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百草诗会
正当顾旭凝神思索如何步入壁画世界时,身后忽然传来陌生声音:“两位也是来参加‘百草诗会’的吗?”
顾旭立刻转身。
只见一名身着锦袍、短须微白、儒雅英俊的中年男子大步走来,笑容爽朗,令人自然而然对其产生好感。
待看清对方面容,顾旭不禁微微眯眼。
若资料无误,此人十五年前抄家之时便应命丧黄泉。
而今,他不仅出现在顾旭面前,且周身流转着真元波动。
再者,面对顾旭的【招灵之体】,他并无任何异常反应。
“这家伙是人是鬼?”顾旭暗中取出一枚铜钱,欲以占卜探查。
摊开手掌,铜钱正面朝上。
这表明,眼前的中年男子是人而非鬼。
“诡异至极,”顾旭心中暗道,“想不到此人竟在陆氏废墟存活至今。”
“阁下是?”楚凤歌开口询问。
“在下乃大齐驱魔司前镇抚使唐荟,”中年男子欠身施礼,温文尔雅,“两位想必也是我大齐驱魔司的修士吧?”
他显然注意到了楚凤歌身着的“七曜服”。
“唐荟……你不是死了吗?”楚凤歌眉头紧皱。
自称唐荟的中年男子微笑道:“当年确是险些丧命。幸亏持有皇上赐予的‘钦差令牌’,才得以保全性命。只可惜被困于此废墟,无法脱身。”
楚凤歌半信半疑。
唐荟稍作停顿,又道:“若我没有猜错,两位刚入此废墟不久。我在其中困守十数载,对其颇为了解,或许能为二位提供些有用情报。”
楚凤歌未置一词。
顾旭却走上前,笑道:“那就多谢唐大人了!”
他深知,唐荟提供的信息未必属实。
甚至,眼前人未必就是真正的唐荟。
但即便是虚假信息,其中或许也隐藏着真实的线索——总好过他们此刻盲目摸索。
…………
于是唐荟清嗓,开始讲述:
“二位应知,陆氏传家之宝‘惊鸿笔’,具有将诗画意境实体化的奇能。
“真正的陆宅,早在十五年前已被一场大火夷为平地。
“我们此刻所在的废墟,实为‘惊鸿笔’的画中世界。
“这画正面,是陆家先人昔日欢聚游乐的温馨景象;然若绕至影壁背面,则可见一幅骇人听闻的‘冰封深渊’画卷。
“每逢箫声响起,两幅画的内容便会互换,废墟环境随之变化。”
听罢此言,顾旭走到影壁背面,果见唐荟所言“冰封深渊”。
画中冰山环绕,雪漫无垠。
画中人赤身裸体,须眉结霜,唇白齿颤,蜷缩一团,冻得皮肉骨骼紧缩。
他们身边,更有面目恐怖、手执锁链与皮鞭的鬼差。
此刻,顾旭忆起上月晋升考核时,陈济生对楚凤歌的讲述:
“此废墟无人居住,却常有异响传出——白日丝竹悠扬,夜晚鬼哭狼嚎。”
“原来如此。”顾旭暗道。
随后他问唐荟:“唐大人,‘惊鸿笔’为何在此留下如此画作?”
唐荟答:“因其前主人陆诗遥身故,它已成为无主之物。它以这两幅画设下重重试炼,寻找新主。
“名器择主,各有标准。如‘泰阿剑’于皇室中寻找最强者,而‘惊鸿笔’则通过一系列试炼,甄选最有才情之人。
“先前二位所遇白衣少女,即是‘惊鸿笔’的器灵。她递予你们诗会请柬,即标志着试炼已然开始。
“‘百草诗会’,是你们面临的首个关卡。
“若能在诗会中过关,你们将获得关于下一试炼的线索。
“若挑战失败,则会被永远困于‘冰封深渊’,受尽折磨。”
“听起来真是可怕,”顾旭调侃道,“这‘惊鸿笔’器灵怨念颇重啊!”
