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路条
喝了开水,又休息了一会,袁西见众人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招呼大家灭了火赶紧上路。
刚出庙门,袁西见五、六个人朝着小庙走来,心里不由暗自庆幸,若是被人发现石头身上带着不少财物,难免惹上事端。
两群人擦肩而过,李友春故作遗憾地说道:“哎呦,真是不好意思,弟兄们,你们来晚一步,我们刚把火给灭了。”
众人在小庙里围着火堆取暖多时,个个脸被火烤得红扑扑的,又都喝了不少开水,全身上下热热乎乎的,出门被北风一吹,都激灵灵打个冷战,精神却为之一振。
李友春嚷道:“连长,吃饱歇足,也该活动活动身子了,我们比比谁的脚程快吧?”
袁西道:“行啊,友春,你说说看怎么比。”
李友春见自己的意见被袁西采纳了,有些得意,他说道:“看谁先到西平城,第一个到的人奖励十个肉包子。”
石头积极应战:“好呀,我们比比看谁是飞毛腿。”
耿有成也来了劲:“比就比,我还会怕你四川佬。”
袁西道:“好,那我们大家就比试比试,看看谁先到西平。”
他话音未落,李友春就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耿有成大叫一句“你耍赖。”赶忙追了上去。
石头看着袁西,袁西点点头,石头兴奋地喊道:“等等我。”一溜烟地跑远了。
袁西看着王自健说道:“自健,怎么样,我们比比?”
王自健理理头发:“行啊,自从离开军校,很久都没有长距离拉练了,连长,你放心,我不会让着你的。哎,你怎么也耍赖呀。”
原来乘王自健说话之际,袁西早就跑出去了,边跑还边哈哈大笑,王自健仰天大叫:“人心不古。”拔腿就追。
众人一口气跑了几里路,路程远了,就看出实力了,石头后来居上跑在第一位,袁西第二,耿有成第三,王自健和李友春排名时上时下实力相当,王自健边跑还不忘调侃李友春:“四川佬,加油呀,第一个到西平城的人可是能得到十个肉包子的奖励。”
李友春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排长,你也不要说我了,我得不到,你不是也得不到?”
王自健道:“那我们也赌一把,谁最后到西平谁不能吃晚饭?”
李友春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赌了不赌了,不是我怕你,刚才我答应连长不再赌博了,我总不能言而无信。”
袁西此时微微有些气喘,他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好好休息,他操了太多闲心,虽然大的军事部署轮不到他这样的低级军官操心,但他总忍不住会根据敌我双方的态势来分析长官部署的意图与优劣,此次作战,知道面对的是陈赓部队,他就有不好的感觉,后来兵团被牵引着在伏牛山打转,印证了自己得预感,他隐约觉得部队已经进入了共军精心编制的一张大网中,而且这张网正在迅速地收紧,他为之惶恐,却又无可奈何,沉重的心理负担让他夜夜睡不安稳,他唯恐在熟睡的某个夜晚,死神会悄无声息地带走自己的生命。
被俘后,他发现困扰自己许久的心理包袱不见了,自己的内心居然是喜悦的,有种摆脱束缚后的轻松感,尽管他并不知道未来的生活是否对他友善,应该不会比现在更差吧。袁西想起了陶渊明的诗:“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自己虽未在滚滚红尘里浸染三十年,但此时脱离战场回归家园的喜悦应该和五柳先生是一样的吧。
行道树后突然闯出几个持枪的士兵,把跑在前面的石头拦了下来,隔得远袁西看不清到底是国军还是共军,其实就是走近了也很难分辨,共军穷,解放区的财政根本解决不了战士们的服装问题,但穷有穷的办法,和武器弹药一样,解放军又来找蒋委员长帮忙了,靠着缴获,不少解放军战士都穿上了原本配发给国军士兵的棉袄和大头鞋。
袁西加快脚步跑过去,他清楚地看见那几个士兵棉帽子上的五角星了,是共军,他们要干什么?袁西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见袁西跑到近前却突然停下脚步,一个解放军战士端起枪喝道:“什么人?”
