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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挣脱枷锁

得陇望蜀,人的欲望是难以填满的。

就是让雪伊梅羡慕不已的单位,郁煌言嫌弃它是个水泥厂,成天灰头土脸的。加上他在宣传队期间,被人穿了小鞋,进了个内控人员黑名单。

郁煌言决心挣脱樊笼,挣断金锁走蛟龙,想方设法到百里外的煤矿去工作。

那时,走后门之风已经兴起,在矿上颇具实力的父亲。他是老资格的采掘工程师,在一众同行里,算是个知识分子,矿领导都很尊重他。父亲很快给郁煌言办好了调离手续。

要到新单位的前一天,郁煌言在雪伊梅家待过了午夜。

俩人没有太多的话,彼此都很伤感。虽然俩人都知道。两地直线距离,不过百十公里。可那时的交通不发达,最理想的状态,郁煌言也得两个礼拜回家一次。除去坐车来回的时间,俩人相处的时间,仅仅只能有一个晚上。

离情别绪充盈了年轻人的心。雪伊梅整个晚上,都是愁眉不展的,低头捻弄自己的衣角、辫梢。嘴里不断发出,抛在岸上,干渴的螃蟹唾沫湿润的,水泡破裂的轻微噗噗声。

郁煌言在离愁的同时,还有着莫名的兴奋。大有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蒿莱人的豪情。

临分手时,他见到雪伊梅站在条桌昏黄的灯光下,背朝着自己,嘴里噗噜噜的声音益发明显。

郁煌言就站在了雪伊梅的背后,情不自禁的抚摸起雪伊梅长长的辫子,想吻一下发梢。

雪伊梅没转身,对郁煌言突然调到远方工作,她一直带着情绪。琚清婉造成的阴影,不仅对郁煌言是终生的,对雪伊梅同样如此。对郁煌言表现出来的暧昧,只是冷冷的说了一句:噢!你原来打的这个主意?

她是担心郁煌言鲤鱼跃入水中去,摇头摆尾不再来。凭郁煌言出色的个人条件,哪里都会有如花似玉的美女。她对自己的未来不看好!

雪伊梅的生冷,让郁煌言的感觉,像是万丈高楼失脚落瓦,三九寒天兜头浇了盆冷水。

被武林高手点了穴位似的,伸出的手,都不知如何收回来。

分手时,是沉默的。

沉默的在前边走的郁煌言,只是点点头;在后边相送,一直没说话的雪伊梅,也只是道了声:珍重!

一个枉自嗟呀,一个是空老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秋流到冬,春流到夏……这是后来雪伊梅说出的当时感觉。

不知雪伊梅是怎样度过的难熬的时光。郁煌言除了到新单位的兴奋、新奇,原来厂里对他甚为有意的几个姑娘,突然大了胆。感觉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轮番的给他寄来情书。

仅仅一个月,郁煌言的枕头下,就压着三十多封姑娘的来信。

郁煌言父亲是个很有水平的人。四五年时,他在游击队里给头当勤务兵。要不是头首鼠两端,最后倚附了国民党。他可是名副其实的抗日小英雄,正牌的老革命,只是天不遂人意。

在看到游击队穿上国军的服装后,他就逃回了煤矿。十四五岁的孩子,重操父亲窑花子的旧业。

这段打日本人的经历,没给他带来任何荣光。文革时,反而是造反派修理他的把柄。别的游击队里的人,接受共产党改编的,解放后都有了金字招牌,真是老天弄人呵!

