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吸血蝙蝠
王达文之类的吸血,给一些坐着发财梦,每天菜饭里见不到鱼肉腥膻的下层老百姓,造成巨大的损失。迅速酿成的不安成份,惊动了社会,惊动了政府。
公安出动,武警出动。但哭声很难平息,很多人将一辈子的血汗,也有倾家借贷投资献给了骗子公司。美好的金钱愿望,蜕变成无底的深渊,不是几句劝就能化解的。
嚎哭透宇!惨不忍睹!
没有人可以否认物质对于人的基础性和必要性,精神也不应该被弃如敝履。谈钱很正常,但是物极必反,太赤裸裸,太无上限,将其他都排斥在外就存在问题了。
不会有人完全忘记精神和理想,只是现在很多时候,后者被前者强大的金钱欲望遮蔽在黑暗中。
大批非法集资,地下钱庄放贷,适应了高速经济发展的需要。那些眼里都是金钱晃动的大小老板,没有打通银行门路渠道的,就饮鸩止渴的看上高利贷。
一时间,专门吸纳散落民间资金的人,应运而生。这些公司,门面气势壮观,内部装修豪华,老板义气豪爽,一掷千金。
吸纳和放贷的公司,如同雨后春笋般涌现,在他们那里纸币如同收购站的废纸堆。
肥皂泡就是肥皂泡,这种昙花一现的病态繁荣,来势如潮水,退去如雪崩。
王达文眼光独具,在没有搞传销业务时,就开办了集资放贷的公司。一时间,赚得盆满钵满。
这次集资放贷的老板,提包跑路,关门大吉,也就有王达文的公司。他的罪孽,不只是传销坑人,最海洛因的,是他把传销的手段,移植到放贷公司。
那是几辈子都还不上的账,王达文很难度过的劫难。金风未动蝉先觉的王达文,就像滴到久旱土地上的水珠,很快没有了身影。尹琳娜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到他了,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俩人热恋的,一直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见不到王达文的人,也得不到他的准确信息,尹琳娜丧魂落魄。
在经过一段时间锥心刺骨的煎熬,心焦火燎的盼望着、等待着尹琳,终于联系上了王达文。
两人相聚的地方,一反往常。王达文没去高档豪华的大酒店,而是曲里拐弯的选择了一家很隐蔽的小旅馆。
刚关上房门,尹琳娜就扑进他的怀里,饥渴的在唇上吮吸着。王达文两臂还是那样有力,揽的尹琳娜几乎透不过气。
也是感情太饥渴,尹琳娜一双猫咪般的微微上扬的眼睛。在面对王达文的时候,她喜欢斜睨其他男人的眼睛,闪耀着绚丽的光彩。
王达文全身满布氤氲之气,尹琳娜被他散发出来气场包裹的严严实实,浸泡在如兰似麝的芬芳中。成熟男性特有的让她如醉似痴的气息,让她一时头脑空灵,痴痴呆呆的看着他。
她用手指在他胸上肚皮上慢慢的画着,不知书写的是祝愿还是祈祷。
见王达文没多少反应,尹琳娜扬起脸瞄瞄王达文。他很疲劳,微闭着眼斜倚在床头。
你瘦多了?这些天没睡好吧,眼里都是血丝,脸也显得苍老许多。尹琳娜用手摩挲王达文的面颊,深深的叹口气。
见王达文不说话,她又往他身上贴贴:要账的多吗?他们怎么你啦?