他终于明白此前在废墟中失踪的修士何去何从。
想必皆因未能通过试炼,被囚于“冰封深渊”,无法脱身。
听闻此言,唐荟亦叹气:“唉,实因前主人死状凄惨,使之滋生复仇之心……
“在‘十二名器’中,‘惊鸿笔’堪称最为挑剔。它宁可长久封存,无人问津,也绝不轻易择主。
“但凡被其认可的主人,它必忠诚无二,生死相随。主人若遭不测,它也会竭力为其复仇。”
“原来已黑化。”顾旭瞥一眼恐怖的“冰封深渊”壁画,心中了然。
“不过二位不必过于担忧,”唐荟续道,“我借皇上赐予的‘钦差令牌’之力,在废墟西北角楼构建一处庇护所,寒气与恶鬼皆无法侵入。
“之前许多挑战失败的修士在此避难。
“若二位不幸落败,同样可来此处——我虽无力助你们离开废墟,却能确保你们安然无恙。”
“届时还要劳烦唐大人。”顾旭客气道,“另外,还想请问唐大人,我们该如何参与这‘百草诗会’?”
唐荟答道:“很简单。只需用你们的花笺轻轻触碰这影壁即可。”
顾旭依言而行。
尽管这位自称“唐荟”的人所述未必全真,
但顾旭深知,参加“百草诗会”是当下唯一可行的选择。
此刻,哀怨的箫声再度响起。
陆氏废墟的环境再次变换。
在花笺触及墙壁的瞬间,壁画陡然绽放出耀眼的光辉。
伴随悠扬洞箫之音,光芒疾速蔓延,直至覆盖整座废墟。
废墟之中的冰霜消融。
地面的残骸亦悄然消失。
雕梁画栋、亭台楼阁,悉数恢复原貌,且相较于之前的破败,此刻的陆氏遗址犹如新生。
青砖黛瓦,石阶朱廊,金碧辉煌,喧闹如昔。
仿若时光倒流。
“我们已置身于壁画的世界。”唐荟在一旁解说。
话音甫落,两名身着淡紫色短袄的侍女凭空出现,恭谨地询问他们:“尊客是否持有‘百草诗会’的请柬?”
顾旭递上手中花笺。
在他的感知中,这两名侍女并非活人,亦非恶鬼,而是更似虚幻的影像。
这不禁令他对“惊鸿笔”的奇妙力量感到惊奇。
“请尊客随我们来!”侍女接过花笺,向顾旭等人屈膝行礼。
随后,顾旭、楚凤歌与唐荟跟随侍女,穿越无数厅堂、庭院与回廊,抵达陆氏遗迹的后花园。
此时此刻,花园内已聚集了许多人。
一如壁画所绘,水榭中央摆放着一张长桌。
诗社主持陆夫人居中而坐。
两侧的夫人、公子、小姐们已蓄势待发,期待在众人面前展示才情。
“夫人,这几位是新到的宾客。”侍女向陆夫人躬身报告。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于顾旭等人身上。
在他们眼中,顾旭等人的面孔极为陌生——不知这些人究竟能否在“百草诗会”中立足。
顾旭内心同样忐忑。
他清楚,若要在“百草诗会”中脱颖而出,赢得陆家众人认可,前世那些优秀的诗词将是他的倚仗。
然而,抄袭他人之作并非易事。
这类文人墨客集会作诗,往往不会给予参与者太多自由发挥的空间,而多设置命题作诗。
甚至有时会安排诸如对对联、拆字、飞花令等文字游戏,要求创作藏头诗、回文诗、离合诗等复杂的诗体。
无真才实学的抄袭者,定会露出破绽。
“但愿他们别出太难的题目。”顾旭心底默默祈祷。
这时,陆夫人抬眼微笑道:“几位贵客有何雅号?”
