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春雨润物
分手时,刘元草知道了她叫爱萍,是电板房的女工。
当然,后来情浓时,爱萍毫不掩饰的告诉他:那晚,是她故意撞的他。她已盯上刘元草好久了。
为什么?因为爱你!她响当当的说。
这让刘元草很感动,我何德何能,能让一个漂亮的姑娘倾心相爱?可班长那里,郜海燕如何交代?还有总不能忘怀的于箐!
年轻的刘元草一时心事重重,愁肠百结。
算了吧,管它去,世上本无路,走的多了,也就有路了。
每天班组活动室的班前会一如既往的欢乐。才好了没几天,马连中和臧立杰又磕上了牙。
麻子,捞深井泵,你老小子穿坎肩拜年漏了两手。回家没见到小姨子,见到你嫂子了吗?你别脸红,对了,你的脸红了也看不出来,嘿嘿心虚了吧,看脸紫了。
要说马连中人是够机警的,可和臧立杰斗嘴还真不是对手。
郑深光见马连中要恼,忙不迭的出来打圆场:铁锤!得饶人处且饶人,班长还没来,你先给大家讲个故事咱们乐和乐和。
新工人这些生瓜蛋子,一听臧立杰要讲呱,马上来了劲,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肯定是荤段子。这些荷尔蒙萌动,对性特别感兴趣的群体,立马起哄喊好。
马连中不好阻拦,众怒不能犯吗。
你讲呗,料你尿罐子也倒不出好酒。说完,为自己终于抱了一箭之仇,得意的拍腿打哈哈的笑了。
马哥,哥!我就开讲了,就讲我嫂子的呱:
以前,很多家庭,都是敞着壳生,有十个八个孩子的不算稀奇。
反正一个是养,两个也是喂,再多几个也不过是象放羊养鸡样拉扯。
孩子多了,虽然同是一个爹娘生养,性格也就各异。人们总结出来一条规律:老大憨,老二刁,老三泼,老四滑……
老计家的二闺女计二妮,好像没有遵守这条规律,她虽然是老二,却把老二、老三、老四的特点都占有了。
说话做事嘴大舌敞、大大咧咧,半大小子说不出来的话,不敢做的事,她都不惧。
计二妮大约十四岁的时候吧,几个半大小子得罪了她。计二妮披头散发,卷腿光脚,拿着把切菜刀,在自己胸脯上拍的啪啪响。硬是把几个愣头青,追的没地方躲家里不敢藏的抱头鼠窜。
计二妮一战成名,在矿区撒泼骂人再也没有对手。
从此,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事,别人休想在她哪里占一点便宜。要不然前边八百年的祖宗,后边五百年的滴滴孙,都要被她污言秽语翻炒几遍。
人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女大好看的不仅是容貌,说话做事也好看的多了。计二妮也不例外,自从搬到市区居住,要不是她发了场雌威,周围的邻居还真把她当做淑女看唻。
这一天,草莓季即将过去,计二妮吃青罗卜太多,张张嘴就是一股烂青萝卜味,很想吃点别的东西调调口味。
暮云四合,下班的人流渐渐多起来。丈夫到矿上班,每周回来一次。睡晚午觉,到了下傍晚,计二妮一个人坐在楼上想男人,很是无聊。
这时,一阵吆喝声传来:谁买我的红萝卜吧!嫩生生的四樱小萝卜!”
这可是稀罕物!
春季万物复苏,反季的萝卜倒出来了。想到绿绿的缨子,红红小萝卜,计二妮就舌下生津,产生了食欲。
计二妮快步走到路口拦住了卖小红萝卜的,愉快的挑拣起来。
咱们彭州人买东西有个坏习惯,再好的东西都要挑挑拣拣。怎么挑拣呢,就是用手上下翻腾、拨拉、
见到计二妮挑拣的幅度太大,卖萝卜的忍不住说:大姐,你不能这样拨拉。我挺好的小红萝卜,你这样一拨拉,它就变软不喜欢人了。
计二妮一听大怒,掩藏了多年好胜斗强的劣根性暴露出来:是我拨拉软的吗?只能是你本来就不硬。硬的拨拉就能软?”
