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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曾经沧海

那汉子鹰视虎步的,进了门,气场顿时充溢室内空间。

见到迎上前来的老板娘,笑眯眯的打招呼。听口音,老板娘像是江苏彭州那边来的,汉子两腮的牙肌,很明显的抽搐了一下。

汉子南腔北调,说了进屋以来的第一句话,话音满是调侃的意味。

借个小地方,混口饭吃呗,算什么老板娘?像您这样派头的才能用上老板两个字。

王玲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拐弯抹角的恭维了汉子一句。

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来得都是客,全凭嘴一张……

几年的苦难和开饭店的磨练,原来嘴拙的王玲,有了心眼。如今轻易不会再像以前,无论对谁都是竹筒倒豆子,和人什么都能说喽。能搪塞的,尽量搪塞过去。

汉子似摇又似点点头,不肯就此放过王玲:你不仅是彭州的,还是涟泉区的!

王玲一震,望向那汉子。那汉子旁若无人,耷拉下眼皮径自举杯喝起酒,不再说什么。

王玲轻轻的叹了口气,抬眼望向飘着雪花的窗外,勾起了思家的念头。

家里不仅有年迈的父母,还有自己亲生的一对儿女。

平时迎来送往,总是笑嘻嘻的,一副没肝没肺的样子。夜深人静,想孩子的味实在难受,怕惊醒了熟睡的张二泉,只能自己咬着被角淌眼泪。

她生两个孩子容易吗?

她在煤矿工作的时候,正是独生子女工作管理最严的时候。

要了二胎,别说丢了饭碗丢了工作,你就是躲到乡下亲戚家里,计生办的那帮人,也能灵敏的嗅出味道,进庄搜出来。

生了一个吧,对不起张二泉。

对她带犊子生的孩子,张二泉视若己出,从来没说过什么。

婆婆、公公的眼神就不行了。

毕竟人家要的是自己的种,老张家的血脉要断了……

幸亏大闺女七八岁的时候,有了新政策:煤矿一线的工人,头胎是闺女的可以生二胎!左打报告,右写申请的,好不容易拿到了生育指标,生下个二胎,还是个男孩,全家谁不高兴?谁知第二个孩子才断奶,就遇到了停产关井。

每每想到这里,王玲就觉得对不起孩子,对不起老张家。除了那个冤孽的孩子,老张家的骨血,自己生了,可没养哈。

汉子看王玲眼睛里泛起潮气,用衣袖粘了粘眼角,脸色悲苦,没再生什么咕咕扭。坐在那里,静静的喝一杯想一会的独饮。

他的酒量真大。

饭店里的客人来了走,走了来。人换了十几拨,汉子还在若有所思的浅斟慢饮。

往常也见过一些人,在酒店消磨时光。可那些多是些落魄之人,背井离乡,借酒消愁。

这汉子不是,看他锦衣华服,分明是个发了大财的成功人士。

黄昏渐近,老天的郁闷情绪继续发泄,天上的雪像海水涨潮般汹涌。雪片如砂砾和小刀,随着劲风在人裸露的部位,剐蹭划拉。

眼见得天上了黑影,饭店里的客人少了很多。是客气,是为招回头客,也是委婉的催促。王玲亲自掌勺,炒了份涟泉区的特色菜:辣炒羊肚。

白白的羊肚,红红的尖椒,青青的芫荽,腾腾的香气。

王玲把盘子往桌子上一放,浅浅的笑着:送给你份家乡特色菜,还望您以后常来照顾小店生意。

那汉子脸色不好。嘴巴紧闭,嘴角两端下垂,整张脸都扭曲了,阴影落在他的脸上,眼睛里没有任何光彩。

看到王玲笑盈盈的站在面前,那汉子一怔,先是用鼻子深深一嗅,夹了一筷子送进刺蓬蓬胡子遮住的嘴。嚼了嚼,享受的闭上眼睛,紧接着头上的汗就出来了,嘴里也忍不住的咝咝啦啦的:够味!好多年没吃过这个菜啦!

