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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刘禅的绵里藏针

“竟然是因为中原人读书了!”这个回答让张苞和王平都一脸惊愕,搞不清这是何意。

刘禅看着他们俩,轻轻一笑,接着解释道:

“在我们还不读书的时代,君主说什么我们就听什么,很少会去多想,也很少会质疑他做的事情是否正确。

然而,一旦我们开始读书,就会明白许多所谓的道理。尽管这些道理正是那些先贤希望我们了解的,但问题在于,我们的先贤实在太多了些。

比如儒法两家之争,儒家和法家在我大汉是最为兴盛的两大学派,但这二者之间的辩论也持续了几百年乃至上千年。

单看儒家,孔子、孟子、荀子及其门道,甚至是董仲舒所讲的道理,都是正确的。

同样地,如果只看法家,管仲、士匄、子产、李悝、吴起、商鞅、申不害等法家先贤的话也同样没错。

但是一旦把这两者放到一起比较,他们就开始没完没了地争论起来,即便最终将两者融合成礼法之学,也无法平息彼此间的争斗。

于是就出现了问题:儒家为了胜过法家,就需要去研究法家的思想,寻找其破绽;法家要压制儒道,就得找出儒家的问题所在,这样双方互相辩论的过程中,思想观念自然会发生变化。

他们的弟子们也开始争论不休,导致各方的想法愈发不同。

老百姓们在这种看热闹和学习的过程之中,逐渐产生了自己的观点。

这就是过去所说的‘百家争鸣’,各家宣传自己的理念,并不断启发百姓们的智慧,让他们既懂得了道理,也学会运用自己的大脑去思考这个世界。

用得好时,百家争鸣就会涌现大批人才,如同源源不断,各种器物兵法层出不穷。

但如果用得不好,就会出现君择臣、臣亦择君的情况,甚至会催生出像当年陈胜、吴广那样的起义军,提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样的口号。”

出生在皇家,实际上很多皇室成员都会思考一个问题:百姓可以被利用,百姓的无知可以使人安心。但作为一个称职的君王,至少不能因为明白这个道理就真的去剥夺人民的智慧。这样做虽然能使自己的地位稳固,但却会让整个国家彻底走向衰败。

刘禅的这番话,使在场的两人陷入了深思。王平尽管从未进过私塾,也没完整读过一本书、认全一个字,但他并不愚笨,反而相当聪明。

他很快就理解了刘禅话语中的含义:

“殿下说的是,那些边远部族之所以贫穷弱小,就是因为他们没有启迪民智。他们之所以臣服于高定,是因为他们不知道高定所做的一切是否正确!”

“子均你说得很对,正是如此!”刘禅满面笑容地点点头,“无论是益州的蛮人、夷人,还是北方的其他异族部落,他们之所以不能持续强大,原因就在于此!

如果他们遇到一位杰出的领袖,就能迅速引领他们变得更加强大。就像曾经迫使汉军陷入白登山之围的冒顿单于,接纳了先秦时期的汉人难民,并赋予他们足够的地位,从而使匈奴迅速发展壮大,成为我大汉的心头大患。然而,在汉武帝之后,那些后续的单于都没有冒顿那样的才能,因此再也无法成为我们的对手。

再比如过去的鲜卑檀石魁,依靠汉人的帮助制定了鲜卑的法规,从而成功从匈奴手中夺取了草原霸权,甚至使我大汉也遭受了挫败。然而自檀石魁去世后,他的后代没有一个能挑起大梁,新生的鲜卑部落很快四分五裂。如果不是最近出了个轲比能,鲜卑的存亡还真的是未知数呢。

这就是这些异族部落普遍存在的问题,他们过度信任自己的首领,不会去质疑首领的位置为什么不是自己,最多只是认为谁强大谁就应该当首领。

因此,他们的力量时强时弱。但如果一旦他们启用了民智,产生了独立的思想,那时候,我们就需要用足够的条件和好处来吸引他们,他们自然也会考虑转向我们。”

刘禅的这一席话让张苞和王平二人瞠目结舌,直到此刻他们才知道刘禅的意图和计划。在此之前,不论是听闻还是想象,中原地区对待异族的方法一直都是安抚或消灭——安抚是把他们带到中原,教他们农耕,让他们融入汉族的城市,逐渐消除他们的野性;而剿灭则更简单,一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派兵屠杀,把他们吓得胆战心惊、逃之夭夭,事情就算解决了。

