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认不清现实的沈胥
“我啊……我父亲老来得子,家里就我一个孩子,上到祖父爷奶,下到姊妹都疼我,捧手心里的那种。”
胡说八道不要钱,也不见得会有什么代价,所以谢文文撒起谎来一点都不会悠着点,全凭自己的心情,想得到什么就说些什么。
沈胥注视着他的眼睛不说话。
少年眼里一片澄澈,好像一汪在月光下被风吹皱了水面的清泉,给人一股宁静、安逸、舒适之感。
许久,他才算是妥协了的认可了谢文文的言论。
“原来如此。”
“是呢,所以很多人宝贝我的。”谢文文笑得像寺庙里的弥勒佛一般开怀。
好不容易见沈胥是信了,谢文文感觉自己额头冒汗了,但是又不敢去伸手擦,这时候去擦汗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了么。
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技能都拿来跟沈胥斗智斗勇了。
等他喘了口气才反应过来自己着了沈胥的道了,主末倒次了,分明是他该问沈胥的才对,怎么到头来自己被沈胥质问起来。
“哎,明明是说你的事,怎么反倒被你说起我自己来了。不行不行,换回来。”
“你不是知道了,还要说什么。”沈胥不以为然,他自己的事,他自己都懒得提。
谢文文表示:“知道的不多……”
能查到的都是能从活人嘴里撬开的秘密,而有些只有死人才知道的事实就不可能被留存下来。所以,谢文文知道的的确不多或者说只是一个大概,但其中的经历都只有沈胥自己清楚。
闻言,沈胥沉默不语,就在谢文文以为他不会说了的时候,他才缓缓启齿。
带着一种悠远的语气,说的也的确是悠长的历史往事。
“百道门真正发家是十五年前,也就是祝家出事后。”
并不消沈胥如何明示,谢文文也已经明白了他这句话的涵义。
谢文文愣住了,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沈胥,在烛火下,他的一半边脸被隐藏在光照不见的地方,忽明忽暗,像极了本人的心情。
“所以……你知道?”他嗓子微哑,却又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听沈胥的口气,他在知道戒忘是祝家的遗孤后就已经清楚祝家真正的凶手就赫然是百道门,可是……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告诉戒忘这个真相,反而是要他自己去摸索,试图从已经碰壁过的百道门去顺藤摸瓜。
分明仇人就在眼前了,戒忘还在一筹莫展。
沈胥没有承认也没否认,只是顺着道:
“戒忘能找到百道门去,就已经是寻到真相了。”只可惜,戒忘这个时候还不能够明白,百道门跟他当年灭门的仇家有何关系。
瞧吧,他果真是知道的。
他什么都一清二楚,却也由着他们费尽心思的去找那个所谓的真相……
谢文文不能理解的是,为何沈胥会隐瞒下这一件事。
他们之间不是朋友吗?为什么沈胥连个实话都不讲?如果……如果说,他今日没有来寻他要个真相,是不是就是等他们找到了百道门去,他也不会告知戒忘真相是如何?得等到他自己发现,才算明白?
谢文文心里很是复杂,不明白沈胥在其中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值得他挑衅他们之间的情谊,还是,沈胥从头到尾都没有把他们当朋友看待。
“那你为什么不同他说?”
问出这句话时,谢文文是带了怨气的。
怎么说大家都是认识许久的朋友,又一起走过很长的日子,到底有什么是他坚持的,从而连个真相都不愿意透露出去。
戒忘的人生已经很可悲了,然他们几个人的身世都有着同病相怜之处,都并非顺遂之人,本该说要相互怜惜才是,却是各怀心机。
或许是听出了谢文文语气里的怨气,他颇有些冷漠的反问:“百道门倒了,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那可是帮兄弟报仇啊!而且要真是百道门的人杀了了祝家几十口,那他们就是恶贯满盈天理难容!”谢文文义愤填膺,若真是百道门残害了祝家上下几十口人的性命,那便是万死难辞其咎!