你也是彭州的?王玲忍不住,插嘴问道。

那汉子没有回答,眼睛里透出一种淡淡的伤感,胸脯起伏着出了口长气,径自又喝起酒来。

这个人有好重的心事!

刚来棋盘井镇那会,自己不也是好独自发闷,出口长气,心里的思乡之情也就冲淡了些。王玲心里思忖着,讪讪的笑着,躬身退了回去。

酷寒、风雪、人稀、地阔。身在异乡,唯有自斟独坐。纵有千般愁绪,与谁诉说……

王玲费力的拉开门,伸出头去,脸像被狠狠的打了一巴掌,火辣辣而又凉透骨髓的疼。风雪没有一点停住的意思,反而老天沉坠坠的从屋顶压到了人的心上。

王玲心里泛起一缕对汉子的同情,不仅多看了他几眼,这几眼让她全身几乎起满了鸡皮疙瘩。

她似乎看到了十几年前,不声不响的消逝了的那个人的身影。

天下相似的人多了去了,哪里这么巧是他,又闯到她的小饭店?他现在怎么这样豪阔?

天已布上黑影,汉子喝得懵懵懂懂,兀自不走,双手撑持在膝盖上,想自己的心事。

男人善要饭,女人善养汉!

王玲这辈子吃的大亏,无不是因为太善良。就像是没有免疫力的人,恶意侵入的病毒,总是对她造成比别人重的多的伤害。

老板,别喝了!再喝你就走不了啦。

王玲忍不住走到他跟前柔声细气的劝道。

汉子没有回答,只是缓缓的抬起头,两只狼眼深幽的盯在王玲脸上。看得王玲心里直打哆嗦,慌忙转身想逃进伙房。

别动!

汉子低沉的喝道。

他点着一支烟,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后烟囱样的喷向屋顶。

你!这里有留宿的地方吗?我今天不走了!

汉子眼里散发着鹰隼的光。

什么?

王玲惊得退了几步,睁大眼睛看向汉子,他不像是在开玩笑,深幽幽的眼睛里看不到底。

对不起,我们这里从不留宿!

王玲低声说。

汉子弹弹烟灰:路边饭店,设几间留宿的房屋,在这里是很正常的。

汉子说的也不是妄语!都是钱在作祟,很多的路边店,一边是让醉酒的客人能够缓缓神,一边是也能最大的发挥店面的效用留宿的,多挣几个钱。当然,搂草逮兔子,顺带着做皮肉生意的也不少。

市场经济,以效益为导向,服务员兼性工作者是普遍现象。有的店肥水不流外人田,老板娘亲自操刀的也不少。

幸亏,张二泉有远见,宁愿少挣钱,坚决不同意设住宿房间。要不然,真成了老公公背着儿媳妇,不是扒灰,名声也不好听!

这几年,钱可能少挣了,张二泉两口子的店却赢得了好名声。

南来北往的司机、打工人、阔老板,从没人在这里放肆、闹事。

汉子见王玲说得果决,打开鼓鼓囊囊的手包,抽出一叠百元钞票,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拍:够了吗?

血顿时涌向王玲的脸,她感到两耳嗡嗡直响,太阳穴跳得要崩开。

太侮辱人啦,王玲愤怒的真想戟指大骂。忍了忍,她用两只手使劲的搅着腰上系的围裙,蹬蹬迈着大步想离开。

汉子并不放过她:别走,说几句话吧,钱不够,我再加。

终于,王玲再也按捺不住,食指点着汉子:自己心里龌龊,觉着别人也脏!我们这里从不做你说的生意,谁没有兄弟姐妹?

见王玲愤怒的头发都要竖了起来,那汉子反而笑了:不留宿就不留呗,那玩意又不能镶金边。附近百里做这生意的多了去了。逗你玩玩,急什么!