然而,像刘禅这样的想法却是前所未有的,他不仅要从内部瓦解异族,更要启迪他们的民智,让他们自行反抗自己的首领和王。

这事情听起来简直像天方夜谭,但张苞和王平却清楚,并非没有可能。瞧瞧陈胜、吴广,再看看黄巾军的张角,甚至想起自家那个搞出个“我高祖皇帝”的典故。这些可都是明摆着的例子,了解得越多,眼界就越开阔,一旦眼界开了,做起事来也就更大胆,甚至能做出震撼天地的大事业。

再想想当前的高定,他倚仗着自己夷人之王的身份,不断地向各个夷人部落索取各种物品和兵马。如今这些夷人部落也只能咬紧牙关默默服从。

但如果他们真的开始深思熟虑呢?还会继续认为高定所言皆正确吗?还能继续忍受下去吗?

若答案是否定的,他们会采取什么行动呢?

他们的太子殿下,这是要动摇高定的根本啊!

“从现在起,张苞负责帮助这个部落里的蛮夷改善生活,王平负责狩猎,并且可以教给他们制造简易弓箭。不必担心这些东西会流失出去,与其小心翼翼防备他们,还不如加快我们自身的发展。”

刘禅直接明确了两人的任务,也堵住了他们可能的反驳。

刘禅说得没错,总是担心技术流失,倒不如专心提升自己,这才是真正的霸者之道。

“遵命!”两人恭敬答应后,便着手准备去了,刘禅则继续休息,从明天起,他也将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

在刘禅的安排下,张苞和王平决定利用刘禅刚刚病愈,需要各种物资补充体力,同时也需要在此暂住一段时间的机会,来报答这些“朋友们”。于是他们决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张苞首先去帮这群蛮夷打水储存水源,但这并不是他的最终目标,他真正的目的是要教会他们如何挖掘水井和修筑渠道!

身为农耕民族的汉族人,衣食住行都离不开水,因此对水资源的研究最为深入。张苞出身将门世家,在他父亲张翼德生前,除了武艺兵法,自然也传授给他许多知识。

挖井修渠是作为将领子弟必备的技能,毕竟在外征战时,还没开打,就被敌人切断水源,那实在是丢脸至极。

而这个部落选择的居住地并不理想,可能是由于人口过多,山边河流旁没有足够的空间供他们安居乐业,因此他们不得不选择更偏远一些的地方落脚。

开挖渠道对他们这群不从事农业的夷人来说并无太大用处,如此耗时费力的工程他们也不会愿意跟随张苞一起干。

张苞最后选择了打井,他在一处较为适宜的低洼地带进行考察,计算过后判断此处应该能够打出井水。于是他找到了一些夷人,通过言语比划的方式借用了一些工具……

为了证明他们的和平意图,根据刘禅的指示,他和王平早已把武器交给了对方。张苞从一个当地人的家里拿出些简陋的工具,就开始拼命地挖井了。

他也不在乎自己此时的模样是否显得有点丢脸,总之就是埋头苦干,很快便引来了一些闲暇的当地人围观。

对于汉族人的出现,这些当地人感到惊讶又好奇,但他们并没有上前打扰,就像汉族人口中常说的那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世世代代也在警告后代:汉族人狡猾,坏人不少,要小心提防!

尽管双方不至于一见面就大打出手,但彼此间终究还是保持着一定的戒备心理。

张苞不顾旁人的眼光,专心致志地挖井,手中的工具并不趁手。他估计就算没有设计上的遗漏,想要挖成这口井也得需要五六天的时间。

他实在没时间和精力跟这些人解释,更何况现在解释也毫无意义。

相比之下,王平的做法就简单多了。他找到即将外出狩猎的当地人,凭借着半生不熟的当地语言,很快便与他们融为一体。

因为之前王平曾经带回过几次猎物,部落里的人都知道他是个有能力的人,所以他的加入并未遭到任何当地人的反对。

然而,在选择武器时,王平既未接受那些当地人递来的粗糙武器,也没去找族老要回自己的兵器,而是面带笑容示意他们不用担心,他自己自有解决的办法。

与此同时,当刘禅休息恢复体力、略显虚弱时,他找到了部落里的那位族老。

“老人家您应该会讲汉语吧!”刘禅没有试探或询问,而是笃定地说:“越嶲郡本就是汉夷混居之地,这里的汉族人和当地人多少都会与对方有些交流,即便不会说,至少也能听个大概。”

刘禅的话让老者稍稍抬起了头,朝他微笑并点头承认自己能听懂汉语。

“我,会一点点,你,贵人!”