买萝卜的也不是善茬,硬杠上来:我本来新鲜的萝卜,就是硬生生的,你这样一拨拉,它怎能不软?
计二妮哪里是饶人的茬,两人一声高一声低的大吵起来。
彭州人本来就有个爱看热闹的习惯,在下班的路上,时间有的是,纷纷驻足嬉打哈笑的看起不要钱的好戏。
道路为之堵塞,抟聚的人生越来越多。
还是有位良善的老者,发现事情有恶化的可能,连忙上前打圆场:“各位,都少说一句不行吗?”
他转脸对卖萝卜的小伙说:你不是就为卖萝卜的吗,再吵一会黄瓜菜都凉了,下班的人一回到家,你就是卖的仙桃也没有人买了。
见小伙子点头:要想事情很快解决,你不如认个错,转身走人,自有卖货的好地方。
小伙子听得有理,认个错也不缺分文。马上放下冷冰冰的脸:大姐!大姐!是我说错了,萝卜本来就是软的,不是你拨拉的。
计二妮将对方服软,多少年占上风的劣根性,让她大为欢喜,得了便宜卖乖,嘴里仍然不依不饶的说:你要早说本来是软的,我和你争什么?要是你非得说你的红萝卜,是我拨拉软的,我不服气,还得和你再克一会!
围观的众多人听了不由的笑声一片。
要知道:“克!”在彭州方言里带有色情的味道!“拨弄软”也可以夹带色情的含义。
说到这里,臧立杰的黑脸上没笑,故作深沉的问:你们知道计二妮是谁?
怕别人插嘴,臧立杰忙抖包袱:就是麻子的老婆。
本来班里人都知道,麻子老婆凶悍,姓姬!名叫姬爱芝。没想到叫臧立杰,在名字的语调上一改动,就成了泼妇计二妮。没想到,她嘴边没有把门的,要和买萝卜的克一会。
这时臧立杰的脸板正的,没有一点笑意:你们不知道计二妮嫂子,长得那是比花花不鲜,比玉玉不暇,走路一摇三摆的,梅花脚扫帚尾,坐在地上就忙活着扫地……
顿时全车间的哄堂大笑起来,姬爱芝怎么又成了狗的形象?
众人顿时哄笑着,醒悟臧立杰又把麻子套了进来。
马连中笑也不是,恼也不是,正在窘的唇紫脸赤,没法下台的时候。于听玉一步门里一步门外的跨进屋:铁锤你平时也是个老实人,怎么又欺负老实人啦?
他的脸色倒也是中老年人酒后的跎红,只是眼睑已经龙睛金鱼相似,显然是睡眠不好的疲惫。
老实人?他老实的不操蝎子。马连中愤愤的嘟囔了一句,在和铁锤比嘴的争斗中,这是他最好的成绩了。
于听玉大啦啦的翘腿坐下:不是我臭鱼偏向谁,麻子的确有几下子,换咱们谁,还真不行:
咱们矿前几年打新副井的时候,刚过-400富的含水水层,吊泵怎么都不上水,启动不了。不光基建单位着急,连咱们矿上也急毁了,恐怕富水层的水连累生产工区。
麻子听到信,自报奋勇:我去试试。
只见他下了井,在打井吊盘上观察了一会,让人把马达和吊泵连接的主轴螺丝,用大牙钳使劲拧。待主轴提起约一公分,他又让人把主轴再松下半公分,然后他让马达启动。就听轰隆一声,水开始抽上来。当时把大家都惊呆了。
听到这里,大家佩服的都向马连中投去敬慕的目光。
马连中此时心中好不熨帖,脸上的皱褶都平了,摆着双手说小意思!小意思!不过手熟尔。
嗨呦,麻子拽上了,肚里有水呦!臧立杰佩服了,向马连中翘着大拇指。
自古英雄惜英雄。
同行虽然是冤家,可有真才实学,干活的确有两把刷子,注定是要被同行尊敬的。