谢文文一时冲动,语气也更不好听了。
实在是沈胥所言太过刺耳。
难不成就因为事不关己所以就可以袖手旁观、视若无睹吗?
戒忘那般信任他们,还跟他们讲述自己的过去,对他们也放下了之前的芥蒂,真心相待,怎么到了沈胥这里,就因为对自己无关紧要就可以隐瞒所知的真相吗?
这要是待戒忘知道了,如何了得!
沈胥不说话,他知道谢文文是替戒忘不值,让他们寒了心,可他有自己的坚持。
正如他方才所说,百道门倒了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对他们也没有坏处,可是,对有的人来说就只有厄运。
他心里在乎的,是不同于百道门这个关乎大道的东西。
百道门他的确不在乎什么,他在乎的是百道门里的某个人。
人这一生,总得为着自己的私心做些什么,若是不做,那便不过是他对你来说并不那么重要罢了。
谢文文冲动后也冷静了下来,懊恼自己对沈胥说了重话,说话该好好说的,这么气急败坏的怎么能说的好。
就在他后悔不已之时,可见沈胥不说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谢文文却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快人快语道:“你是不是觉得,百道门出事了,会连累到那位少夫人?慎闻语姑娘?”
“你知道什么?”
慎闻语三个字像是什么触发了沈胥的机关,叫他顿时变了个人,犀利的目光直直地射在谢文文身上,好似一把刀已经在他身上扎出了个洞。
他在警惕、在愤怒……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一种情绪,也是谢文文从来没有见过的沈胥。
这样的他,叫人无法不看出来,他真正的弱点在哪里。
他常常自诩一介游医,无拘无束,更是无欲无求,只为医遍天下,问心无愧罢了。可如今,一切都变幻莫测起来,究竟是不是问心无愧,如今已经说不得了,至少说来,沈胥是有私心的。
今日沈胥的反应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
他跟来到钱都的谢文文一样,都是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躲避着什么,试图忘记什么,又想要随遇而安。
突然间警惕起来的沈胥无声的告诉了谢文文一个显而易见的真相。
这一切从钱都开始说起,到今日,一切都已经有着联系了。
他猜的果然不错,沈胥隐姓埋名留在钱都,的确是在避开什么人,避开什么事。
而他们机缘巧合的来到了同安镇,遇到了戒忘,知晓了一些跟百道门有关的过往,他就像是被撕开了陈旧的伤口一般,再也不能装作陌生,装得若无其事。
谢文文已经知道了个大概,也从沈胥的反应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可他依旧不满足,他在让沈胥回到现实里,让沈胥认清一切,并非是他已经逃避了就可以一直佯装什么都不存在一般的平淡下去。
“我猜到你跟那位少夫人一样,都是荣兴馆的人。”
沈胥这个名字,是在荣兴馆覆灭后才出现在这个世上的,没有过去更没有什么人见过这个人存在的幼年记忆,那就只能说明,沈胥是接着另外一个人重新来活的。
如今的百道门的少夫人来自荣兴馆,是曾经荣兴馆的馆主夫妇收养的义女,也是爱重的徒弟,而荣兴馆的弟子众多,女弟子却没几个,而她自幼跟百道门的婚约……也是两位长辈定下的。
谢文文之所以靠着信中的寥寥文字猜到了沈胥也是出身荣兴馆,是因为,他看出了沈胥,在乎慎闻语。
慎闻语自嫁入百道门后一直鲜少外出,与那百道门少主也是夫妇和睦,自然不可能被别的人惦记上,有红杏出墙的可能,可沈胥这般在乎那夫人,又为她消失于红尘里,隐姓埋名,做一个不被人知不被人晓的游医,只能说明,他们曾经认识,而且感情甚笃。
而借着沈胥多次表现的迹象来看,他跟荣兴馆不可能没有关系。
他当初在船上提到江湖之中的门派之时,对荣兴馆几字带过,那个时候他们尚且还不能发现端倪,可如今回想起来,处处都是破绽。
他可能之前与慎闻语便是同门师姐弟,所以啊,自小爱慕于她,可惜,荣兴馆覆灭,慎闻语外嫁,他也就只能将这份爱意藏在心底,隐姓埋名的在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地方活着。
本该会一直这么安然的过下去,不叫人发现,只可惜,让他们机缘巧合的遇到了戒忘,知道了祝家的灭门真相,又牵连到了百道门。
这个时候的沈胥是不冷静的。
谢文文自认为他猜的八九不离十,不过,也的确猜到了大半真相。
他没法直接逼问沈胥他是荣兴馆的谁,并选择反其道而行之。
“祝家出事后,荣兴馆也就完了,你怎么不怀疑,也是百道门做的手脚?”