汉子说得倒是实话,自从神木大煤田发现以来,淘金者如过江之鲫。各种揽财者,凭着自己的资源各逞手段,一时倒真个的是繁荣娼盛。

只要钱到位,性服务从乡姑、嫩女,到知名演员、艺人都是闻信必达。

王玲身子只顾不争气的打哆嗦,手指着那汉子,看着他眯缝着眼,就是不知说什么好。

几个常来吃饭的人看不下去了,卷袖磨拳的涨红着脸站起来:老大,这老板娘是有名的规矩人,这个店从来不做你想得那个事。别再羞臊人啦,要是好这一口,包里又有钱。前边镇子里野鸡有,八哥也有,想玩个高档的外国鹦鹉也行。

汉子冷冷一笑,贼亮的眼睛在众人脸上打个踅:路边店有几个好东西?骚眉狐眼的,成天打情骂俏的,这会倒成了贞洁烈女啦。

眼见得王玲泪水哗哗的成串的流下来,几个大汉本来就带着几分酒意的情绪,唰啦啦被火点燃,骂骂咧咧围了上来。

西北的汉子古道热肠。吃了几年西北饭的男人,尿尿呲的也比往常高,看到不平事,伸手就要管。

眼见得那汉子双拳难抵众手,非吃大亏不可,鼻破脸肿,或者腿断胳膊折,必不可免。

明知众人是为她出气,王玲慌了神。她可不忍心看见别人挨打,何况那汉子还有点他的影子。

汉子的咖啡牙,让王玲心惊,那可是她的初恋,明显的特征啊。

尽管,在她最屈辱的那段时间里,她咒骂过他千遍万遍。可真要是见了他,王玲是一句也骂不出来的,有的只能是自己掩脸痛哭。

眼前的不管是不是他,王玲跌跌撞撞的紧走几步。张开双臂拦着众人:谢谢各位哥哥弟弟的好意。这个人喝多了,让他走吧!

汉子醉酒中没想到能是这样的后果,犯了众怒,可不是玩的。当年唐玄宗在马嵬坡,得罪了众人,还不是得后退几步,伸长袖遮住自己的脸让杨贵妃去上吊。

大丈夫能伸能屈,嘿嘿,这算什么。面对一群匹夫,何必眼见的吃大亏。

汉子的脸真的是说变就变,手摩挲着硬锵锵的髭须,就坡下驴的瞅着王玲莞尔一笑:我和老板娘开个玩笑,众位何必动怒。我在这里给大家赔不是了。说着拱手向众人作了个揖,哈哈大笑着:众位今天的客,我请了。

说着径自到柜台拿了几瓶草原白,挨个人哗啦啦给倒满了塑料杯。边倒边向王玲笑嘻嘻的说,老板娘再给添几个硬菜。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大雪天的咱哥们能在一起痛饮,缘分啊!

汉子很会忽悠,转眼间把悲剧演成了喜剧,饭店大堂里很快热火朝天的称兄道弟的碰起杯来。

这场酒,直喝到深夜才散。

汉子真是好手段。众人在他的忽悠下,清醒的不多,他却越喝越清醒了。

临出门,也不算帐,随手甩下一沓钱:不要找钱,多余的等我以后再来。说完披上锃亮的裘皮半大上衣,趔趔趄趄的出门蹬上路虎越野车,一溜烟的射向不见边际的莽原。

莽莽的草原,风雪之夜,只要别压死人,没人查醉驾的。

王玲扶着门框站了很久,这是个大老板,称的上是挥金如土。在别的酒店,店主还不喜的屁呲的,分明招来个财神爷嘛。王玲却忐忐忑忑的,不知是喜还是忧,心底空落落的,总感到事情不会就这样喜剧般的了结。

张二泉回到家已经是下半夜了。拉开灯,见王玲披着袄,斜倚在床头上,还没睡着。不安的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拿起王玲的一只手用两只手掌揉搓着:都怪我,看叫你担心的,连觉也没能睡着。

王玲两只嘴角一翘,很迷人的嫣然一笑:你还不是为了养家糊口,怎么能怨你。

张二泉憨憨的笑着,手忙脚乱的洗漱完,匆匆的钻进被窝。

临按灭灯时,他在王玲的额头上轻轻的亲了一下:你今天脸色不太好,身子骨是自己的,别慢怠了它。

结婚后的十几年来,张二泉从没对王玲大声言语过。纵然妻子曾经红杏出墙过,他对妻子没有一点不敬。错都是那个冤孽鬼的,妻子初涉社会懂得什么。上当受骗是正常的,那些学富五车的才女,娇滴滴的富家小姐,不也挡不住甜言蜜语的引,?很随意的和男人滚床单?他很知道心里的伤口怎么对待,每天外出总是在分手时,抱抱妻子柔软的腰肢,临睡前亲亲妻子的额头。