父亲的父亲,本来是大运河边的一个中等人家。可惜的是老人家好朋友、讲义气,为朋友两肋插刀。加上好赌不服输,很快败尽了家业,带着妻子儿女逃荒到深山窝里刨食吃。

就这他还不安分,收留了朋友恳求暂时藏匿的小媳妇。偏偏小媳妇长得太俊,被山上的马子抢上了山。朋友不依不饶,只是催命鬼般的要人。

老人家咬咬牙,半夜摸上土匪的山寨,将小媳妇偷了出来。小媳妇交给朋友时,他的帽子和小媳妇骑的毛驴,都有土匪愤怒的枪眼。

山窝蹲不住了,土匪誓言追杀,他老人家只好远远藏身煤矿,当了窑花子。不久,在一次冒顶事故中丧命,一片草席埋骨他乡。

下柱地,上顶天,死了男人塌了天。从六岁起跟着老娘要饭,刚满十岁再也活不下去,他就偷偷参加了游击队。

父亲的历史是一部旧中国的苦难史,直到共产党来了,他才直起腰,有了当主人的感觉。

他可是共产党的死忠啊,临去世前,还嘱咐儿子替他交完最后一笔党费。

斯时,社会分配不均已经非常明显。父亲也常看着电视叹气,但他从来没有怨恨过党。

苦难的经历,让父亲变得小心翼翼,而又非常敏感,做事总是前瞻后顾,提前防范。

看到儿子每天心神不安的样子,他起了疑心。

在煤矿,父亲是技术权威。享有的特权之一,就是住的单身宿舍比较宽敞,而且儿子和他住在一起。

这天儿子上中班,父亲几盅小酒下肚,犯开了思量。看着儿子枕头下的厚厚来信,疑疑惑惑的打开几封看看。

这一看,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这么多的女孩子追求儿子啊!”

知子莫若父!相貌英俊的儿子是个情种,这是他一直担心的。上中学时和琚清婉的交往,已经引起他的注意。还好,后来星星之火没有燎原。现在怎么突然冒出那么多的女孩子?

要知道,当年生活作风是人生最致命的问题。

一个男子和多个女孩子保持暧昧的关系,现在可以骄傲的说是帅哥!那时,还不是顶风臭十里的流氓!

郁煌言是他唯一的儿子啊,父子连心。

“不行,我的想想办法,切断儿子可以风流的来源。”父亲想到这里,苦苦思忖起儿子风流种的办法……

郁煌言这次休班回到贾汪,心情弄得十分不愉快。欧阳发早早的和他沟通了电话。

下了公共汽车,郁煌言就看到土头土脑的欧阳发迎了上来。这可是郁煌言初中期间,稍有的两个铁哥们之一:你可来到了,我都等你快两个小时了。车怎么这样难坐,无怨你个月成十不回来一次。

郁煌言在学校一直和欧阳发处的亲密,都是煤矿工人的子弟,见面自来的亲。

加上袁不圆那些知识分子、干部子弟的高傲,石海燕们暴发户的骄横,几个煤矿平民百姓的孩子,自然抱起伙。

亲密是亲密,可也没有亲密到,冒着寒风等了两个小时,在汽车站搓手跺脚等老同学的道理呦。

郁煌言狐疑的看着欧阳发,知道他一定有事,还是大事。

见郁煌言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欧阳发有些不自在起来,嘿嘿的憨笑着,搓了几下手:本想和你喝两盅再说的。看你急啦吧唧的样子,要是不早说,酒你也喝不下去。

欧阳发讪讪笑着,挠着板寸头:……嘿嘿,是这样的,我不是和雪伊梅都分到聋哑砖瓦厂吗?那个厂水很深,雪伊梅漂亮的招人眼,我怕她吃亏。所以……所以……

下边的话,欧阳发就是不说,郁煌言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所以……我张不开嘴。我知道,你和她的关系好。你……能帮助拉拉纤……吗?

郁煌言头轰的一声,有斛水的笆斗大。

本来那天,雪伊梅不软不硬的回绝了他的表示。郁煌言恼怒的就想不再来往。

感情的事不由人愿啊!尽管身边不缺蜂飞蝶舞,那个林黛玉般多愁善感,纤柔无助,心思难测的雪伊梅,就是从脑海里赶不走。

就是曾经弄得他傻傻发呆的琚清婉,现在也无法覆盖冰雪样晶莹的雪伊梅。

虽然多日没见,也赌气没通过电话,可是一想到,永远的失去雪伊梅,郁煌言的心就霍霍的疼。

现在,好友欧阳发竟然要自己为他当媒人。女方就是那个让他爱恨交加,就是不能清理的雪伊梅!怎么办?

这晚,郁煌言少见的喝多了,没有按原计划去雪伊梅家。

尽管她知道郁煌言回到了家,毕竟两家只隔两道平房。

这次郁煌言只在家待了一天,就匆匆的赶回了单位。

他的心碎了,霍霍作痛。

他给雪伊梅写了封信,里面说尽了欧阳发的好话。最后的结语是:“祝你们幸福!”

