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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生死弟兄

转眼,事故已经过去快三十年,回首那次巨大的掉水,也就是堰塞湖事故。要问孙燕从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是什么?他会耷拉下眼皮,满脸悲伤的对你说:当时没拦住林彦俊权健有,又搭上两条生命。

对林彦俊他是没说的,在那样的场合,不是林去,就是他往。谁死都没有什么遗憾,因为去救人本来就是九死一生的事。

哪个矿工能冷静的,在尚能达到的距离上,看着工友死去。要说这个世界上,不怕死的人排列,矿工应该在前三位。自从吃了阳间饭,干上阴间活,脑袋就是别在腰带上的工作着。要不然,煤矿人为什么那样豪爽、重义?

从老塘子坍落的岩石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林彦俊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李树来三人。

这三人很是机警。在听到上山天塌地陷的巨响时,李树来喊着其他两人,拼着命的向老塘子跑,终于找到了这个坍落的空间。

这里水不太缺,食物零零星星的也找到一些,工作服也撕掉吃了下肚。虽然不够塞牙缝的,身体衰弱的站不起来,生命倒是保住了。

林彦俊和权健有看到三人的状况,再看自己无奈的身体,要想把他们三人带到和大家在一起,显然是不可能的。好在知道了他们的方位,大伙所在的地方不日即可获救,那时在救护队的帮助下,救出他们是顺理成章。

林彦俊是倒在离众人避难场所不远的地方。

当时,他走在权健有前边几步,没过那片岩石空间的时候,他就感觉不太好。这里显然经过水,底板已经凸凹不平,顶板的岩石也悬悬嗬嗬的明显张开嘴。

可不从这里过,就要摸进深不见底的老塘子。不要说自己的体力已经不允许,就是身强力壮的时候,老矿工摸进老塘子丧命的多了。至于能不能不迷路,还能摸到孙燕从他们所在的地方,那是谁也无法预料的事。

林彦俊前脚刚迈出顶板危耸的虎口,还没等他长舒口气,后边惊天动地一声巨响。

他转身一看,矿灯光柱雾蒙蒙的照见,权健有鲜血泗流的压在一堆岩石间。林彦俊什么也没想,疯了一样扑上去,他要把自己的好兄弟,从魔爪下救出来。

随着他用力的扯拉,更大的岩石块落了下来。

李树来三人,用手扒拉着坠落的矸石,撕心裂肺的喊叫着。指甲扒掉了,手指头血肉模糊,陆续落下的小矸石。敲打的三人,浑身血胞。按安全教育的程序,他们应该自救为主。可是三人的良心,让他们无法挪脚,是班长和权健用两人的性命,换取了三人的活命!

煤矿人向来知恩报恩,愿意以命换命!

就在林彦俊和权健有牺牲不久,救护队终于来到李树来三人面前。

凡是有生命体征的工人,陆续被抬到了地面。

抢救行动戛然画上了句号。

只是,吴小怎和蒋薇薇的失望,比别人大多了。当听到亲人死亡的确切消息后,两人直接的是昏厥性跌倒,第一时间送进了急救室。

在孙燕从的有生之年里,最不能听得是:林彦俊太感情用事!按规定,那种时候,先顾自己要紧,哪还能去救他人。他本来是可以不死的。

每当这种时候,孙燕从的眼睛瞬间血红,两手箕张,嘴里发出嗬嗬的野兽般的声音,恨不能博人而噬:你说这样的话还有人味吗?我们能看到自己待死的兄弟不去救?

无论对方是多大的官,他都会神经质的要和对方拼命。

抢救活动已经结束。所有落难的矿工,无论是活着的,还是牺牲的,人或尸体都运到了医院和殡仪馆。

矿难人员的结果,抢救小组不再隐瞒。紧接着的是善后工作,和遗属们的抚慰。

吴小怎已经没有了眼泪,两个快到她肩膀高的孩子,还在悲悲戚戚的哭喊着要爸爸。

吴小怎缩了缩脖子,将棉袄领子尽量往上怂松,身子一下矮了大半截,看着天轮不再转动的井塔,人痴呆了。人们再劝,她的干涸了的眼睛只是直勾勾的。

婆家人:嫂子……可怜可怜孩子吧……

娘家人:姐,姐夫走了,孩子,就全靠你……

吴小怎终于蹲下身子,搂着两个幼小的孩子,撕天裂地的大哭起来。没人听到她心里的念叨:彦俊,我一定对的起你,把两个孩子养大成人……

你在那边等着我,咱们还做鬼夫妻!