嫁给张二泉,王玲感到很幸福。

就是在两人突然失业,经济生活最困难的时候,他都是新婚燕尔般的,每天可心尽意的粘着老婆,唯恐她受了委屈。

王玲几乎养成了习惯,一天他不躺在自己身边,听不到他轻轻的鼾声,她就无法熟睡。自己独处的时候,她也细想过,要是没有张二泉,她这一生的路不知有多么坎坷黑暗。

她很珍惜,珍惜到恨自己当姑娘时的孟浪,怎么轻易的把自己的第一次给了别人,没能把自己完整的交给这个从学校,就暗恋着自己的人。

感到张二泉脱光了身子靠近自己,按老习惯,揽着脖子搂着腰紧贴着自己的脸要睡去。王玲心里热烘烘的有了感觉,用肩膀顶顶他。丈夫麻溜的反应过来,俩人很快进入了屡做不厌的愉悦境界。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直到我们老的哪儿也去不了\/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事毕,张二孩泉烂泥样滚下来,打着哈欠想睡去。王玲用头蹭蹭他,想把下午的事告诉他。亲密的夫妻之间,没有瞒人的事嘛。

张二泉疲乏的勉强睁开眼:你有事?

王玲想说,突然想起那个人很像十几年前突然失踪的他,不由得抿紧了嘴。这样的事怎么能说得口,这不是在揭往日的伤疤吗?婚前的荒唐事,对心爱的男人是永久的伤害啊,是在揭曾经滴血的伤疤。别说不一定是他,就是他又能怎么样,覆水难收不说,有一点歪心思怎么对得起深爱自己,相亲相爱的丈夫?

王玲支支吾吾的:累了,以后再说吧。

这一夜,王玲睡得很不实在,接二连三的噩梦,让她大汗淋漓。

接下来的日子,王玲表面上很是平静的迎来送往,处理什么事情都是脸沉似水,波澜不惊。心底她却是几十度的潮起潮落。

汉子从那天起没再来,王玲很怕他再来,很怕平地陡起波澜。可人皆有之的好奇心,让她又盼着那个人来,毕竟他很有点像,再说他留下的钱没消费掉,放在店里也是个心事。

冬天很快过去,春天说来就来,莽原一片新绿,蓝蓝的天空飘着洁白的云朵。店门前的公路上,车流陡然的多了起来。车流多,不仅是一辆辆小山般的运煤车川流不息,还夹杂着各种小型汽车。

神木煤田被大规模的开发着,很多承包草原牧场的人,自然而然的成了令人艳羡的富豪。这里的人,因为过去骑马的遗传基因,特别的爱车。夫妻俩人加上个牙牙学语的小孩之家,弄个商务面包,再添加上辆越野,不过瘾的还要买辆名牌轿车。

清明节假期间,是王玲夫妇极为兴奋的几天。不是潮水般涌来的客人,而是张二泉年过花甲的父母,带着王玲的一双小儿女来草原度假。

人是张二泉专门开车从老家接过来的。

初见孩子那一刻,王玲兴奋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女儿已经上了小学六年级,美女胚子已经现形,一颦一笑很是迷人。儿子生的虎头虎脑,像个石墩子,活像张二泉模子浇筑出来的。

王玲把店交给伙计们,自己一家六口开着车,从棋盘井到包头,然后又到鄂尔多斯,在草原上恣意驰骋。

青草没膝,各色野花如染似织。羊群时没时现,天空湛蓝欲滴,劲风捋衣拂面。随车音响大声的播放着乌兰图雅的歌曲:总想看看你的笑脸,总想听听你的声音,总想住在你的毡房,总想举举你端酒杯…

情景交融,甚是惬意!

王玲的生活发生变故吗?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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