老者说话颇费劲,不过刘禅依然理解了这位族老的意思:他会说一点儿汉语,但并不多,并且他知道刘禅是个重要的人物。

明白了族老的意思后,刘禅露出轻松的笑容,走近老者,低声继续道:

“其实我并非什么贵人,只是在这儿四处游历的人,你们帮了我,我要回报你们!”

“不必回报,应该的,我们不是,坏人,你们,也不是!”

“我们汉族有一句话叫做‘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也就是说你们对我们有恩,我们必须回报,不然天理不容!”

面对这样“淳朴”的当地人,刘禅自然有许多应对之道,最简单的就是软磨硬泡,反正自己并不是要欺骗或伤害他们……

当那位族长听到刘禅的话语后,嘴巴一张一合,却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应。

最终,在刘禅的诚挚请求下,这位族长还是答应接受刘禅的回报方式。

而刘禅提出的回报也相当直接,那就是要教这个少数民族部落学习汉字、读书写字。

据刘禅所说,他自己只是一个文弱书生,之所以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教化这片地区的少数民族,就如同他们的汉族先贤那样去学习、证明教育无差别对待是正确的理念。

接下来的事就容易多了。无论现在还是前世的刘禅,担任教师或导师的角色都是未曾经历过的。但他庆幸这一世的刘禅并非后人所描绘的那种无知无识之人。

刘禅的基础确实扎实,虽然的确偏胖,但这可是实打实的事实。他在文化和武艺两方面都有名师指点,并且学习效果还不错。

尽管小时候没人严格管教他,但刘禅记得,“舅舅”糜芳对他非常好,不惜重金为他请人启蒙教育。后来到西川之后,他的正规教育才真正跟上了步伐。

即便在此期间发生了许多变故,但在他被立为世子后,他的教育工作便全权交给了那个名义上的父亲刘备和他的众多臣子们接管。

为了使刘禅博学多识并掌握治国之道,这位名义上的老父亲特意下令让他广泛研读《申子》《韩非子》《管子》《六韬》等书籍,并由丞相诸葛亮亲自抄写这些书籍供他学习,同时还安排他拜伊籍为师,学习《左传》。

两位来自荆州世家的大儒,对于指导刘禅这件事也是非常用心,连陪伴他读书的人都精心挑选。

梓潼太守霍峻去世后,他的儿子霍弋就被接到皇宫养育;另一位被简雍称为董二愣子的董和去世后,他的儿子董允也被刘备收养进宫。

这两个忠诚度最高且天赋出众的孩子被安排在刘禅身边,既作为他的亲信,又负责监督他的学业。

可以说,他们是倾尽全力了。在这种环境下,不管刘禅愿意与否,他确实学到了很多东西,并在成都北面的射山,由擅长射箭的军人指导骑射。然而,这项技能他并未学得精通,不过这已经无所谓了。至少凭借心中的这些学问,刘禅认为教导这些孩子们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然而,当他第二天正式开课时,他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

虽然昨天刘禅提出此事时,那位族长反复推辞,似乎并不希望刘禅与这个部落有所交往。但当他今天走进族长为他准备好的“教室”时,他彻底懵了。

刘禅心想,像这样的少数民族部落,即使是他主动提出传授汉族文化知识,恐怕也不会有多少兴趣,最多也就是一些平时闲着没事干的孩子们前来学习而已……

没想到的是,今天刘禅走进房间时,看到的并非一群小孩,或者说小孩只占极少数。屋子里挤满了将近两百个夷人,其中大部分是成年人。

要知道,这个中等规模的部落里的夷人壮丁加起来也就不到一千人。除去那些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去狩猎、取水、劳作,以及早已离开部落的人,几乎剩余的所有壮丁此刻全在这里集合了。

这让刘禅感到有些发懵。昨晚他准备了一整晚,原本以为他的学生们都是一群未开化的夷人儿童,因此打算用一些简单的小故事作为开场,比如讲述先贤们的故事等等,然后再和这些孩子们交流谈话,就像教导小孩子那样传授给他们做人做事的道理,最后再教他们汉字和典故。