“雅号?那是什么?”楚凤歌不解问道。
“既结诗社,皆为文人墨客,以雅号相称,方显风雅。”陆夫人耐心解释道,“譬如我的雅号为‘远香居士’,安之的雅号为‘上阳佳人’,诗遥的雅号为‘素雪仙子’……”
顾旭记起资料中提及,当年参加百草诗社的每位成员,都会风雅地为自己取一个雅号。
陆诗遥所居之处唤作“素雪苑”,故雅号为“素雪仙子”。
陆夫人居于“远香楼”,且私下信奉佛教,故雅号为“远香居士”。
至于襄阳陈氏的小姐陈安之——其家族当年有意将其送入皇宫成为嫔妃,而大齐皇室的离宫名为“上阳宫”,故雅号为“上阳佳人”。
………
“我的雅号为‘琼林才子’。”唐荟率先道出。
多年前,唐荟在加入驱魔司之前,曾高中进士。
“琼林宴”乃皇帝为殿试新科进士举办的宴会。
故唐荟以此为雅号。
“请坐。”陆夫人和颜悦色道。
“多谢夫人。”唐荟应声坐下,位于陆夫人右手侧第三个空位。
“那我……就叫‘长生公子’吧。”顾旭微微一笑,“‘长生斋’是我书房的名字。”
“别看我,我只是他的随从。”楚凤歌指向顾旭,略显慌乱地说。
楚凤歌虽面容秀美胜过女子,实则是个粗犷的武夫,对吟诗作赋尤为厌恶。
为了逃避作死,他宁愿暂时放下自尊,假扮顾旭的随从。
…………
寒暄过后,陆夫人命人呈上一筒竹雕签筒,内装象牙签子,轻轻摇晃后置于长桌中央。
又取来一颗骰子,置于签筒旁。
“这些象牙签子,便是花签,每支签上镌刻一种花草之名。”陆夫人介绍道,“稍后我将掷骰子决定顺序,被点到之人需抽取一支花签,并据此花草作诗一首。
“如若作不出,自罚三杯酒。”
闻此言,顾旭稍感宽慰。
这“花签”难度尚可接受。
相当于以某花草为题,进行命题作诗。
凭借前世积累的诗词底蕴,他尚能应对。
“身为社长,我便先作一首抛砖引玉。”陆夫人含笑自签筒中抽出一支花签。
众人凑近观瞧,只见签上刻画一株石榴花,题有【烈焰红裙】四字,下方又刻一行小字——“似火山榴映小山”。
她身旁的陈安之立刻举杯笑言:“石榴寓意多子多福,我在此敬夫人一杯。”
顾旭凝视那气质娴静、容颜秀丽的陈家小姐陈安之,心想:身为门阀千金、未来皇妃,其情商果然不凡。
看到签面内容后,陆夫人沉思片刻,继而吟诵道:
“一片红云映夕晖,
“千点碧叶染朱扉。
“纵使人夸多子贵,
“葬入尘土尽成灰。”
陆夫人诗句刚落,四周人纷纷鼓掌称赞:“好诗!”
然而顾旭的注意力却被“葬入尘土尽成灰”一句深深吸引。
这诗句中悲凉的意境,与石榴象征的“多子多福”明显相悖。
他在心中暗自感慨:倘若这一切皆为“惊鸿笔”创造的幻象,那么它是否在借机追忆已逝的旧主,怀念消逝的陆氏家族?
…………
陆夫人吟诗完毕,轻轻抛起桌上的骰子。
骰子旋转数圈,最终停在一点。
自她起数,恰好指向她身边的陈安之。
“安之,该你了。”她含笑示意。
“那我就在此献丑了。”陈安之盈盈一笑,翩然起身。
作为出身名门的女子,她的一举一动无不体现出优雅与端庄,让人无可挑剔。
随后她也伸手抽出一根签子。
这根签上描绘了一枝牡丹花,旁边标注【艳冠群芳】四字,以及一句诗——“任是无情也动人”。
“牡丹乃大富大贵之花,”陆夫人打趣道,“安之,你即将步入皇城,这牡丹倒与你颇为相称。”
“夫人切勿取笑。”陈安之低头,笑容含蓄。
片刻思索后,她开始吟诵:
“落尽残红始吐菲,
“佳名唤作花中魁。
“深宫椒房堆锦绣,
“喜轿新娘披霞帔。
“水畔荷花少风骨,
“秋后菊瓣多哀愁。
“唯有牡丹真国色,
“一朝盛开动宫闱。”
她诗毕,众人短暂沉寂,旋即掌声雷动。
陈安之这首七律,修辞得宜,对仗工整,虽算不上绝佳,却也中规中矩。
然而字里行间,却流露出陈安之温婉外表下潜藏的勃勃野心。
顾旭暗自揣测:这“百草诗会”上的每一首诗,是否预示着诗会上每个人未来的命运?