王达文睁开眼,看着尹琳娜俏丽的脸,眼睛渐渐有了笑意:能认识你,真是老天爷对我的眷顾。得到你的爱,我这一辈子没白活了。
本来不想对你说,怕你担心,可这样的事是瞒不住的,你早晚都会知道。早知道早准备,比火上了房再找水好。
这一次,我那边难撑下去了,本来还可以哄哄骗骗,拖时间长了就可能拆西墙补东墙。谁料到咱们投了那么多钱,拉了那么多人进去的直销公司也不行了。黄巢杀人八百万,在劫一人也难逃。
尹琳娜身体有些发紧:你不能跑路吗?公司那几个高管不是都不见影?欠谁的帐?欠谁的情?一走了之。
我不是没想过。我是怕你,怕找不到我,他们会找你撒气。你一个弱女子,还有那个张一飞,你怎么对付得了。
尹琳娜倏的坐了起来,往脑后拢了把头发:怕什么?杀人不过头点地!往公司里投钱,是愿打愿挨的事。
我做了什么,不就是把公司产品介绍给他们吗?他们要不是想发财,太贪心,平时一个硬币都磨的剔亮,轻易能拿出钱来?
话是这么说,拿钱容易扔钱难,有些摔锅卖铁攒的钱,能扔水里不听响?王达文说。
再说,不见熟人不发财,咱们弄来的钱,大多是亲戚朋友的,哪里是一个走字了得?
王达文长叹口气,继续阴郁的说:曾经享受过荣华富贵,怎么还能再过忍饥挨饿的生活?我不怕,有好日子就过,没好日子就死。宁叫我负别人,决不能叫别人负我。再叫我回到以前穷酸的生活,是不可能的了!
尹琳娜眼睛里盈满泪水,硬邦邦的说:你去要饭,我帮助端碗;你去天边,我给你作伴。从咱们俩定情,我就誓言追随你一生。
王达文将胸脯起伏的尹琳娜揽到怀里:这就是我最为你担心的!我舍不得你,可是你还年轻,应该继续享受美好的生活。
王达文停顿了下,思索着:我万一离开了,最担心的是你!你的火爆性子、倔脾气一定得改。
他长长的叹口气:我和那口子没一点感情,可是不能连累孩子呀。前几天,我和她办了离婚手续,外部的账牵扯不到她了。私下里,为了孩子,我又给她存了笔钱,他们的吃喝是不用愁了。
看到尹琳娜吃惊的瞪大眼睛,王达文说:你从来不肯要我的钱,非洲野牛一样的犟!这次,我给你存了二百万。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喏,这是账号和密码。说着硬把张纸条塞到尹琳娜手里。
我不要。尹琳娜眼睛里泛出了泪水。
听话!王达文用下巴蹭着她的头发:就算我求你了,就算我暂放你那里的。我要用的时候再来拿。
不用多久,我要到远方去了!王达文语调有些伤感,眼睛无神的看着房顶。
突出灰色的烟雾,露出的裸露双肩,毛毯遮盖着胸口,暗淡的灯光在脸上形成深深的阴影。
王达文把烟灰抖在自己的手心,接着把烟头在手心里摁灭。全身的肌肉虽然在紧绷的打战,眼睛眨都没眨,脸色若无其事。
分手的时候,两人都很悲伤。尹琳娜想:虽说是,暂时跑路,可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
看着王达文开着屁股后边冒着黑烟的破桑塔纳车,慢慢远去,尹琳娜一下瘫坐在台阶上。
尹琳娜的裙子很短,大腿外露,泪水从雪白的面颊滑落。
她隐隐感到情况不妙。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享受过荣华富贵的王达文,再也无法认识无钱的痛苦。
几天后,有消息传来。涟泉一个富人小区,有人跳楼了。
尹琳娜心里一跳,虽然没去过,她知道王达文是住在那里的。
消息很快被证实了,王达文没能跑路,在众多愤怒的债主围堵下,他蹿到了楼顶,哈哈大笑着:亲友们,我这就还你们的账。他张开双臂,像要拥抱蓝天,大步的迈了出去。
人死债灭!王达文用死亡,再次无赖了亲朋好友一次。
尹琳娜红肿着眼睛蹭到家,她感到心肝肺像被掏空了。
她无力的掏出钥匙,还没插入,门自动打开了。张一飞横眉竖眼大字型冲门站着,还没等尹琳娜反应过来,他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将她提溜进屋。
顺手几个耳光子:臭婊子!真给老子戴绿帽子啦!那天舞厅里,你浪出名了。
那个小子,叫王达文?
他为你吃醋打架?