此后的岁月,虽然上门求亲的不少,吴小怎一直在守寡。这一生,任何人或物质,都无法遮掩林彦俊 傻傻的带着笑笑的身影。

可惜的是,吴小怎那漂亮的一头乌发,被大雪染白后,已经大半恢复不过来。

蒋薇薇粉嫩的脸颊,明显发暗,那是在寒风里流泪造成的冻疮。她后悔啊,说不尽的后悔,要知道是诀别,那天无论如何都会给了他!

那样,健有哥到了那边也不会是单身汉了吧!

这个女子真狠。直到现在都没结婚,每年四个冥节,就是天上掉石头,发梢留有大雪印记的她,也准时的在权健有的墓前献束鲜花。

鲜花里过半的花枝是:勿忘我!

葬礼后的前几年,华明晨、李树来、季成矿、孙燕从倒是逢年过节的,常来这两位远行的铁哥们家里坐坐。

只是两年之后起,季成矿不会再来了,他除夕夜死于脑溢血。

那场事故,给他的煤矿工人下井的生涯,划上了终止符号。

同班的其他工友,随着煤炭产业的西迁,人到了大西北。

来王的趟数,喝小酒侃大呱的机会逐渐稀少。但逢年过节的,手机还是要打过来打过去的,互相道着平安和祝福。

事故善后工作处理的很快。多年来,国有大煤矿因为生产过程中的高伤亡率,已经形成了流水线般的处理伤亡人员家属的程序,并且尽可能的形成了政策。对伤亡人员家属提出的要求,只要不是违反大的原则,一般都是从上限进行处理。

吴小怎很快回到了小山村,林彦俊的骨灰埋在了她们家承包的北湖上岗地上。也就是,正当年的两个青春酮体,荷尔蒙泛滥,热血贲张,人生第一次的地方。

当骨灰盒放进墓穴,一铲铲黄土开始添进土坑。吴小怎开始歇斯底里的恸哭起来,她知道,那个疼她爱她的人,身上的最后一点物质,也将重新融入大地,从此留给她的是永久印像,和每年祭扫的锥心之痛。漫漫人生,她将面对长夜,孤独的品尝寂寞、凄凉。

林彦俊的墓很快坟起,很高很大,突兀的存在于荒凉的山岗。

这是当年林彦俊、吴小怎定情的地方,是吴小怎今生无法磨灭的人生重大痕迹。这里曾经摇晃着他高大英俊的身影,飘荡着俩人羡慕煞神仙欢声笑语。

当亲人们绕着林彦俊的新坟,按当地的规矩围着坟墓转圈走,撒纸钱泼汤时惊奇的发现吴小怎俯地不起,没有一点动静。众人慌了手脚,慌忙扶起她来,只见她两眼紧闭,脸色像是白菜叶子,牙关紧咬双唇紧闭。

吴小怎已经昏厥多时。

比处理伤亡人员遗属速度更快的,是停产关井的速度。事实上,林彦俊们小的最后一班窑,也就是这个存在几十年,名声赫赫,出了多名国家、省市劳模的,曾经的共和国骄子的最后一班生产。

从人员抢救活动结束,停产关闭就进入倒计时。很快,人们发现排井下水的沟渠不再流动,风机不再日夜拼命的轰鸣,天轮每天有限的转动几下,矸石山没有了矿车勤劳的身影。

虽然命令没有宣布,矿上除了必要的值班人员,已经很少见到人。沸腾的矿山,满满的疲态,它要长眠了。

矿井停产、关井的连锁反应,很快显现。首先是环绕国有大煤矿的,诸多小煤矿、煤窑,相继减产,然后是不断加大的生产成本,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整个矿区井田范围,以煤为生的大小企业,小煤矿、煤窑,相继关张。繁华的因为煤矿而生的小镇,迅速衰败,到处都是破落凄冷的景象。