陆夫人抽得“多子多福”的石榴,却写下“葬入尘土尽成灰”——这显然与她当年怀胎不幸去世的结局相吻合。
陈安之抽得“花中富贵者”牡丹,并融入“椒房”、“喜轿”、“宫闱”等元素——这无疑与她如今大齐皇后之尊相符。
…………
骰子再次掷出,这次的数字是三,指向唐荟。
“琼林才子,这雅号一听便知才情出众,”陆夫人满目期待地看着唐荟,说道,“定能创作出令人拍案叫绝的诗篇。”
唐荟微笑回应:“夫人过誉了。”
说着,他也伸手摸签。
他抽到的签上绘有一株兰花,附有【幽谷君子】之名,以及诗句“名在山林处士家”。
“兰花乃花中四君子之一,”陆夫人见状建议道,“待有人抽到剩余的梅、竹、菊,你们不妨共饮一杯。”
“兰花……”
唐荟凝视签子,眉头紧锁,思绪一时停滞。
“抱歉,才疏学浅,恐难在诸位面前献丑,愿自罚三杯。”
片刻后,他歉意一笑,一饮而尽杯中酒。
…………
抽签作诗的游戏持续进行。
顾旭深感青州陆氏确为书香世家,席间每一位几乎都能瞬息之间吟诗成句。
尽管这些诗作远不及他前世流传的名篇。
但它们基本格律严谨,各有可取之处。
同时,众人似乎忘却平日的身份地位,全身心投入到对诗作的品评之中。
若有人写出精妙佳句,他们便会热烈鼓掌;如遇唐荟这般无法成诗者,他们也会善意戏谑,笑着为其斟满酒杯。
然而在这欢声笑语的群体中,仍有一位与众不同的存在。
那就是端坐长桌一隅的“素雪仙子”陆诗遥。
她身着白袍,肌肤如雪,神态更是冷漠如霜。
她会随众人鼓掌,但对于诗作却极少发表意见。
大多数时候,她的目光游离,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周遭的热闹与她似乎全无关联。
“真是个孤傲之人。”顾旭心中评价,“不过作为‘惊鸿笔’前任主人,大齐公认的才女,她有这份傲气也在情理之中。”
…………
骰子在桌面滚动,最后停下,显示数字两点。
这一回轮到的是一位名叫“书砚”的侍女。
她衣着简朴,貌不惊人,安静地坐在长桌一侧,几乎无人留意。
“怎能让丫鬟参与这‘百草诗会’?”有人低声议论,明显对此颇有微词。
毕竟,在大齐世家门阀中,主仆同席被视为不合规矩。
侍女书砚听闻议论,面色尴尬,犹豫是否应上前抽签。
此刻,一直静坐一旁的陆诗遥终于开口,声音冷淡却又坚定:
“是我要她来的。”
陆诗遥一言既出,无人再有异议。
书砚感激地看向陆诗遥,眼中满是感激之情。
陆诗遥则淡淡点头,唇角微微勾起,不易察觉。
这一幕让顾旭想起资料中的记载:陆诗遥与贴身侍女书砚关系亲密,二人情同姐妹。
接着,书砚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从签筒中抽出一根签子。
签上绘有一枝桂花,标注【天香云外】,并附诗“人与花心各自香”。
书砚略加思索,缓缓吟道:
“犹忆故园桂,幽径独自开。
“无人赏其美,唯余寒香来。
”寂静中,席间响起稀疏的掌声。
众人没想到,这位看似平凡的侍女,竟也拥有几分诗才!
