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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别时容易见时难 醒来却不携花归

古华北和余小华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走过 约有两三里路。一般的煤矿家属宿舍,都要距离地下开的井口,至少这样的距离,这是为了家属宿舍的安全。

余小华的母亲,一位十分文雅的老妈妈,见到古华北满满笑意的脸一怔。反复看了古华北几眼,两个眉头,微微蹙在一起。

余小华的家,是当时煤矿工人家属宿舍通用的样式。面积不大,明间带两个套间,室外还有个小伙房。孩子大了,男女不好居住,伙房往往另搭个简易的。矿上提供的伙房,大多是儿子们居住。

余小华见古华北打量家里的布局,笑笑:地方小,到我那屋坐。

余小华指指正对堂屋的小伙房。

余小华的母亲,经介绍古华北才知道,她叫余丽莲。她是矿校的小学老师:你那屋里小的伸不开腿,就在堂屋里坐吧。

就在两个男青年你怕我,我搡你说话的时候。余小华的母亲余丽莲,麻利的端上茶水:饭吃好了吗?再吃点吧,家里方便的很。

母亲说着话,两只眼睛不住的在古华北的身上端详。特别是古华北的脸,就像长了朵花,她看了又看。古华北有点不自在,嘴里应酬着,不好意思的耷拉下眼皮。

你是第一次到这矿上来吗?我怎么看你眼熟。

余丽莲笑眯眯的说。

妈!瞧你!我这个哥哥,平时豪爽大气的很,到了新地方,就像是没有出过门的大闺女,他害羞!过一会,熟悉了,你不问,他也会唧唧呱呱的什么都说。这个人属于狗肚子盛不了四两香油!

调侃完,余小华自个哈哈笑起来。

余丽莲乜了他一眼:说什么话唻?出口成脏!还是个医生、文化人!

话没落音,自己兀自笑了。

这时,里边靠东边的小房间,门帘一挑,女孩子银铃般的声音传来:你们怎么这样乐?

声到人到,一个婷婷玉立的姑娘,明艳照人的出现在面前。

余小华赶快介绍:这是我姐,几个月不来家的,今天巧了!

姑娘看到古华北,一时愣住了:怎么是你!

古华北脸红到脖子:这是你家啊,余小华从来没提到过你。

余小华套着样板戏的话:她是明星,我是穷医生,两股道上跑的车!提什么?

葛晓婉脸色微红,抿嘴一笑:贫嘴!

说着拿过凳子,坐在古华北斜对面,听他们说话。

怎么?你们认识?

妈妈笑眯眯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葛晓婉嘴巴伶俐,三两句说清了前两年宣传7.29中央文件的事。然后,瞄了古华北一眼:你后来怎么失去联系了?我还以为你混大了,提拔到中央去了。

话没落音,看到古华北窘迫的说不出话,捂着嘴,塌下肩,咯儿咯儿的笑起来。

妈妈就是妈妈,她的话很快进入正题。先询问工作,再问家庭住址。听到古华北说道,仍然住在老矿区。她政审般的问起古华北父母的名字,听到回答,她的脸色乍然变色:我认识你父母,我曾经是你们的老邻居,你回去代问个好!

接下来,说话的气氛就融洽起来。古华北知道了,葛晓婉的父亲叫葛友德,现在支援大三线在贵州。妈妈因为扫盲时特别上心,文化水平不断提高。在调到这个新矿区来以后,因为特别缺少文化人。她就成为了煤矿附属小学的低年级教师。

古华北也弄清,这个家庭特别民主,姐姐随了父亲的姓,弟弟也就跟着母亲的姓。

眼看着夜深了,葛晓婉明天还要赶第一班车上班,古华北站起身来想告辞。

余丽莲让他稍等,拉着葛晓婉进了内屋。再出来的时候,葛晓婉脸色通红。让古华北见到了她咬着下嘴唇,捏着衣角的忸怩。

余丽莲对儿子说:“、你姐姐送他几步,我有话给你说。

余小华虽然感到蹊跷,看到妈妈的眼色,在门槛站住脚。看着姐姐俩人,在夜晚昏黄的路灯下慢慢远去。

这是古华北第二次,在惬意的夜风下,独自相对葛晓婉。他满肚子的话,却不谁知道说哪一句合适。

分别时,葛晓婉特别嘱咐:回家见到父母,替她的父母问好。还多此一举的:你记得我父母的名字吗?

