎笔直向下。

“这就是爸爸妈妈口里所说的地狱之门吗？”孩子想，“进去就不能回头了。”他本想自己进去，把纸扎人留在砖窑里，但稍一琢磨，还是决定带着两个纸扎人一起走——它们可是他的爸爸妈妈呀，他怎么也不能把它们丢下。

孩子刚走进地狱之门，一阵冷森森的寒气就扑面袭来——这让孩子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噤。

“孩子，好好搂着我们的腰，这样你才能暖和些。”两个纸扎人忽然开口说。

孩子双手分别紧紧搂住两个纸扎人的腰身，让自己的身体紧紧贴着它们的侧面——他并不知道，地狱之门里的恶鬼多次想要袭击他，但它们都把纸扎人看成了大活人，不敢下手。它们说：“这孩子被他的爸爸妈妈保护着，他们这样爱他，如果我们攻击他，他们会跟我们拼命的。伤敌一百，自损八十。就算我们成功，这生意还是不划算，不划算！”他们在黑暗中这样争论，但是孩子没有听到。

顺着台阶走到尽头，孩子听到前面传来“轰隆轰隆”的声音，脚下也感觉到一阵地下水冷森森的凉意——

“前面就是爸爸妈妈口里所说的地下冥河吗？”孩子想，“他们说这是活人无法度过的关口——不过我一定要游过去！”他本想自己游过去，把纸扎人留在岸边，但稍一琢磨，还是决定带着两个纸扎人一起走——它们可是他的爸爸妈妈呀，他怎么也不能把它们丢下。

孩子刚蹚水走下冥河，一个浑噩噩的浪头就扑面打来——这让孩子情不自禁的打了两个寒噤。

“孩子，好好趴在我的后背上，这样你才能不沉底。”纸扎人爸爸忽然开口说。

孩子一手拉着纸扎人妈妈，一手紧紧攀住纸扎人爸爸的肩膀，让自己的身体牢牢贴着它的后背——他并不知道，地下冥河里的恶鬼多次想要袭击他，但它们都把纸扎人看成了大活人，不敢下手。它们说：“这孩子被他的爸爸妈妈保护着，他们这样爱他，如果我们攻击他，他们会跟我们拼命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就算我们成功，这买卖还是不划算，不划算！”他们在黑暗中这样争论，但是孩子没有听到。

游过冥河来到对岸，孩子听到前面传来“咕嘟咕嘟”的声音，鼻子也闻到一股什么东西腐烂掉的臭味——

“前面就是爸爸妈妈口里所说的死亡泥沼吗？”孩子想，“他们说这是活人无法度过的关口——不过我一定要趟过去！”他本想自己趟过去，把纸扎人留在沼泽边，但稍一琢磨，还是决定带着两个纸扎人一起走——它们可是他的爸爸妈妈呀，他怎么也不能把它们丢下。

孩子刚踮脚走进沼泽，一股苦涩涩的臭气就扑面飘来——这让孩子情不自禁的打了三个寒噤。

“孩子，好好坐在我的肩头上，这样你才能不下陷。”纸扎人妈妈忽然开口说。

孩子一手拉着纸扎人爸爸，一手轻轻勾着纸扎人妈妈的脖颈，让自己的身体稳稳骑着它的肩膀——他并不知道，死亡泥沼里的恶鬼多次想要袭击他，但它们都把纸扎人看成了大活人，不敢下手。它们说：“这孩子被他的爸爸妈妈保护着，他们这样爱他，如果我们攻击他，他们会跟我们拼命的。伤敌一万，自损八千。就算我们成功，这勾当还是不划算，不划算！”他们在黑暗中这样争论，但是孩子没有听到。

趟过泥沼来到对岸，孩子听到前面传来“噼噼啪啪”的声音，全身都感到炽热难当，无法忍受——

“前面就是爸爸妈妈口里所说的无间火狱吗？”孩子想，“他们说这是活人无法度过的关口——不过我一定要闯过去！”他本想自己闯过去，把纸扎人留在火狱外，但稍一琢磨，还是决定带着两个纸扎人一起走——它们可是他的爸爸妈妈呀，他怎么也不能把它们丢下。