但现在看来,那样的计划行不通了。那些小故事或许能吸引孩子们的喜爱,但对于眼前这些成年壮丁来说,恐怕他们是不会买账的,也许他们没听过这样的故事,但他们肯定不会对此感兴趣。

刘禅深深地吸了口气,决定临时调整教学计划。他露出笑容,清了清嗓子,目光与负责给他翻译的族老对视了一下。

“今天真是意外,来了这么多学生,我之前准备的东西似乎派不上用场了。不过既然学生群体发生了变化,我的教学方法也得相应变一变才行!”他轻松地笑着对大家说道。待到族老翻译完毕,他挥了挥手,示意这群人跟着他走出房间。

既然学生群体已从中孩变为壮年,那就得教他们一些壮年人会感兴趣的东西。刘禅要带他们去的地方并非他处,正是张苞已经辛勤劳作了接近一天一夜的那个水井工地。

此时张苞已经确信这片地方一定能打出水来,因为脚下土壤已经非常湿润,只不过还差最后一段距离,如果仅靠张苞一人,可能还需耗费数日才能完工。由于工具简陋,随着挖掘深度增加,进度自然会大幅度减缓。

然而这次,刘禅却带着不少帮手一同前来。“准备好绳索、竹筐和挖掘工具,再加上几个壮汉!”刘禅通过族老向后方的夷人们下达命令,让他们尽快备齐所需之物。

接着,在张苞的指挥下,刘禅传达指令,由族老翻译解释,一群壮汉围拢过来,轮流不断地在这片土地上挖土。

这些人其实并不清楚他们在做什么,只觉得这样做似乎很愚蠢,甚至有些人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但看见那位族老还未离去,他们也就只能按捺住心思,不敢擅自行动。

就这样,从早晨一直挖到黄昏。不得不承认人多力量大,在众多人力和充足工具的支持下,原本需要张苞耗时三五天才可完成的工作量,在这一天之内竟然勉力完成了。

当这群夷人惊讶地看着面前不停冒水的井口时,他们终于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曾在汉人的村落里见过水井,但从未见过如此简易的构造,他们也无法理解这样一座井是如何打造出来的。

他们尝试了许多次,挖掘了各式各样的洞穴,然而没有多少部落能真正取得成功。他们把这些难以达成的成功称为天神赐予的礼物。

看着那些打算立即下跪朝拜的一群夷人,刘禅脸上洋溢出微笑,他觉得这是个良好的开端。相较于讲述的故事,夷人似乎更加相信神秘莫测的力量。

刘禅温和地笑着说:“不必行大礼,这不是天神赐予的,这是知识的赐予!”随后,他请那位同样惊讶的族老将这句话翻译给众人,并通过张苞的解释,向他们详细介绍了如何找到并挖掘井水的方法。

打井是汉族的一项伟大发明,至于它的起源已无从考证。但井的最大作用可追溯到先秦时期的井田制度,那时是以一口井作为八户人家划分田地的标准。

有了井,百姓们的生活变得轻松便捷许多,无需长途跋涉至河边取水,不仅省时,更重要的是避免了许多潜在的危险。因为河边不仅有水源,还常常会有同样需要饮水的野兽出没。

夜幕降临,但教室里依然人头攒动,不但没有解散,反而聚集了更多的人,连那些刚从外面返回的夷人都加入了进来。

“打井的关键在于找准背斜和向斜这两个地质特征,只有把握住这两点,才有可能打出井水。井水必须能够向上涌出,人们才能使用。如果无法做到这一点,你们是挖不出井水的。

同样,为何汉人能了解到这一点,甚至还为此创造了一个字——‘井’字?那是因为他们读书学习,而读书并非仅仅局限于经书、史书、子集以及你们难以理解的各种文章。

读书最重要的意义在于明白礼仪之道。你们也知道要照顾自己的孩子,要孝敬父母,要友善待友,要用武器对抗侵犯你们的敌人。那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又该怎样做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教化,才能使你的孩子生活得比你更好,使你的父母感到拥有你是多么舒心,使你的朋友们对你感激亲近,使你的敌人畏惧你?

这就是我从今天开始要教给你们的。这也是你们今晚的作业,回去好好思考一下,想一想你们是如何做的,为什么会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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