这晚,葛晓婉睡得很不踏实,梦里有开心,也有怅惘。当初见第一面,她对古华北就有好感。妈妈告诉她,老人当年的承诺,让她心里甜丝丝的。

可是想到:自己可能成为电影明星,就不免脚步彳亍。毕竟,古华北只是个煤矿工人,自己极可能踏上星途,作为朋友可以,成为夫妻合适吗?

那时已经是一九七八年,文艺界正在复苏。

葛晓婉的母亲似乎骨鲠在喉,欲言又止。鉴于履历,古华北不是琉璃做的,他也并不是吃红薯长大的。感到了蹊跷,也预感到传奇。

当他休班回到家里,吞吞吐吐的问起葛友德,父亲大为愉快,精神焕发。问了葛友德两口子的情况,再问了他们的孩子,便告诉了当年与葛友德喝酒时,指腹为亲的言语。

这让古华北很是振奋,本来以为和葛晓婉不在一个层次,没料到当时双方的父母曾经相许。

想到葛晓婉看自己的眼睛,相当缠绵。她从来从来没对自己排斥过,古华北心里充满了欢喜。

休班回到了单位以后,第一时间,他去看望了余小华。

余小华也从妈妈那里知道些只言片语,见到好朋友自是欢喜。顺便告诉古华北,姐姐已经北上,据说她参演的电影就要开机。

等待,焦灼的等待。身份再次拉开差距,虽然看似有情有约,但那都是以前的事。新社会,不兴旧社会那一套。

初恋吃过亏的古华北,很怕遭遇第二个俞梅玉。

他没有给葛晓婉写信,吐露心中的爱慕之情。实际上,就是他写万千言的情书,葛晓婉也不可能收到,他不知道往哪里寄。

三个月后,古华北听到了信息。葛晓婉被导演潜规则了!作为基层工人的古华北,只能听到桃色的绯闻。那些曾经爱慕过葛晓婉的上层子弟,早已知道了底细。

就是脑袋被驴踢过,也能想到重点大片的主演,怎么会看上一个平民女子。即使曾经是基层的文艺明星,在他们眼里也是一钱不值。再后来,演艺界的这种趋势越发明显,没人再加掩饰。就像某名导演,谁睡女演员,倒是助其成名的风流韵事。后来者不以为耻,效仿者如过江之鲫。

对观念仍然陈旧的古华北来说,女子失身绝不可取。即使自己不在乎,甘愿当个独占花魁的卖油郎,背后还不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笑贫不笑娼,那不是依老扶实过日子的老百姓,愿意干的事。

世界上,什么最自私,情爱应该说是第一。连不通人性没有廉耻的狮王,都能为异性拼死,何况最看重面子的人。

后来,听说那个影片被枪毙。影片内容犯了政治大忌,整个剧组从此消失。

葛晓婉从那没有了消息,连她的父母、弟弟也弄不清她到哪里去了。

消失之前,她只给家里来封短信,大意是:不要寻找。她已经在南方隐匿,那里现在还是个小渔村。混不出个头绪,再无颜踏上故地。

古华北心里平添了怅惘,倒也没有多大心思。只是这事改变了他的婚恋观,仙女是美,凡人无法消受。还是老古语说的好:穷人三件宝,丑妻薄地破棉袄。

古华北找了位女工为妻,妻子相貌平平,只是有个好脾气。对丈夫从没说过不字,俩口子粗茶淡饭,倒也过得适宜。

古华北一直和余小华是朋友。他父亲在大三线,山体滑坡丧生,母亲死于心疾。古华北一直是作为侄子的身份,参加殡葬事务的处理。

此间,古华北没有见到葛晓婉,她一直没和家里联系。断线的风筝一个,当然就不会奔丧。

只是,古华北的父亲常常为这个曾经的老友,差一点成为亲家的煤矿基层干部叹息:和平年代,除了交通,煤矿是最危险的职业啊!即使作为干部,工作在地面,所在地理环境,大多是恶劣的。