只是一个人们没有想到的地方,相对的热闹起来。

这就是小孤山下,原采石场辟出的开阔地。

小孤山一点也不小,称它小是和彭州附近的群山相对而言。孤倒是名至实归,突兀的宝塔糖似的矗立在大块的水乡平原。

多少年的采石后果,如果山顶没有航空地理标志、不是几万人多矿区小镇的水塔设在山头。这座小山早已从地图上消失。

就是这样,从高空向下俯瞰,山体的形状,也就是个大写c字形。前几年煤矿的效益不错,这块山脚下的人造平原,被绿化的不错。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已经成为绿意盎然的场所。

在家等待结算或重新分配的矿工,从来没有这样多的时间财富。大把大把的多余时间,让他们手足失措,不知怎样处理空闲。

喝酒吧,头疼头晕不说,钱可是捉襟见肘。于是,早年曾经的说书、唱大鼓书的地方,闲的无聊的煤矿工人,纷纷聚集在这里。下棋的有,但是人少,主要象棋不够刺激。

依赖生存的煤矿已经停产关井,下岗、结算完、等待分配的人,骤然多了起来。

一时还不能适应生存环境变化的人,现在有了大把的时间,没地方消费,玩扑克就是打发时间的最好方式。

来小孤山c形废采石场空地,打发时间的人群,玩的最多的是打扑克,各种玩法的都有。

上来输家顶鞋底,后来进化到输家头顶石头。石头滑不溜秋的不老实,经常滑落下来砸痛腿脚。干脆,牌友们慢慢改革到,输家顶砖头。输的次数多了,有的主。头顶五块矸石烧成的红砖,两个肩上也叠罗汉的各有一摞高高的砖垛,状况蔚为壮观。只是一天的牌打下来,腰酸腿疼,比上一天班还要累,终于有一天,有人支撑不住了,昏晕在当场。

打牌吗不当吃不当喝的,又不赌钱,就是找个乐子打发时间。既然出了工伤,就继续改革:谁输了就往脸上贴白纸条。这种办法,对人身没有伤害,只是侮辱惩戒性大些。谁叫你贴纸条的?你自己输牌挣得,有能为别贴呀。

牌扑克牌一边打着,一边斗牙磨嘴的,个个英雄的象是上了场的,伸脖搭翅耸羽毛的斗鸡。围观的水泄不通的人,不时的拾着二笑。还有的棒拳助力的,给牌场上的人来上两句。

孙燕从好不容易,才从一团团围观的人群里找到华明晨。这小子,十来天没见,别人为将来的饭碗愁的面黄肌瘦。他倒好,一阵子没上班,人倒长起了肉膘,脸盘、肚子气吹样的滚圆起来。

高手就是高手,华明晨的牌友,一个个像是风雪夜归的杨白劳。少的脸上银髯飘飘,多的是满脸皆白。他倒好,脸上光光,一张白纸条都没有。

季成矿倒没有参与打牌,和一群老家伙在斗嘴磕牙。

张家长李家短王家狸猫三只眼

腚后有面锣,落地找不着,有面鼓,对地吹浮土

过五关斩六将,过去的吹嘘

到了这把子年纪,人生两性的的生殖器,已经了解很多隐秘。作为以前经常快活嘴的工具,没想到人虽然老了,也还是噱头和话题,

偌大的一群人,就听季成矿的声音清清亮亮:今天在这里没有小青年,都是老家伙,男女的事不避讳。以前,在井下骚呱大家听多了,今天当着太阳光,我给大家讲个最近寻摸到的:故事有名,叫《磨透了》:

郑晓成(郑晓成是工区的一班班长,交接班的时候,经常和季成矿磨牙)这小子的老婆,是矿区有名的美女白茜,当时追求她的,有身份、地位的人嗨啦去。这样一只画眉鸟怎么能到郑晓成的手?

那次休班,他尾随着白茜逛公园。自己不敢去,硬拉着我陪。转悠半天,也没和白茜搭上茬,人家几个闺蜜在闲逛,郑晓成这小子要是要凑上去搭话,还不被几个美女淬个满天星,弄不好臭流氓的帽子就带上了。

眼见得白茜她们玩完要扬长而去,灰头土脸的郑晓成长叹口气:这样的女子要是能成为我的妻子,我夜夜不虚,每晚必要弄她三次。

也许是顺风的原因,白茜好像听到了,回头看看郑晓成,还点点头。

后来,郑晓成如愿抱得美人归。只是,白茜把他的豪言壮语记住了,每晚逼郑晓成兑现诺言。

上来十天,郑晓成还能将就,后来实在成了烂泥,扶不起来了。怎么办?只好欠账!他以为白茜好糊弄,谁知人家每天都记账。日积月累,账多得实在无法偿还。

郑晓成只好买了一套时装,去求嫂子帮忙。她嫂子是个多精明的人,略微一想:这好办!

