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卖年猪
吃过饭,刷了碗,眼见丈夫还不提起杀猪的事,妻子沉不住气了,问了一声,“哎,当家的,你打算什么时候杀猪呀?”
老海怪坐在炕头,装上一袋烟,刚抽了两口,见妻子问他,便停下烟来,瞪着两只牛眼,像突然不认识妻子似的,盯着妻子看,直看得妻子心里发毛,老海怪才装出一副谦逊的样子,对妻子说道,“唉,媳妇,我正想和你商量这事儿呢。”
见妻子站在地上听着,老海怪伸手拍了拍炕沿儿,客气道,“你坐这儿,咱俩儿合计合计。”
“杀个年猪,有什么好合计的?”妻子说道,“你看,萝卜干子我都擦好炸好了,你去找个杀把来家,把猪杀了,我收拾收拾,不就得了?”
听媳妇说的挺轻巧,老海怪又抽了两口烟,脸色沉重下来,停下烟,叹了口气,开口道,“按说呢,今年,是你过门儿头一年,说什么,这年猪也该杀。可这两天,我去赶集,看见今年不知怎了,什么东西都起了行情,涨了个不像话,你猜眼下,猪肉多少钱一斤?”
老海怪问了媳妇,不待媳妇开口,他两眼盯着媳妇看,伸出拇指和食指,狠声狠气地说道,“八毛!”
听老海怪说起猪肉的价钱,媳妇猜出,他是不打算杀这年猪了,心里多少有些吃惊,问了一句,“怎么?这年猪,你不想杀了?”
眼见媳妇两眼愣得发呆,老海怪也猜出媳妇心里一准不乐意,便放缓了口气,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可怜兮兮地低声说道,“我这不是和你商量吗?”
妻子心里不高兴,嘴上也不客气,直白说道,“这过年,是一年中的大节,拜神祭祖,总要带点荤腥,你平日里仔细,我说不得二话,可这大过年的,正月里,别人家都满桌满锅的酒肉嚼果,咱家还那么清汤寡水的,没个年样儿。
“等大年除夕,你把列祖列宗的神位迎回家里,咱们拿什么给列祖列宗上供呀?大年初一,屯子里人要是来咱家拜年,看见咱家还像平常一样,粗茶淡饭的,你这当家的脸面,往哪儿搁呀?”
虽说媳妇满嘴都是理儿,却还是说服不了老海怪,听完媳妇的话,老海怪大不以为然,冷笑着摇摇头,耐心地开导妻子,“媳妇,你听我说,这年节好过,日子难过,居家过日子,不精打细算,得了把,就海造,那种人家,好日子肯定过不长,初一吃饽饽,十五吃菜团子。会过日子的人家,讲究的细水长流,从囤子头儿开始。
“我刚刚不说了吗?按理说,今年是你过门儿头一年,这猪必须得杀。可我这两天在集上看,今年这猪肉价大涨,就有些活心了。
“我有个什么想法呢?就是咱圈里的那两头犍子,老了,干活不顶用了,我寻思着,眼目前,猪肉价八毛一斤,咱圈里这头年猪,怎么也有个二百多斤,少说也能卖个十六七块大洋,明年开春,再把两头犍子卖了,也能卖个三四十块。
“这样,加上咱家柜里原先攒的钱,统共有二百来块,等来年开了春,牲口集开市了,我想置办一辆花轮马车。说实在的,每回我上倷家,别的东西都不上心,就是倷家那辆花轮大车,我心里眼气得了不得。”
媳妇听过这话,心里老大不高兴,戗白了老海怪一句,“敢是俺爹俺妈,在你眼里,还赶不上个骡马?”
老海怪知道,自个儿刚才说话不严,让媳妇挑了礼,赶紧笑着赔不是,“不是,不是,我只是说,那大车,太好了。”
看看媳妇不再说什么,老海怪接着开导媳妇说,“其实呢,媳妇,你刚才说得也对,过年过节,总得有个过年过节的样儿,我是这么想的,媳妇,你看对不对?
“咱们家,现如今呢,就咱两口子,咱家的年猪又大,杀这么大的年猪,咱俩万一吃不及,势必要把猪肉腌上,到时候吃咸猪肉。你说,这咸猪肉,哪有新鲜的好吃呀?
“可是,咱要是现在把年猪卖了,过年时,咱可以花个块儿八毛的,买些新鲜猪肉回家过年,等过了年,咱要是馋猪肉了,又可以再到集市上,买些新鲜猪肉回来解馋,就算一个月买一回吧,这样,一年下来,总共也不过十来块大洋。
“这样一来,既省了钱,却又能一年四季吃新鲜肉,何必现在靠近年根儿了,杀这么大一头猪,就算这些日子,天天吃肉,这老话说,肉多了不香,又有什么意思呢?”