…………
骰子再次滚动,最终停在三点。
这次终于轮到陆诗遥。
所有人都挺直腰背,目光不约而同投向这位冷艳佳人,脸上写满期待。
众所周知,“惊鸿笔”所选主人,皆为才情出众之辈。
因此,众人无比好奇,陆诗遥即将创作的诗作,能否独步群芳,傲视全场。
陆诗遥缓缓起身,优雅地抽出签子。
她身材高挑,手指纤细如玉,仿佛由冰雪雕琢而成。
只见她抽出的签上画着一朵芙蓉,旁边刻有【风露清愁】四字,以及诗句“莫怨东风当自嗟”。
“芙蓉……”她轻声叹息,目光并未投向众人,而是遥望远方天际。
随后,她低吟:
“生来不沾泥土垢,
“何惧世间名众多。
“一生孤寂伴风月,
“四季荣枯随烟波。
“深知根骨本洁净,
“世人皆言姿容卓。
“朝露晨曦香飘渺,
“为君荡舟唤渔歌。”
她开口吟诗之时,席间众人皆屏息聆听,仿佛沉浸在诗意之中。
陆诗遥这首诗,虽未如他人般堆砌华丽辞藻,却将芙蕖出淤泥而不染的特质描绘得淋漓尽致,又与签上“风露清愁”之境相得益彰,显现出浑然天成之美,令众人由衷赞叹。
这无疑是首充满灵性的诗作。
在它的映衬下,其他人的诗作显得过于工整,缺乏灵动之感。
“果然是‘惊鸿笔’选中的主人!”众人赞叹不已。
而在她吟诗的过程中,水榭旁的池塘中竟瞬间生出一枝洁白芙蕖——短短瞬间,它完成了从盛开到凋零的全过程,而后逐渐枯萎,沉入池塘。
诗词意象化为现实。
这是“惊鸿笔”的独特能力。
但唯有极佳的诗词,方能触动此等奇迹。
迄今为止,唯一得到“惊鸿笔”认可的,仅有陆诗遥一人。
…………
骰子继续滚动。
此刻,众人皆有些心绪不宁。
因为陆诗遥的卓越诗篇无形中提升了他们的审美期待。
于是,随后几位诗人的作品虽然措辞尚可,却总让人感觉平淡无奇,缺乏令人耳目一新的冲击力。
骰子停在六点,轮到顾旭。
“长生公子,该你了。”陆夫人笑容和煦。
众人此刻仍有些心不在焉。
在他们看来,相比于“素雪仙子”、“远香居士”等雅号,“长生公子”这个名字显得颇为通俗。
一个俗人,又如何能写出超凡脱俗的诗篇?
顾旭对众人的目光置若罔闻。
他镇定自若,伸手抽取签子。
只见签上绘有一枝梅花,旁边刻有【傲雪凌霜】四字,以及一句诗——
“自向寒冬展英姿”。
“梅花……”
看到手中的签子,顾旭心中暗自庆幸。
梅花作为荒芜世界中仅存的几种顽强生命之一,曾被无数流浪诗人歌颂赞美,遗留下诸多传世之作——哪怕在他的记忆深处,那些在废墟学校中被迫学习的古诗文中,关于梅花的佳句亦是信手拈来。若是抽到如“蔓草”或“荆棘”这类寻常可见的植物主题,恐怕他将倍感困扰。毕竟身为一名曾经的科技探索者,对废土之外的古典诗歌涉猎有限。
然而,在今日的诗会中,即便咏梅,也需契合“傲霜立雪”的主题。
那些被誉为“末世咏梅绝响”的“断壁残垣疏影斜,冷香随风破晓时”,以及那首意境深远的“荒原孤树月下霜”,此刻都无法直接借用。
顾旭默默思忖片刻,心中已有了构思。
“夫人,有笔墨吗?”他转向陆夫人询问。
这场“废土诗会”并无硬性规定参与者必须口述诗句。
之前众人吟诵的诗篇,皆有随从在一旁记录。
但顾旭却是首个主动提出亲手书写的人。
“这小子莫不是故意标新立异,以吸引他人注意?”有人私下揣测。
其实,顾旭的想法单纯得多。
他认为,在这废土之上首次传播旧世界的文化,态度应当庄重。
“当然有。”陆夫人微笑着回应。
她随即示意仆人将笔墨纸砚呈至顾旭面前。