说!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的野男人现在死了吧,狗都不如的死了吧?
他掐着尹琳娜的脖子将她按在墙角,眼睛几乎喷出了火。
尹琳娜感到舌头要被勒了出来,头脑一片空白,胸脯就像要炸开。她手脚徒劳的踢蹬着抓挠着,身体慢慢变软,直往地上出溜:我要完了。要死了。
争扎中,她无意识的把手里那串钥匙往张一飞的肚子扎去,一股热乎乎粘稠的液体随手滴下。就听张一飞大喊了一声松开手,一屁股坐在地上,钥匙串里的那把水果刀赫然插在他的肚子上。
尹琳娜疯了一样扑了过去,又抓又挠又咬,长期的压抑洪水样漫溢开来。
张一飞没死,他被及时送进了医院。
尹琳娜的脸肿胀着,嘴巴有点歪。她衣不解带的侍候了张一飞几天。期间,她没说一句话。张一飞没敢再撩拨她,看女人的眼神有点怯怯的。
新闻再次传开。各种淫秽的想象,恣意的展翅飞翔。
尹琳娜听到了,也感觉到了。她看到了护士们在她背后的交头接耳,也感觉到,她在大街上走过时的指指点点。
走到今天怪谁呢?只能怪自己!
是的,怪自己。
尹琳娜出生在东北一个矿工家庭。
父亲是煤矿的政工干部。身材高大,模样英俊,是多少年轻妇女的梦中情人。母亲也算得上矿上的一朵花。当郎才女貌的两口子,领着个洋娃娃般的小女孩从街头走过,羡慕煞多少人。
情况转变于父母所在的煤矿破产。父亲去了外地打工,很少回来。来家一趟也是形色匆匆。母亲除了出外打点小工,全身心扑在尹琳娜身上。
家里虽然贫穷,尹琳娜可没有吃过苦。妈妈竭尽全力,哪怕自己喝碗清水填肚子,也不缺女儿的点心、零食。、
妈妈这饼干不好吃!尹琳娜很生气的把饼干往地上一扔。
母亲赶快跑过来从地上捡起:小姑奶奶,你怎么扔了。乖,妈妈再给你买好的。
从小母亲没舍得弹过她一手指,父亲一旦要问,母亲都像老母鸡护小鸡似的把她遮在身后:闺女都是娘管的,哪有爹问的?父亲脸有些发青:孩子早晚叫你惯坏。
看你说的,你有几个孩子,不就这一个吗?不是亲生的?你下得了手。母亲说着将她搂在怀里:这就是咱的小公主!你要真生了气,就念这几句真经:是我亲生的,是我亲生的……
生活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尹琳娜眼见得长大。
妈妈,我的粉红色的衣服放哪去了。母亲迟疑一下:我看你穿着显小,让我送给您姨的闺女啦。尹琳娜脸涨得通红:我的东西,你凭什么送人。你给我要去。
母亲为难的搓着手:已经送过人…怎么好要。
我不问…你赔我。
好好,妈妈这就去给你买件新的。
不要,不要!我就要我那件。说着哀哀的哭着,躺在地上直打滚。在地上打滚,这是她养了十几年的法宝。从刚满周岁起,遇到不如意的事,她都是噗通往地上一躺打滚撒泼。很灵验,每次都是母亲给她抹干眼泪扑打净灰,最终按她的心愿办。
中考是人生的一大节点。父亲想让她考普高,她想上职高,想去当风风光光的模特。靠色相吃饭?这是传统守旧的父亲不能承受的。他坚决不同意。
尹琳娜那天比在地上打滚更进了一步,她一边在地上打滚,一边噼里啪啦打自己的耳光:你们有什么资格管我?要钱没钱,要势没势,还好意思训孩子。有本事送我出国呀,我们同学出国的有得是。我出生在你们家倒了八辈子霉!
父亲手脚气得发抖,拿根棍要打断她的腿。母亲抱住他的膀子,几乎跪倒求了。
为这父亲喝得大醉,母亲在他清醒后,一遍遍的劝:别生气啦,闺女是亲生的啊。亲生的!想想就这一个亲生的,你还能生气?