转眼已经跨世纪,古华北作为煤矿的中层干部,五十六岁也就到了内退的年纪。

从十七岁入矿,几十年忙忙碌碌。一旦休闲下来,古华北真的不适应。

并不是为了挣钱,也就是好打发余下的生命。在朋友的邀请下,古华北选择了兼职。

这是他第一次到深圳,还在煤矿岗位的时候,就有朋友鼓动。让他到这个南海边,划了一个圈的地方捞金。还是因为老观念,他没见到最初的小渔村。

如今这块地方,已经是中国有名的四大城市之一。发展的速度,城市的规模魁伟壮丽,经济增长令人咂舌。

走在曾经是罗湖口岸设立铁丝网的地方,再走蛇口保税区宽阔平坦的大道。古华北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他多少年后再次想到了葛晓婉。根据她留下的纸条揣摩,极可能就在这里落脚发展。

只是今日的深圳,汽车如龙,人潮如水,哪里得见斯人身影?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想到这里,古华北摩挲了下两鬓的华发,深沉的叹口气:

大江东去

何时再回头

纵使连营号角在

霹雳弦惊成就?

怎不愁

余生皆是深秋

纵然说,心已死

何必再缠纠

古华北在深圳的事情办得很顺利。合同签约,无论标的、还是约束条件,双方都满意。在返城的前一天晚上,甲方非得当东道主,再三再四的推辞。

古华北再要不给面子,拒绝宴请,那就是不通情理。因为跨世纪以后,酒宴、美女、金钱,就是私营企业,沟通外界的三大利器。

甲方在深圳很有实力,酒宴在金碧辉煌,如同中东腰缠亿万酋长的王宫。

酒宴之间,酒店老板们来了三次:频频举杯致意,恭喜发大财,大家同喜。

这里的人讲究,先来的是大酒店的董事长,一个秃顶的瘦削老者。次来的是位雍容华贵的妇人,是酒店的总经理。再来的是当值的领班,也是位女士。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说话干事透着干练。她特意和古华北多饮了一杯酒,并且很委婉的问了他的名字。

古华北见来得男人甚为气势,不免多看了几眼。有钱的孙子大三辈,老头脸如青蟹壳,骨多肉少。说话很气势,走路鸭步鹅行,自有王者的威仪。

对两个女人,古华北没有细看,这是老婆长期教导的结果。那时,他还担任副矿长,攀交请客的场面自然不少,有时为了照顾情绪,老婆少不了参加。没想到,那天的酒桌上有几个年轻貌美的少妇,酒席间免不了戏谑,眉目传情。

结果老婆打破醋坛子发了脾气:我最烦别的女人盯着你看!更厌恶你苍蝇叮血,贼不溜秋的盯着别的女人眼馋!

从那,古华北养成了习惯。凡是酒宴上,见到女人他都是低眉垂眼,要不然酒意上来,谁知道有哪些不堪。

浮光掠影的一眼,只感到这位年长的女人很有范:总经理好像有点面善!

大家嘻嘻哈哈步进大厅,相互握手拱拳,相约在彭州再见。这时,三十来岁的领班匆匆赶来,在东道主的耳边细语几句。那老板便盯着古华北嘻嘻笑:老兄,你先留步,有故人等你攀谈。

古华北独自跟着领班走回。金碧辉煌灯光如昼的曲廊,拐了几个弯,推开两扇合拢的雕刻大门。领班做了个请的手势:总经理在里边专等,先生请进。

说完见古华北走进室内,便轻轻的关上双门离开。

古华北一肚子狐疑,不知这是哪路神仙。打眼望去,满屋收拾的很是素雅,四壁挂着名人字画。红木的几案,硬木沙发。供奉着菩萨的香案上,古色古香的炉里飘起袅袅香烟。

单手托腮的总经理,见古华北进门,忙站起来迎接。室内灯光不是很亮,朦胧的几盏灯,很好的烘托出主人的忧郁气场。

古华北见到对方伸出纤纤素手,慌忙迎上前去,握手寒暄。这时他才看清,总经理头顶盘髻,两鬓发卷垂环,脸无皱褶。眉清目朗,额头方圆,下巴见方。人届五十,仍然一副观音的福相。

见到古华北愣怔,女人抿嘴一笑,这是多熟悉的印像!

古华北心里暗自思忖:在哪里见过?难道是庙里的观音神像?不!明明是有血肉的人,只是像隔了太多的纱障。

古华北!你不认识我了?

女人的声音很是清亮。

古华北晃晃头:很熟悉,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贵人多健忘,你哪里记得漂泊他乡的故人?