这一点,在谢文文拿到关乎荣兴馆的传记后就产生了怀疑。
荣兴馆偌大的一个门派,说倒就倒了,且还不能叫人看出什么嫌疑来,只能说明,荣兴馆是日复一日的被蚕食掉的。而百道门与荣兴馆结交日久,荣兴馆的覆灭成就了百道门的辉煌,所以,是他们在暗中挖空了荣兴馆也说不一定。
荣兴馆覆灭后,无人猜测得到是有人在暗中破坏的缘故,是以至今都没人寻找真相,为师门雪恨。
当初荣兴馆的弟子们,有的做了寻常的凡夫俗子,有的抛却前尘往事重新加入了其他门派,据说,加入百道门的人居多,而像沈胥这样的隐姓埋名的活着没几个,能像他这般的,只能说明荣兴馆对他来说意义重大,无法舍弃却又强求不得,只得用换掉自己的这种方式提醒他曾经的存在。
可在谢文文看来,沈胥要么就是不在乎荣兴馆,要么就是在一味的逃避荣兴馆消亡的真相,所以,至今都不知百道门其实没他想象的那么好,而荣兴馆的消亡也并非他以为的那般无力挽回。
果不其然,在听到谢文文的揣测后,沈胥愠怒。
他觉得谢文文在恶意揣测百道门。
“胡说什么?要是百道门是……那她何至于还嫁过去!”
沈胥跟荣兴馆究竟是什么关系,多重要的关系,这只能他自己亲口说出来。
慎闻语为什么会心甘情愿的嫁到百道门,这个问题,只有她本人能回答。
谢文文的揣测都只是他的揣测,或许已经最接近真相,可不见得是沈胥最希望的真相。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啊,你得去问她。”
沈胥就像是在沙漠里行走的人,明明看得到前方都是茫茫无际的沙海,可他依旧执着于走完这一程就能看见绿洲。
慎闻语为什么会在百道门倒了后嫁过去,原因不外乎有三个。
一,遵守婚约,完成师父师母的心愿遗志。
二,百道门是个可托付终身的去处,那个时候,荣兴馆已经不再是她的依靠,而且她一介女子,能嫁过去便是享受荣华富贵,她爱慕虚荣,自然肯了;或者是,她的未婚夫是个很好的人,她很喜欢,为着那钟情也说不一定。
三,她知道百道门跟荣兴馆的覆灭有说不开的牵连,她之所以还愿意嫁过去,也是为了寻求真相,用她的一己之力,还荣兴馆一个公道。
以上都是谢文文的揣测,可也只是在心底揣测一番,并不见得能当着沈胥的面说出来。
慎闻语是个怎么样的姑娘,谢文文不清楚,但依着沈胥如此执迷不悟的深情来看,约摸着也不是个寻常女子。
沈胥好似被谢文文说动了,陷入了一种未知的迷惘里。
见着火候差不多了,谢文文把他的脚从脚盆边沿扒下来,端着已经冷掉的洗脚水出去了,给他留下足够的时间反思反思。
小茶抱臂守在门口,看到他出来,不赞同的道:“我差点以为他恼羞成怒后会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