雪伊梅很快回了信,信里只有冷冷的一句话:不劳您操心!

短短五个字充满了不信任,更大的是无奈的愤怒

细看,信纸和信封上都有斑驳的泪的痕迹。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郁煌言又开始了人生至暗的时期,每天蔫头耷脑的,和生瘟的鸡差不多。

父亲见了,只有暗暗叹气,心不禁揪扯起来。他虽然有几个孩子,儿子就是这一个呀。

他再次翻看了儿子所有的手信。决定这个礼拜,他要回贾汪一趟。本来因为赶工程进度的原因,他是不打算休班的,现在不能不走!事急也,谁知众多姑娘追求的儿子,能干出什么事?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是百年身啊。

男女之情可是干柴烈火,洪水猛兽,一旦泛滥,将处于万劫不复之地。

父亲这次休息,只在家里待了一天,很快回来了,还带来不少母亲专门做的好吃的小菜。

父亲把两个方凳拼在一起,亲自给儿子倒上一盅酒。平时,他对儿子管束很严,不允许儿子喝酒、赌博、滥交朋友。

今天看得出他是从心里高兴,进屋就一直笑眯眯的,像是儿童做了件得意的事。

儿子,过来!愁眉苦脸的躺在床上干什么?来呀,老爹有好事告诉你。

看到儿子疑疑霍霍,磨磨蹭蹭的一步迈不了四指的看着自己。父亲笑了,把酒盅往儿子面前一推。

待儿子仰脸掫干酒,示意儿子自己再倒一杯。看到儿子默默无语,只是满脸的狐疑。

父亲脸上生花,故意卖着关子,慢条斯理的:你知道,我这次回去干什么?

停顿了很长时间,他才:这次回家我干了一件大事……

看到儿子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的眼睛,他又掫干一盅酒:儿呵,你来矿上的时间不长,信没有少收啊,这让老爹我担心死了,要知道男女泛交,是我们这个社会的大忌,弄不好就是身败名裂。你个人条件好,我怕你犯错呀。

这是什么好事?郁煌言听得满脸的不耐烦,雪伊梅的事就够烦心的。其他的人,远着呢。郁煌言没有说出口,只是心里烦。

父亲见此笑笑,话锋突转:雪伊梅怎么样?你喜欢她吗?

见儿子脸上陡然变色,父亲笑的很甜:我这次回家,和你妈妈商量了下,把雪伊梅叫到了家里。问她喜欢你吗?她楞也没打,直接回答:喜欢!

得意的父亲掫了口小酒:我再问,你愿意帮助郁煌言,嫁给他,爱他一生吗?

她没有一点犹豫,脆生生回答:我你愿意!我能陪伴他一生,让他幸福。

父亲说到这里,连干几杯小酒:这姑娘真不错,说完眼泪就滚落下来,象是受了很大委屈,也象是高兴到极点。

我把你们俩的关系给定下来了,这是父母做主,你可不许做对不起她的事吆。

要是你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闹出红杏出墙的事,我这一关,你就过不去!

郁煌言一会傻笑,一会挠头。

昨日已经过去,今天已经到来。人生既然翻开新的一页,旧的痕迹旧的清扫,包括曾经让他傻傻的琚清婉,都是昨日的星辰了!

郁煌言的婚姻,应该是父亲一手造成的。雪伊梅对此心知肚明。直到父亲病故,她都做到了好不嫌弃的服侍,是标准的好儿媳。

听到父亲说出来的是,郁煌言心里的兴奋无法言表,他只是面对父亲,憨乎乎的嗬嗬笑着:说什么呢?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他会对她好的,今后的生活再艰难,也会呵护她一生。

春风得意马蹄疾。周末返回家的公共汽车,感觉比平时快了许多。

太阳半掩在西山头,郁煌言就到了所在的家属宿舍。腿快脚轻的,很快推开了平房小院的柴门,心里想着何时去见雪伊梅呢。

她那种工作认真的劲头,不下班是不会在家的。只是让人等得心焦,大概月上东山时,可以去她家见面吧。

小院的柴门推开,平房的外门半掩着。郁煌言一步门里,一步门外的跨进家门,不觉呆住了。

雪伊梅正坐在八仙桌子的对面,和母亲笑盈盈的说着什么。见到郁煌言近家,不觉得站立起来,迎上前接过他手里的包裹。

郁煌言口吃着说:你……你……怎么没有上班?