顾旭执笔挥洒,笔触刚劲有力,字形苍劲古朴,结构疏密有致,布局错落有度。
一如他绘制的地图,线条简洁明快,却又饱含沧桑美感。
顷刻间,诗已完成。
顾旭将写好的宣纸交予仆人,仆人立刻将其展示给众人。
只见纸上写道:
“残垣数枝梅,
寒风独立开。
遥知非冻土,
因有暗香来。”
目睹此诗,众人面露惊讶,先前对顾旭的质疑瞬间消散,眼神中甚至流露出几分赞许。
此诗语言质朴无华,既无华丽词藻的堆砌,也无矫饰雕琢的痕迹,却生动地勾勒出梅树在废墟角落孤傲绽放的画面。
“夫人,您觉得如何?”陈安之轻声询问。
陆夫人沉吟片刻,答道:“这位青年才俊实乃有真才实学之人。在诗歌造诣上,他已然超越了单纯堆砌辞藻、模仿前人之境,达到了返璞归真、浑然一体的高度。”
陈安之微微点头。
她方才创作那首《荒野牡丹》时,精心推敲每一字句,力求格律工整,还大量运用了比喻、对比等修辞手法。
乍看繁花似锦。
但与顾旭这首诗相较,却显得匠气过重,相比之下黯然失色。
仿佛一位身着华丽废土服饰的交际花,面对一位素衣淡妆、风韵天然的遗世佳人。
而位于长桌边缘的陆诗遥也轻轻颔首,冷漠的双眸中闪烁出一丝欣赏的光芒。
在她看来,顾旭这首诗看似朴实无华,实则蕴含精巧构思,用字炼句的功力亦非凡俗。
如“残垣”、“寒风”……既揭示了梅花身处荒芜环境的孤独,又凸显其坚韧不屈的风骨;后两句既描绘了梅花与冻土的区别,又以“遥知”、“暗香”细腻传达出梅花香气的独特与坚韧。
“写得妙!”唐荟面带赞赏的笑容,率先为顾旭鼓掌。
至于楚凤歌……他并不懂得如何评价一首诗的好坏。
他只觉得这首诗读来朗朗上口,相较于周围人的诗作,更加直白易懂,也更为舒适。
…………
此时此刻,在众人视线之外的断壁角落,一株梅树以惊人的速度生根发芽,抽枝展叶,含苞待放。
品味严苛的“惊鸿笔”,显然已在不觉间接纳了顾旭的诗作。
…………
写完这首诗后,顾旭并未停笔,继续在宣纸上疾书。
他身边的仆人欲加劝阻。
但陆夫人却挥手示意:“让他继续写吧!”
很快,顾旭便完成了第二首诗:
“寒霜雪域立此身,
不与腐木共尘埃。
忽如一夜清香溢,
化作荒原万里春。”
“此子才思敏捷,令人钦佩!”目睹此景,众人不禁惊叹。
短时间内连续创作两首优秀的咏梅诗,绝非常人所能为。
这不仅需要灵感与才情,更需要深厚的文学积淀和诗歌修养。
如果说前一首诗描绘的是废墟角落一株梅树孤傲绽放,坚韧自守的形象,那么这首诗则是梅树遍开,芬芳弥漫,为荒芜世界带来生机。
“一首诗展现独善其身,坚守信念;另一首诗则显现出超凡脱俗,普济众生的胸怀。”陆夫人由衷赞许道,“看来这位青年才子志向高远!”
她身旁的陈安之亦对顾旭心生敬佩。
因为在场许多人的诗作往往局限于一地一物,为了赋诗而强说愁苦,使得诗会充斥着矫情做作的悲观情绪。
几乎无人如顾旭这般,写出“化作荒原万里春”的壮阔景象。
…………
此刻,断壁边的梅树绽放如雪,花香四溢,净化着这片荒芜之地。
…………
顾旭仍未停笔。
片刻之后,他又在眼前的宣纸上写下最后一首:
“风暴送春归,雪花迎春到。已是断崖千尺冰,仍有花枝傲。
傲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废墟绿意浓,她在丛中笑。”
尽管这是一首词,形式上并不符合今日“废土诗会”的规则;
但当众人看到词的内容时,皆为其才情所折服,自愧不如。