父亲长吁了口气:就这一个孩子,我能拿她怎么样?虎毒尚且不食子!我就怕她得寸进尺,越来越过分。你看过普希金写的渔夫和金鱼的故事了吗?她要了木盆,再要金钱,有了金钱又要宫殿,最后要当女皇,要金鱼来服侍她。结果呐?
父亲的预感没有错,她先是上网吧,然后是逃学,最后竟然逃跑到外地歌舞厅坐起了台,小小的年龄就追求起奢靡物质生活,想像影视里的阔家女任性而为。
亏着那时网络文化还不发达,父母没有今天中小学生的焦虑:孩子在网络空间痴迷,无法自拔。
独生子女父母的疼爱是一把双刃剑,它的最锋利的刃是溺爱,纵容儿童天性中的慵懒与放纵。结果造成的是独生子女的冷漠、自私、脆弱。
尹琳娜是挺着肚子,带着张一飞进的家门。乍喜过后,父母的脸色又灰又黯,不时偷瞄着张一飞油汪汪的柿饼子脸发怔。
烦是烦,生米煮成熟饭,面子还是要给的。
父母亲操持了一大桌菜肴。入席后父亲始终很局促,不是咳嗽咳嗽,就是用手帕擦擦鼻子,这在他是很少有的。
张一飞情绪很高,始终笑眯眯的。入座后,他恭恭敬敬的斟满一大杯酒,敬给老人。父亲眼皮没抬,接过酒杯,仰脸而尽。
此后,父亲想用筷子夹菜,筷子总是打滑,不一会筷子出溜到地上。大家诧异的看他,他脸木板的出奇,一溜清清的鼻涕顺着嘴唇往下滴,人眼见得仄歪下来。
大姑父比较机警:不好!大哥中风了,快送医院。
父亲有幸保住了生命,可也从那没再站起来。
母亲,到底是母亲。一千万个不愿意,她还是将半身不遂的丈夫托付给小姑子们,跟着尹琳娜到了余州,伺候闺女的月子,照顾出生后的外孙(女)。
母亲只在徐州待了三年,在一次被尹琳娜指着鼻子,在人前喝斥后,病恹恹的回了东北。
母亲的梦在黑龙江鸡西矿区的废墟上,缭绕、升腾。
在她最后的日子里。回光返照吧,她粘粘的轻抚着丈夫的手:我这病都是气出来的。在琳娜那里,哪天没见到她发脾气,哪天就是过节。
我在她眼里连个佣人都不如,就是她的出气筒。我那么尽心,她就是不给我留脸,成天就像对仇敌似的。现在,我明白了,真如你说的棒头出孝子,孩子不能惯。可我就这一个孩子,我舍得戳她一手指?我这辈子最对不起你的,是只生了这一个孩子……
母亲临离开余州时,在沙发上枯坐了一夜。第二天出门时将自己的退休工资卡交给了尹琳娜:娜娜,多保重。掩着脸出了门。
看到母亲已显佝偻的身影,颤抖的双肩,尹琳娜一时血涌到了头上。她真想扑上去喊:妈!我错了。可多年养成的娇纵,掐住了她的脖子。她斜倚着门,流了两行泪,看着养育过、竭力呵护她的身影慢慢远去。
从那她再没见过母亲。
一年后,她回家奔丧。父亲和姑姑们始终木讷着脸,几乎没人主动和她说话。
临返余州的时候,父亲和姑姑们出奇的静,他们眼睛空旷的对着她。
直到尹琳娜说:我走了。
大姑才喊住她:等一等。这是你爸卖房子的钱,二十多万,全交给你。这也是为了你妈的最后心愿。
尹琳娜一直表现的骄横和强硬瞬间坍塌,她跪在地上泪眼模糊的看去,亲人们都在抹泪。只有父亲一如既往的平静,向她挥挥手,意思让她快走吧。
尹琳娜,你往哪里去?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