石头忙开口解释:“长官,我们是一起的。”
“那你过来。”对方仍端着枪警觉地看着袁西。
袁西慢慢走了过去,心里还在想要不要举起手以示自己没有恶意,石头见他一脸紧张,忙上前低声道:“少爷,没事,这几位长官是查路条的。”
领头的战士听石头叫袁西少爷,眉头一皱,他严肃地对袁西说道:“出示你的路条。”
袁西拿出路条递了过去,战士认真看着,石头在旁说道:“长官,我们几个是老乡,准备一起回家。你放心,我们再也不会为蒋介石当兵卖命了。”
听石头这么一说,那人脸色缓和了一些,他把路条还给袁西,对石头说道:“这位兄弟,你说的对也不对,我们不但不要再为蒋介石卖命,还要拿起武器反抗他的压迫,推翻他的反动统治。”
石头连连称是,那人又道:“你也是穷苦人出身吧?我看你身体素质很好,又当过兵,觉悟也不低,你不如到我们班来当兵吧。”
另一个战士插话道:“兄弟,机会难得,吴班长看上你了,他可是全团出了名的战斗英雄,有他照看你,你就等着进步吧。”
吴班长闻言颇有些得意,提高嗓音继续问道:“兄弟,怎么样,不要犹豫了。过了这个村可没那个店了。”
石头忙道:“谢谢吴班长,不过前几天我刚得到消息,我妈病了,我得赶回去照顾我妈,等我妈病好了,我再来找你当兵你看行不?”
吴班长有点失望:“等你妈病好了,我们部队早就离开这里了,你上哪去找我。算了你还是回去好好照顾你妈吧。”
耿有成见吴班长把视线投向他,连忙说道:“长官,我妈也病了,我得回去照顾她。”
袁西心里直埋怨耿有成脑子不会转弯,石头刚说妈妈生病,你不会找别的理由,也说妈妈生病。果然,吴班长生气地瞪了耿有成一眼,没有再理他,而是走到还在气喘吁吁的王自健和李友春面前。
李友春是个人精,一眼就看出吴班长的心思,他拿出路条,冲着吴班长点头哈腰:“长官,我愿意参加解放军。其实被俘后贵军对我不打不骂,还给饭吃,我深受感动,就积极要求参加解放军,可是李干事他不答应,说我是兵痞,如果参加解放军会带坏其他同志,不管我怎么哀求,怎么保证,他就是不同意。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哈哈,我终于可以当解放军了,终于不用在路上受罪了。谢谢长官,谢谢长官。”
吴班长起初听李友春说愿意参加解放军还挺:高兴,后来越听脸色越差,他迅速接过路条随意看了看,又递还给李友春 :“嗯,我刚才认真想了想,我们班目前好像不缺人,你可以走了。”
李友春心里偷偷直乐,嘴上还想贫上两句,就听见身后一声枪响,接着两个解放军战士叫喊着:“站住,不准动。”追了过去,接着又听见两声枪响。
袁西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也不敢走,只好待在原地不动。
过了一会,三个解放军战士押着一个身着国民党军官制服的人走了过来,那人一身稀泥,左腿似乎中了弹,裤子都被鲜血洇红,走得很是艰难,袁西一看,原来是兄弟团的一个连长,心里替他感到不值,与其这样提心吊胆、历经千辛万苦地逃亡,还不如索性做个俘虏,带上共军发的路条,安安稳稳地回家去。
一个战士对吴班长汇报道:“报告班长,我刚才去方便,看到这个家伙躲在树林里偷偷摸摸朝我们这边看,我叫他站住他调头就跑,我朝天开了一枪他跑得更快了,我担心他跑掉就朝他腿上开了两枪。”
吴班长问道:“他有路条吗?”