孩子刚靠近火狱，一股让人窒息的热浪就迎面裹来——这让孩子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串寒噤。

“孩子，快点钻到纸扎人妈妈的身体里，这样你才能不烤焦。”纸扎人爸爸忽然开口说。

游过冥河的时候，纸扎人爸爸和纸扎人妈妈的身体都让河水浸透了，趟过泥沼的时候，沼泽里的烂泥又都糊在了纸外面。这样的话应该能够耐住高温烘烤。孩子迅速依言躲进纸扎人妈妈的肚子里，纸扎人爸爸在前面拨开火焰开路，纸扎人妈妈紧跟在后面。孩子在纸扎人妈妈肚子里一点不感到炎热，反而有一种温暖熟悉的感觉——就这样，他们平平安安的走过了火狱。

孩子从纸扎人妈妈的肚子里钻出来，顿时感到炽热难当。这地方真是热的可以！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幅奇异景象：有一男一女站在那里，他们每人背上都背着一座金山，把他们的背部压成和腿部成九十度角。因为金山沉重，他们都站在那里动弹不得，汗流浃背，同时也因为身体缺水，他们都显得瘦骨嶙峋，疲惫不支。

不知为什么，孩子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他真正的爸爸和妈妈。与此同时，他们也看到了他，认出了他，但是他们动弹不得，连喊他一声的力气也没有。

“我该怎样做才能解救他们呢？”孩子焦急的问纸扎人爸爸，纸扎人爸爸沉默不语。

“我该怎样做才能解救他们呢？”孩子焦急的问纸扎人妈妈，纸扎人妈妈也沉默不语。

“除非你能替他们背负这两座金山，他们才能获得解放。”一个声音在地狱的业火中传来，然后那个看守者出现了。

“我怎么可能做得到呢？”孩子焦急的说，“毕竟这两座金山是那么体积庞大，连大人也承受不住。不过，”他灵机一动，“我倒是还有其他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看守者显得饶有兴趣。

“我这里有几颗金豆子，数量虽然不多，但这些豆子每颗都跟真正的豆子一样大小，一样饱满，它们都是顶漂亮的豆子。我可以用它们雇人来背这两座金山。”

“但愿有人肯来干这活计。”看守者笑了起来，“你难道看不出这火狱本身就是一座金矿？人生前贪财，死后骨头在这里当柴禾烧，目的就是为了熔化这里的金矿来制作金块。试问在这种情形下，这里还有谁会缺少一点金豆子吗？”

孩子羞愧的红了脸。他大声喊：“那就如你所说，我来替他们背这两座金山。”他冲到那两个人中间，伸出双手去托那两座金山。立刻手臂上有无限大的压力传导过来，而那两个人都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坐倒在地上。

“好孩子，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那男女两个一起喊，“是我们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

“因为……因为你们是我的爸爸妈妈呀。”孩子喊。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支撑不住，马上就要被这两座金山压垮，但就算在此时，在他的心底深处，却感觉一片宁静平和和安谧——毕竟，他找到了自己的爸爸妈妈，他帮助他们脱离了苦海。

就在此时，那两个纸扎人忽然大踏步走了过来。他们在孩子手中接过了两座金山，把孩子替换了下来。但金山毕竟太过沉重了，经历了一场场磨难，两个残破的纸扎人再也支撑不住。随着轰隆轰隆两声巨响，它们被压在了金山下，而金山坠地后顿时化成一片尘埃，消散不见。

“纸扎人爸爸，纸扎人妈妈！”孩子哭倒在地，但再也找不到它们的身影。

看守者叹了口气：“真是奇迹。因为你对你父母的爱抵消了你父母对你所犯下的罪孽，连金山也消失了。你们以后就在一起好好生活吧——以后要永远记得，人活着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说完，他就转身走了，走入腾腾的火焰里消失了踪迹。

就这样，孩子和他的爸爸妈妈一起回到人间，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