于听玉见臧立杰真心倾服,班里团结,不窝里斗比什么都好。一高兴,他翘在左腿膝盖上的右腿一点一点的:今天活不是太多,咱们多唠一会。刚才麻子说的:不过手熟尔!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吗?这是欧阳修写的一篇文章,讲的是:
陈尧咨擅长射箭,当时世上没有人能和他相比,他也凭着这一点自夸。一次,他曾在自家的园圃里射箭,有个卖油的老翁放下挑着的担子,站在一旁,不在意地斜着眼看他,久久地不离去。老翁见到陈尧咨射出的箭十支能中八九支,只不过微微地点点头赞许这情况。
康肃公问道:“你也会射箭吗?我射箭的本领不也很精湛吗?”老翁说:“没有什么别的奥秘,只不过是手熟罢了。”康肃公听后愤愤地说:“你怎么敢轻视我射箭的武艺!”老翁说:“凭着我倒油的经验就可懂得这个道理。”于是老翁取过一个葫芦立放在地上,用铜钱盖在它的口上,慢慢地用杓子把油倒进葫芦,油从铜钱的孔中注进去,却不沾湿铜钱。老人说:“我这点手艺也没有什么别的奥秘,只是手熟罢了。”陈尧咨见此,只好笑着将老翁打发走了。
这故事说明什么?技有所长,术有专攻。只要对所干的事情,勤思考,多练习,举一反三,眼睛里见的是机器,脑海里浮现的是机器的结构,连根螺丝都记得。这样,就能练出绝技。这点对你们小青年来说尤其重要,千万不能鸭子吃蜗喽牛,食而不知其味!
技不压身。干咱们这一行的,只要你有绝技,一招鲜,吃遍天。到哪都会受人尊敬。
于听玉这一番话,对刘元草震动极大。从那天开始,他从用力干活,转为用心干活。
那个少女不怀春,那个少男又不犯情呢。要不《诗经》里也不会有“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有位佳人,在水一方”的名段了。
在水一方!在水一方!我的佳人又在哪里?刘元草陷入深深的痛苦中。
眼前的郜海燕称的是女中豪杰,干起工作巾帼不让须眉,可和她在一起儿女之情根本不敢多想。
爱萍甚是可人,可在这同一个煤矿。行高错低,一举一动都在大家眼皮之下,班长那一关就不好过。对郜海燕,于听玉上心着呢。郜海燕好像是他闺女似的。
于雪静是他的初恋,至今不能绝情。一辈子不能忘,今生的痛。可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使脸掉腚的就是求得她的好脸,活得又有什么意思?
唉!谁说少年无心事,我为相思愁断肠。刘元草每天都在烦恼之中。
对郜海燕,只有敬,怎么都爱不起来。爱萍是可爱,爱是和她交往的主题。对于雪静的感情复杂一些,心里不仅有爱,还有狐狸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恨。这恨不是羡慕嫉妒恨,恨得自己的一腔情爱是水中花、镜中月。最让他无法忍受的,一想到今生她将是别人的妻子,心里就发痛,刻骨铭心的痛。
少年不知愁滋味,却上楼台,却上楼台。
近一时期,刘元草的酒瘾明显大了,是借酒消愁吗?借酒消愁,愁更愁啊。
他开始结交一些社会朋友,矿里矿外的都有。和他们一起喝酒、大侃、弹吉他。直着嗓子狼嚎!
再醉的酒,总有醒来的时候;再纵情玩乐,仍要面对杨柳岸晓风残月。
人多,驱不走心里的烦恼,独处哪?