第二天白茜在嫂子屋里来啦闲呱。没想到,嫂子满脸愁云,眼角挂泪的。慌忙问出了什么事?

嫂子说:你哥那个瘾太大,每夜都得要几次。’说着拉着白茜的手摸摸尾巴骨上边:你看都磨得纸薄纸薄的,过几天还不得磨透了。

白茜吓得离颜离色的,心惊胆战的回到家里。当晚和郑晓成说好,旧账死了,新账也不要还。郑晓成老老实实休息了一个月,又想起了好事,老婆任他磨破嘴皮子,死活就是不让沾身。

这可急坏了郑晓成,只好又买了套时装去求嫂子帮忙。

隔天,嫂子就主动找到白茜,唉声叹气的:你哥真不是个东西。那天吵闹一场,他一赌气,竟然不沾我一下。这下可好,不怕磨薄了,可又要长死了,以后连小便都没地方出了。说着哼哼呦呦,牙疼似的直发愁。

这天晚上,郑晓成才被解除戒严令。

故事讲到这里,季成矿煞有其事:我说的可不是胡扯:老古语说:‘烟黄脸,烟黄脸,听到那事扔掉碗’。郑晓成的老婆是不是烟黄脸?

大家都知道,白茜那个时期,根本产生不了这样的故事。原因很简单,她计划生育流产,身体一直没有恢复过来。

大家为了凑趣开心,还是一致的喊着:是的!

季成矿乐的猴眼眯成一条缝,反正是一群老家伙。该硬的地方该硬的时候硬不起来;该软的膝盖、腰椎,局部分时间段的硬起来。季成矿的听众,都是些煤矿淘汰的老家伙,在女人身上耀武扬威已经成为历史,犯不了教唆罪的。多年高强度的煤矿井下一线工作,过早的损坏了他们的身体功能,老家伙在一起就是图个嘴痛快!

所在矿没有关闭前,季成矿已经办了提前退休手续。收入没有以前在生产一线高,却也不愁吃不愁喝。加上不要赶点上班出力干活,如今的猴哥,倒也两腮添了不少肉。

孙燕从赶到的时候,季成矿正在耍嘴皮子,卖张关子大声说:我出个谜语,看哪位哥们能猜出。

这老小子除了会讲骚呱,还会出谜语?

在众人好奇的眼光里,季成矿大声说:腚后一霹雳,大家要注意,轰隆震天响 ,呲到几万里!

大家哗哗笑了起来:你狗嘴里还能吐出象牙来。谜底不就是放屁吗?

季成矿得意的眨着猴眼:错了!错也!谜底是火箭发射!

大家忍不住,有哗啦啦笑起来。

见到孙燕从笑着站在人丛,季成矿赶快站起来。一块摸过阎王鼻子的,感情自是不可说。

听说孙燕从想找华明晨,季成矿带着他,轻车熟路。很快找到华明晨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牌场。

华明晨四个打牌的人席地而坐,一边甩牌,一遍嘻打哈笑的斗嘴磨牙。

见到季成矿带着孙燕从,在招呼自己。华明晨恋恋不舍的放下牌,嘴里兀自不肯饶人:小样!今天有事,先绕过几个臭牌篓子。

说完,不等别人反击,利索的跳出人群,一溜烟的跟着孙燕从跑了。

坐在小酒馆里,几杯酒下肚,三两个油炸花生米嚼着,华明晨头就耷拉下来,全没有了,扑克牌场上的盛气凌人。故人相见,又都是经历过生死劫难的,难免不想起锥心刺骨的经历,还有已在天国的生死兄弟。季成矿的两只圆溜溜的眼圈,也是红红的。

三人神色黯然的喝了会闷酒,还是孙燕从先打破了气氛的沉郁: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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