女人眼里流露淡淡的哀伤,语气也有了凄凉。

古华北再次看去,全身打个激灵:你是葛……

女人这才辗然一笑:还好!我就是葛晓婉,你还记得?不过,我在三十多年前已经不叫那个名字了!

古华北呆狗样,看看再看看葛晓婉,声音干涩:最美好的时光的曾经,怎么忘得掉?

葛晓婉叹口气:再次见到你,如同隔世。你虽然苍老,说话的口音,举动神韵,还是酷似当年。敬酒的时候,我就认出你,只是当时不好相认!坐下说话吧,咱们别站着感伤。

俩人隔着茶几坐下,饮下杯清茶,气氛不再沉闷。

葛晓婉又标志性的,两只嘴角上翘,抿嘴笑笑:你肯定想问,我怎么失踪这么多年?嗐……

她轻轻叹口气:真是九死一生,一言难尽。

顿了顿,葛晓婉接着说:我当年在电影厂出的事,你肯定听说过?

见到古华北点头:我是晴雯的命!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还有着孤傲的坏脾气。名誉坏了,政治上又受到牵扯,东流的水,怎么还能再回的去!

我只能到还是小渔村的深圳来打拼。我当时的想法,要是混不出个人样,就是死在外边,也绝不再见亲人、故人。尘世满身灰,无颜对故人哪……

葛晓婉说到这里,胸脯起伏,唏嘘不止,想必是十分的激动。她轻啜几口茶,情绪才平静下来:深圳对我来说,又怎么是好混的地方?除了爹娘给的好躯壳,一无所有……

心情趋于平静后,葛晓婉低声神伤的道来:她干过文艺团体,具有形体和文艺修养优势。铁饭碗砸了后,在这个最初实践特色的地方,她歌舞厅干过歌女。然后是不堪回首……

那时她最大的资本,就是年轻漂亮,还有优质的文艺细胞。钱没挣到多少,侮辱和欺骗玩弄,倒是屡见不鲜。最后,她以小三的身份,跟着老板到了国外。老板尝过新鲜,甩手走人,只闪得她异国流浪。刷盘子洗碗,当保姆,做零工。就像《中国人在纽约》电视剧里的打工汉,吃尽人间苦头,受够了白眼。

后来遇到同样打工的偷渡汉,两个人齐心合力,才有了今天。

说到这里,葛晓婉瞥了古华北一眼:那汉子就是你今天见的酒店的董事长。

他有家室,我只不过是他家族不承认的外室,他和我随时拍手两散。好在,这酒店,有我近一半的股份,再怎么样,他也不敢把我轻贱。

说到这里,葛晓婉苦笑了声,仍然是抿嘴的样子:那时,我们多憨,想着出名,盼着有钱。其实出名有钱,就有幸福?

我真想回到从前!那时我们虽然生活清苦,可是幸福满满,今天有钱了,反而对过去无比怀念。在最困难的时候,我想起过,你挎枪挥拳保护我,也想到在我家和你唯一的相见。

真想再回到从前,只是再不能如愿。你当时要不是那样胆小、腼腆,我们也许都不是现在这个样……人的好命运,有时也需要流氓手段……

这天夜里,古华北和葛晓婉很晚才分手。分手时,她问了家里的情况,眼泪汪汪的要了弟弟余小华的手机号。

第二天上了高铁,古华北向窗外看了又看,明知道葛晓婉不会来送。昨晚分手时,她已经明说过。

古华北心里还是期盼,在朝阳满天的时候,他想再看看葛晓婉。毕竟父亲们曾经指腹为亲,他曾经也有过娶她为妻的想法,一生为她的失踪牵肠挂肚。

在路上,古华北收到了葛晓婉发来的微信。那是一首诗:

你的一举一动

像明丽的天空

又像那无际的海洋

纵然暗夜多次探求

也搞不清我的份量

有时觉得似乎明白

在你的眼睛里

看到的却是胆怯迷惘

那夜,远行的前夕

你伸出的大手发抖、冰凉

脸上显示刚强

眼底已经预示凄凉

我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它在你的坐标中央

我突然明白了自己的份量

它是你朗照地球的太阳

只是,我不该为无妄的追求

轻易丢开应该的光亮

如今向来路望去

都是上天惩罚的悲伤

这两位曾经有过指腹为婚的之约,又萌生过爱意的人,再次相逢,将会发生什么?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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