战士答道:“没有,他身上只有一把手枪,还没有子弹。”
吴班长骂道:“还好没有子弹,要是有子弹你就危险了。这家伙没有路条?那一定是漏网之鱼了,说不定还是条大鱼,小豆子,这下你小子立功了。”他见袁西他们还站在原地没有走,驱赶道:“你们怎么还待在这里?还不快走。”
袁西见军官负了伤需要赶紧医治,心想自己绝不能见死不救,于是挺身而出说道:“报告长官,这个人我认识,他叫季长林,是上尉连长,不是什么大鱼。”
吴班长问他:“他是上尉连长?我凭什么相信你?”
袁西答道:“不敢欺骗长官,您可以亲自问他。”
季长林闻声抬起头,见到袁西又惊又喜:“袁连长,你怎么也在这?”
吴班长骄傲地回答道:“很奇怪吗?他们都是我军的俘虏,根据优待俘虏的政策,他们被释放了,你也别担心,只要你如实交代自己的身份,我们不但会宽大处理,还会帮你治好腿上的枪伤。”
季长林赶忙说道:“长官,袁连长刚才说的不假,我的确叫季长林,是工兵连上尉连长。”
吴班长不耐烦地说道:“你说了也不算,你要是连长何必要偷偷摸摸地逃走,你可以和他们一样投降嘛。”
袁西的脸被他说得红一阵白一阵,吴班长又道:“我现在派人送你去团部,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和团长说去。小豆子,人是你抓住的,你负责送过去。”
季长林无奈地摇摇头,又朝袁西笑笑,拖着伤腿艰难地朝祝王寨方向走去。
“季连长,你的伤。”袁西担心地说道。
吴班长开口道;:“等等,小豆子你先帮他把伤口包扎一下,团部离这十几里路,要是止不住血,他的小命就完了。”
吴班长眼睛瞪得溜圆,对袁西说道:“看啥?还不快走,怎么着,还想让我请你们吃晚饭?”
班里的战士都笑了起来,有人道:“听说今天晚上炊事班加菜,猪肉炖粉条。”
“真的假的?上次你也说有猪肉炖粉条,结果还是馒头就咸菜,害我白高兴一场。”
“这次不会假,是班长告诉我的。”
“炊事班长亲口和我说的,你说能假吗?”吴班长吹嘘道。
袁西他们走出一段路,还听见吴班长大声对他的战士说道:“你们知道不,刚才过去的几个俘虏里有个贼眼乱转的,我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兵痞,这家伙还想混入我们的队伍,可他也不想想遇到了谁,有我火眼金睛吴玉春在,别说他这样的人,就是妖魔鬼怪来了都别想得逞。”
石头闻言,强忍住笑对李友春说道:“友春哥,你到底是兵痞还是妖魔鬼怪?我觉得如果你是妖怪,一定是只狡猾的狐狸。”
李友春不以为耻,反而一脸得意地说道:“管他什么兵痞、妖魔鬼怪,平安度过这关就行。这些土共,战场上老子打不赢你,玩脑子你可不是老子的对手。”
袁西没有说话,刚才那一幕令他深思,一张盖着师政治部红章的小小路条居然会有这么大的效力,不管哪支部队的士兵,不管是解放军还是地方民兵,见到路条必须无条件放行,一纸‘便条’,就能号令全军,得到上下一体的贯彻执行,解放军内部的团结远非令出多门、政令不通的国军可比,这种团结友爱、目标一致的强大凝聚力才是共军最可怕的地方。
王自健见袁西低头不语,知道袁西心有感触,走近前说道:“连长,人心齐,泰山移,人心散,搬米难。国军部队派系众多,为了自己的利益,他们各行其事,有令不行,令行不畅,置党国利益于不顾,反观共军,精诚团结,上下同欲,令行禁止。唉,恐怕党国大势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