刘元草经过一段时间的放纵,行为有些收敛。班后闷在宿舍,几两酒下肚,弹着破吉他,沙哑着嗓子,两眼无神的看着屋顶,嚎叫着:在这里,我听到大海在歌唱;在这里。我闻到了大海的花香。在这里,美丽的南洋,我遇见了一位马来亚的姑娘。她瞪着那黑又大的眼睛,痴痴呆呆的望着我。她为我献出了她的青春,她为我献出了她的爱情……
如果能将歌词改为:“我闻到了煤海的花香”,“我遇到了一位涟泉区的姑娘”多好呀。
覆水难收?破镜重圆?想破了刘元草的脑袋,他也找不到答案。
好在白天的工作能解决他的烦恼,维修班工友每天上演的活报剧能让他欢乐一时。
真正见识郑深光的本领,是在新副井绞车井筒运行系统例行检修过程中。
那天,于听玉让刘元草、臧立杰都跟去,说是近一时期绞车运行不顺畅,罐笼上提下放老打啃。绞车是煤矿运行的瓶颈,不能让小毛病酿成大事故。
安全为天,这一观念深深植入每一个煤矿人心上。流汗不流血,是一个优秀煤矿工人最起码的品质。
这时候的郑深光糖尿病已经很严重,两只眼睛视物模模糊糊。就是这样,对绞车运行安全性的检查,于听玉仍然让郑深光去,别人去,他不放心。
到了新副井井口,郑深光让刘元草们穿好雨衣、系好安全带,站在罐笼顶上。
一声令下,罐笼徐徐下降。刚落过地面,两眼一片黑,平时耀眼的矿灯此时不过萤火虫而已。越往下去,井壁的淋水越大,哗哗啦啦,乒乓噗噗,就像进了水帘洞,又恍如置身大瀑布的水流下,任激流恣意肆虐。
注意啦,通知停!
听着郑深光的命令,大家一愣,没发现什么异常啊。
水声里,仿佛从幽远的洞穴深处,传来郑深光一缕小而悠长的声音。大家往头上方西北角的灌道梁上看,有颗螺丝松了。!郑深光喊道。
果不其然,那颗一寸多的螺帽已经松的只带半扣。一旦它坠落下去,重力加速度,会一溜火光砸下去。不要说井筒里的电缆啦,就是厚厚的压风、输水钢管也将被洞穿。更别说作为载人载物的罐笼,将它斜卡在这里,不能上不能下就是幸运,要是螺帽落在罐笼顶上,那将是又一出惨绝人寰的悲剧。
上井后,刘元草佩服的问:郑师傅,井筒里声音那么嘈杂,说话都难听清,罐筒下落微小的声音,你是怎么听见的。
臧立杰接过去说:有什么奇怪的,一个高明的音乐指挥家,能在几千种交织在一起的声音里,分辨出任何一缕不和谐的声音。
郑深光微微一笑:没什么?只不过和麻子说的那样,只不过是手熟尔。平时多用心就行,你也会干好的。他的话仍然不多。
回去的路上,刘元草问臧立杰:郑师傅怎么不爱说话,那么闷。
臧立杰趴在他耳朵上:他历史上有问题,是淮海战役时的解放兵、开汽车的。清理阶级队伍时,他吃了大苦了。你看他那一轮明月照九州的大光头,可不是智慧的杰作,那是被批斗时揪的。
快三个多月了,刘元草实在忍不住回了趟涟泉新工区他的家。
是晚。他偷偷溜到于雪静家,站在门口,他怎么都没勇气去敲那扇门。
犹豫了一阵,他转到于雪静所住的窗外。窗户是贴了层白纸的。
窗内灯光的映衬下,一个颀秀的身影双手扶着桌面像在想心事。突然不知她感觉到什么,快步走到窗前,两手扶窗,胸脯起伏,脸贴到窗纸上。
刘元草一时心提到喉咙,他多盼于雪静能推开窗。
于于雪静似乎感觉他的到来,身体一阵阵战栗,几乎不能自持。最终她还只是叹口气,姗姗的挪到桌边,然后拉灭了灯。
刘元草瞬间感到掉进了冰库,手脚冰凉,心底更凉!
卿本无意,我岂多情。
刘元草是狂奔着回家的,这夜他蒙头大睡,直到太阳晒糊了腚,才被母亲喊醒吃饭。
心里的石头落下了,反而感到轻松。
世界上的很多事,本来是勉强不得的。强扭下的瓜,就算得到了,也是苦的。
临返回单位的时候,已是夕阳西照。向东望大洞山逶逶迤迤,一片金红。向西望,法桐蓊蓊郁郁的站立道路两边,全国着名的韩桥煤矿天轮飞转。加之高大的厂房,略染金红的银带样的公路,涟泉区的夕阳美呵。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