听老海怪一番开导,媳妇觉着也有些道理。这会儿,老海怪媳妇忘记的,只有一点,就是自打成亲到现在,眼看快一年了,还从来没见过丈夫,在集市上买回一斤猪肉呢,而前些日子,她只是因为害喜,偷吃了两个鸡蛋,就遭了丈夫一顿毒打。
老海怪见媳妇闷声不语,猜想他已说通了七八分了,便又趁热打铁,接着开导,“媳妇,你看我给你算算啊,杀猪,你得雇杀把,对吧?那就得花两个小银子,你还得交杀猪税吧?这又得两个小银子,你还得找人来帮忙吧?雇人你又不能白雇,得请人家来吃猪肉吧?就咱屯里这帮人,你要让他们放开肚皮,可劲儿造,哪个一顿还不得二斤猪肉?
“一斤猪肉就照八毛钱算,二斤猪肉,就是一个小银子,外加六个铜字儿,杀一头猪,至少得雇四个人吧,这又得六个小银子外加四个铜字儿;另外,邻邻居居,本家的叔叔大爷,你得请来吃肉吧,横竖又要请来七八个人,这又得吃掉多少猪肉?
“还有,邻邻居居,叔叔大爷家,你还得送些萝卜干子、血肠、熟肉吧?这又得破费一笔。前前后后,我合计了一下,没有个三四块大洋,下不来。”
“你光看见往外出的,就是忘了往里进的。”老海怪媳妇说道,“这些天,邻居家杀猪,不也请你去吃肉啦?不也往咱家送来萝卜干和血肠肉?邻居本家怎么?平日谁也不欠谁的,杀猪相互请请送送,也是一份人情,你光吃人家的,你自己却不杀猪,把猪卖了,人家背地里会怎么说你?”
“咳,”老海怪大摇其头,慨叹道,“你不提这个茬儿,我还不生气呢,一提这件事儿,我就来气,你是没看见呢,他们送来的萝卜干子,只在上面摆了几片肉和几块血肠不假,那肉让他们切的,像纸片似的,才多点儿呀?”
“多少也是一份情谊,人家送你的东西,你不能忘了。”老海怪媳妇说。
老海怪却并不服气,辩解道,“媳妇啊,你凭良心说,要是咱给他们送萝卜干子,就咱俩这样实心眼儿,咱能把肉切得那么绡吗?再说了,咱要是杀了猪,不请不送,他们就能挑咱的礼儿;咱要是不杀猪,他们还能挑咱的礼儿吗?”
杀猪过年,是这里人家的规矩。在娘家为闺女时,老海怪媳妇就熟悉了这一套,如今丈夫忽啦吧提出不想杀猪,着实让媳妇大感意外,没有心理准备,虽说丈夫给她讲了一大堆,不杀猪比杀猪好的道理,她心里还是转不过弯来,闷坐在炕上不吱声。
老海怪等着媳妇发话,应许他把猪卖了。见媳妇不吱声,便又装了一袋烟,点着后抽了两口,叹口气说,“怎么样,媳妇,你看呢?”
媳妇心里明镜似的,知道丈夫打定主意要把年猪卖了,别人是无法改变的,而眼面前,丈夫装出谦逊的样儿,说是要和她商量,其实是要用这话堵住她的嘴,让她往后别埋怨他,便堵气说,“我不管,你看着办吧。”
“别介呀,”听媳妇这么说,老海怪大为不满,瞪着眼睛说道,“咱家现在,是你当家,你就说了算,你说卖,咱就卖;你要说杀,今儿个你就别再喂食了,明儿个一早,我就去找杀把。”
怕媳妇把他这话,当真话听了,真的让他去找杀把来家,老海怪跟着又叮了一句,“可有一点,明年咱家得换大车,眼面前还差个二十多块大洋,在吴家沟,我恐怕借不来这些钱,你最好能上倷家,帮着借点儿。”
媳妇听过,明白了丈夫的心思,冷笑了一声,说道,“还不是吗?你打定主意,要卖就卖吧,省得往我身上摊差事。上俺家借钱,不是万不得已,我张不开口。”
老海怪得话,放下心来,叮着又问了一句,“那咱就把年猪卖了?”
“卖了吧。”媳妇说了一声,下炕去温猪食喂猪了。
老海怪也跳下炕去,高高兴兴地给牲口添夜草。
担心媳妇会变卦,第二天一早,老海怪把过年猪赶到车上,拉到集上卖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