今日,顾旭短时间内,以“傲霜立雪”为主题,接连创作三首咏梅佳作,情感层次递进,胸襟愈发宽广,豪情愈发高昂。
在场之人无不惊叹,原本柔弱的花朵竟能在诗中展现出如此坚韧不屈、豪情万丈的姿态。
“今日‘废土诗会’,此人定当拔得头筹!”他们心中暗自认定。
当顾旭落笔收束最后一个字,他将毛笔搁置于桌面。
此刻,突如其来的暴雪骤降。
犹如灰烬翻飞过断桥,如同锈铁覆盖破屋;眨眼间铺满白茫,瞬息凝结成盐晶。
天地间被一片银白所吞没。
水池边缘的洼地也迅速结冻成冰。
在这雪幕的笼罩下,周围景象变得如雾霭缭绕般朦胧。
而墙角边的梅树却逆境勃发,愈显茂盛。
有的纯白,有的嫣红。
白者素洁,红者鲜艳。
围坐长桌的众人皆察觉到这一异象。
陈安之垂首不语,陷入沉思。
尽管她平日以温婉谦逊示人,但身为陈氏遗族的贵女,骨子里自有一股傲气,鲜少真心钦佩他人。
然而今日,当她目睹顾旭笔下的诗篇,心中五味杂陈。
寻常人作咏物诗,多赞美花儿盛开的艳丽,同时悲叹花期过后凋零的凄凉。
然而几乎无人能写出“她在丛中笑”这般乐观豁达的词句。
“这少年虽与我们并肩而坐,本质上却与我们截然不同,”陆夫人轻叹一声,由衷感慨,“我们的诗作,充斥着矫揉造作的哀伤,堆砌着华而不实的辞藻。
“而在这少年的诗行里,跃动的是理想与壮志。”
陈安之微微点头,对陆夫人的评价表示认同。
陆诗遥仍旧面色如霜,表情淡漠如初。
但在她内心深处,却泛起了涟漪。
尽管她如今被废土世界尊为才女,但其诗词作品多以“寒风凄厉,废墟萧瑟”、“荒凉无际,哀愁难释”为主题。
人们常说,她的诗词总是弥漫着凄冷氛围,满载无法消解的哀愁。
然而此刻,顾旭的诗作却令她眼前一亮。
她感到,这个自称为“生存者”的少年心中,似乎始终怀抱着对世界的美好向往。即使在冰雪严冬,他仍坚信“生机盎然”的春天必将降临。
“可是……在这残酷无情的废土,真的会有那样的一天吗?”
唐荟坐在残椅上,率先为顾旭鼓掌。
他的眼中,闪烁着真诚的喜悦。
至于楚凤歌,则依然伫立原地,不动声色。
他对诗词并不精通,不明了顾旭所写为何卓越。
但周围那风雪交加、梅花怒放的场景,无疑昭示着这些诗词的杰出之处。
“要是我能写诗该有多好……”楚凤歌深深叹息。
此刻的顾旭,吸引了所有在场者的目光。
楚凤歌甚至有些嫉妒。
…………
随后,陆夫人将桌上的碎石递向顾旭,准备让下一人抽取主题作诗。
然而此刻,所有人皆摇首拒绝,纷纷表示:“生存者的诗作已先声夺人,我等还是不必献丑了。”
他们认为,即便竭尽毕生所学,反复打磨文字,也无法超越顾旭的诗篇。
既然如此,又何苦再作诗自曝其短?
总而言之,他们选择了退缩。
陆夫人默然点头,接受了他们的决定。
“如此,”她平静道,“但我们今日诗会,总要选出一位魁首。诸位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生存者当居首位!”唐荟毫不犹豫地提出。
陈安之沉吟片刻,也附议道:“生存者的诗词独树一帜,借梅抒怀,无论气概、胸襟、格局,均远超我辈。我推举他为‘废土诗社’今日魁首!”
又有人言:“生存者能在短时间内创作三首极佳诗作,此等才情实属罕见——今日诗会魁首,非他莫属。”
“我同意。”楚凤歌指向顾旭,面无表情地附和。
“素雪仙子可有异议?”陆夫人看向始终沉默的陆诗遥。
此刻,陆诗遥正凝视着园中的梅花,似已心不在焉。
听到陆夫人的话语,她微微一愣,旋即淡然道:“有何异议?”