母亲很慈爱的看着两个大孩子笑:听说你要来,伊梅特地调了个休息,在这等你。

雪伊梅笑靥如花,没有说话,一向走路只看脚尖的两只大眼睛,叽里咕噜灵活的在郁煌言浑身上下扫描打量。那神情就是后来邓丽君唱的:记住我的情,记住我的爱,记住有人天天在等待……

没想到吧?雪伊梅笑眯眯的问。

她一向呆滞畏缩的眼睛绽放着光彩,娇嗔的指责:你原来,也是可以回来的早嘛!

母亲很快找到做饭的借口,闪身走了出去,只有郁煌言俩人,俩人隔着八仙桌子,两对眼睛磁石样久久不能分开。

很快,俩人的表情都放松开来。

雪伊梅笑着:公共汽车有座位吗?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车,应该很累了吧?

郁煌言答非所问:你那天晚上,为什么冷冷的对待我?

雪伊梅仍然笑着,显然对这个问题胸有成竹:怕你得寸进尺!怕你是个风流浪荡子。玩弄女子成性,得到的容易失去的不在乎,先得而后弃!

见郁煌言发怔,雪伊梅笑了:你知道,我的好朋友很少。洪红艳就是我能说出心里话的人,她不止一次和我说:‘咱们的家庭地位相差太远,你又长的那样吸引女孩,始乱终弃更痛苦!’

我是始乱终弃的人吗?

你不是吗? 琚清婉是怎么回事?

郁煌言被伤了自尊:我和她什么都没有。她是校花,男同学的眼中花,梦里星。何况还有个体育老师,在关照她?我算什么?在她眼里,我连个狗屎都不如。

说着郁煌言脸色挣红,愤愤的站了起来。

说着雪伊梅脸上浮现不愉之色:那么,只有我这个班里家庭成份残疾的,才看得上你?

哪里?哪里?在我眼里,你就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一股清泉才出岫!

好油嘴!以后别见了琚姐姐,就忘了雪妹妹。

说到这里,雪伊梅见到郁煌言急的脸红脖子粗的,不由的掩着小嘴噗嗤一笑“行了,和你闹着玩还不行吗?就怕你以后见一个爱一个,见到琚清婉又旧情复发。”说着雪伊梅撅起小嘴,一副深思的样子。

雪伊梅幽幽的说:洪红艳说和你这样的人,不可能天长地久。她劝我尽早离开你,免得终生痛苦。

自从认识雪伊梅,郁煌言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脸上表情这样丰富,看得不由呆了起来。

傻样!雪伊梅在他额上戳了一手指,忍不不住笑的弯下腰。

其实,郁煌言心里有个小秘密。因为同在一个煤矿上班。已经有人,给他介绍洪红艳的姐姐.

那可是个清纯、美丽的女孩。工作天天可以碰面,如果不是父亲采取断然措施,雪伊梅果断勇敢。郎有情,妾有意的,和洪红艳的姐姐,两人牵手走上婚姻殿堂的可能性很大。

此后郁煌言的生命进入了新的历程。每次休班回家,只要雪伊梅上中夜班,他都会在接近凌晨的时分,踏碎昏黄的路灯去接送。就是天上下刀子,他也不会中断。

雪伊梅上白班的时候,他也会不顾雪伊梅的劝阻,大摇大摆的到厂子里去找她。

这个灵感,得益于当时欧阳发托他牵线婚姻时的启发。他要让全厂上下的人知道,雪伊梅已经名花有主。震慑于自己的存在,收回哪怕有过一秒的狼心狗肺。

矿区的人大部分都知道,高高大大、雄雄壮壮的郁煌言是个练家子,是个不好惹的主。

砖瓦厂毕竟存在于矿区,对煤矿工人的血性,没有人敢于低估。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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