“在座诸位皆认为‘生存者’诗作当列第一,你可有不同看法?”陆夫人再次确认。
陆诗遥轻声道:“并无异议。”
“那今日魁首之位,便归属‘生存者’。”陆夫人宣布道。
…………
顾旭终于松了口气。
他隐约感知到,自己已顺利通过了“惊鸿笔”设置的第一道关卡。
因为在此挑战中他不容失败。
因此他将脑海中闪现的诗词悉数挥洒而出。
结果的确触发了“惊鸿笔”的景象。
而且那梅花盛开的持续时间,比陆诗遥的芙蕖更长。
于是,他在心底默默感激旧世界先哲们遗留的文化瑰宝,助他在废土中度过难关。
…………
宣布魁首之后,今日的“废土诗社”活动宣告结束。
席上众人纷纷离去。
顾旭周围的华美景象,也渐渐淡去,仿佛一场短暂的幻梦。
而那阴森冷冽、宛如炼狱的场景,再度显现于他的眼前。
这时,长桌一端的陆诗遥突然站起。
她立在原地,目送逐渐消失的顾旭等人,欲言又止。
…………
当往昔幻象彻底消逝后,顾旭再次见到那个衣衫破旧的小女孩。
她身穿白裙,赤脚踩踏在雪地上,抬头注视着顾旭。
如唐荟所言,这个六七岁的孩童应是“惊鸿笔”的器灵。
“恭喜你通过第一项试炼。”她将一张新的残纸递至顾旭手中,以冷漠空灵的嗓音说道。
“我可以知道总共要经历几次试炼吗?”顾旭接过残纸,礼貌询问。
小女孩伸出三根手指。
“真遗憾,你未能与小姐共处同一纪元。”她轻叹一声,继而说道。
随后她转身离去,迅速穿过高耸的废墟,消失在顾旭的视线之外。
“小兄弟的诗才,实在令人钦佩!”在小女孩走后,唐荟看向顾旭,笑容满面地赞道。
顾旭摇头道:“唐大人过誉了。我只是有幸阅读了更多前人典籍,从中汲取了先人的智慧。”
同时,他低头审视手中的残纸,发现其正面绘有几盏油灯,旁边以工整小楷标注——
“废墟元宵灯会请柬”。
背面文字则是:
“一座环形壁垒,
“观水不见人烟。
“日光照耀遗迹,
“水中无鱼游弋。”
“这张纸上写了什么?”楚凤歌一边说着,一边探过头来。
然而,当他看清残纸上所写的内容后,眉头立刻紧锁。
“真讨厌这种故弄玄虚、不知所云的家伙!”他颇为不满地抱怨一句,随即转向顾旭询问,“你知道这几句是什么意思吗?”
顾旭沉思一会儿,答道:“既然提到‘废土元宵灯会’,看来这是一条谜语——其谜底应当指向这废弃建筑内的某处。”
“你能猜出答案吗?”楚凤歌紧接着追问。
有了顾旭在旁,楚凤歌乐得省去思考的麻烦。
“答案其实挺明显,”顾旭回应,“圆形,有水,无生物,且常有人经过——那必然是水井无疑。”
毕竟在废土世界中,没有完善的供水设施。
居民日常所需的水,都需从水井中打取。
因此才会出现“日日照人面”的情况。
“哦。”楚凤歌点点头,装出一副“我早猜到了”的样子。
随后顾旭看向唐荟:“唐大人,您是否知晓这废墟中的水井位于何处?”
唐荟答道:“东北角的废墟区里有一口。”
他略作停顿,又补充道:“不过,二位小兄弟,这次我无法陪同你们前往了。我刚刚未能通过第一关考验,恐怕很快就有恶灵前来追击。为了保命,我必须尽快回到我的避难所。”
“无妨,楚大人,”顾旭微笑道,“您刚才给予我们的线索,对我们已是极大帮助。我们正考虑该如何回报您呢!”
“小兄弟太客气了,”唐荟也笑呵呵地寒暄起来,“其实我帮你们,也是出于自身的一点私心。
“这‘惊鸿笔’已在废墟中隐藏了近二十年,却始终无人能一睹其真容。以我浅薄的才智,显然无法通过它设置的重重试炼。
“所以,我只能寄希望于他人,期盼有人能帮我见证‘惊鸿笔’重见天日的那一刻。
“小兄弟,你一定要帮我实现这个心愿啊!”
“既然唐大人有此期待,我定会竭力为之!”顾旭眼神诚挚地回应。
两人言语间看似融洽,但其中几分真意,或许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随后他们各自分开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