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争取
清晨,魏晓雅六点便起来背单词,大约七点半听客厅有动静,她推门出来就撞见爸爸魏彦山,而妈妈紧跟着出来还拿好看的袋子把两瓶酒包了起来。魏晓雅记得这酒,还是过年的时候舅舅从城里带回来的,听说是好酒价格不便宜,除了家里有人需要招待或者逢年过节会打开,爸爸平常都不舍得拿来喝。
魏晓雅好奇问:“拿酒干什么?”
“你背书就行,不用管了。”妈妈说着还把两盒绿钻塞进了包里,还顾上问她:“你昨天又是一两点睡的?半夜口渴出来喝水看你屋里开着灯,我也没想打断你,注意点身体,别熬坏了,身体最重要。”
面对妈妈的关心魏晓雅没回应,她的注意力只在妈妈手中的东西:“妈,拿酒干啥,我爸带这东西做什么去啊?”
“真是读书读傻了,一点人情世故不懂。”妈妈剜她一眼:“求人办事哪有空手去的。”
“求谁办事啊。”妈妈无奈摇头没再理会她,将包里的东西径直塞到魏彦山的手里,压低声音嘱咐:“你趁早去,我听说彦霖上午十点多乡里开完会,就开车回城里去了,你别跟人家错过了。”
魏晓雅看爸爸魏彦山虽然拿了东西,但似乎也是犹疑不定:“爸,您别告诉我这是为了拆迁补偿的事情拿的,这不对吧,现在咱们是求正当补偿,你们拿着这些东西过去这不性质就变了吗?而且都规定不让收呢。”
魏晓雅这么一说,魏彦山似乎更加举棋不定,倒是妈妈李芳茹又上来解释。
“雅雅,你不懂,你那书本上的较真道理和现实差远呢,咱们村里也和大城市不一样,谁办点事动动嘴皮子就成了。你当初往村里面转组织关系的时候,因为你不是霖市户口,你自己不知道找了人家说了多少次?后来还不是你爸挨家挨户通知大家到场,给人好酒好烟瓜子糖准备上,不然谁给你办这事?”
不提还好,一提那事魏晓雅就来气,当初这件事她几次三番跟王彦霖支书打电话申请,可对方明里暗里的暗示走关系拉人情,明明是分内的职责,偏偏搞的好像大家卑微恳求。魏晓雅不知道是不是霖市太小,连城乡峪梨村太偏僻,所以风气一直落后,作风一直改不了。这种事情似乎早已经成为大家心照不宣的一条办事准绳,明知不对,却都习以为常,墨守成规。
魏晓雅攥了攥拳头,一时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可她打心眼里觉得这事这么做就是不应该。也就是她沉默的空当,爸爸已出了门,妈妈嘴上催促快去快回。乡里距离村子有点距离,村子里唯一的交通工具便是每天定时定点往返城村之间的客车,可是这客车前往城里的路并不经过连城乡,魏彦山只能骑上摩托车去。
魏彦山骑车到距离乡政府附近的拐弯处的路口停下,这里是乡里回城必经之地,因担心错过所以出门很早,到乡里也不过才八点十几分,直到上午十点半多,才见王彦霖的车从乡政府的大门口开出来,魏彦山看准时间,上前打招呼将人拦了下来。
车子里的人也因此在他身前停了下来,而后车窗降下露出王彦霖那张精明的脸:“叔,你咋在这。”
魏彦山被太阳晒得汗水直流,身上的短袖后背已经湿透,斟酌再三仍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咬咬牙:“我找你有点事儿,是关于拆迁补偿的。”
驾驶位上,王彦霖的眼神垂着,辨不清是什么情绪,魏彦山焦灼地等不到对方回话,心想是不是该把东西拿过去,于是转身将红布包从车窗递进:“这个是给你的。”
“这是啥。”袋子开了口正斜对着王彦霖,对方瞥见似乎无意看了眼车后座,冷着脸道:“你这东西拿回去给芳茹婶子补身体吧,我用不着。”
说着抬手便把还没放下的东西顺着魏彦山的手推了出去,“彦霖,这是给......”
王彦霖打断魏彦山想要继续解释的话,语气转了一百八十度,皮笑肉不笑:“我知道,拆迁的事情叔你是来谈补偿是吧,是这样的,咱们拆迁是因为环保才这么要求的,说实话咱们村的养鸡场都不符合国家排污环保的配置标准,这前些天专家不是评估过吗,都不达标。至于补偿,只有养殖场环评等相关手续过关,才会获得较高的补偿,如果不过关,咱们是没有补偿的。”
“没有?不对啊,我家闺女查过了,这个国家文件上说了是有的。”魏彦山不懂什么是环评,也不知道那代表什么,只知道这国家拆迁补偿有规定进行补偿的,当下一听对不上,别提多着急了。
“这也是上面规定啊,您跟我说也没办法啊,我也是替人办事,叔您别让我难做。”王彦霖说着车窗缓缓升起:“我这还去城里交资料呢,您先回去吧。”
“哎!彦霖!”没给魏彦山再继续的机会,在一声声呼喊中,王彦霖的车径直从身前开走了。
魏彦山回到家的时候,魏晓雅刚把饭做好,正在帮嫂子陈笑笑洗衣服,嫂子洗衣服有个习惯,要先用撒了洗衣粉的洗衣机洗一遍,再用肥皂把洗衣粉洗过的衣服擦一遍,最后再用清水摆一遍,三个流程一步都不能少。魏晓雅好不容易进行到第三步,听见摩托车的声音朝门口迎过去,爸爸魏彦山将车子在阴凉处停好,后又将车上的红布包取下来,魏晓雅看爸爸眉头紧皱,忍不住问道:“回来了爸,怎么样啊。”
奈何,被问话的魏彦山并不答话直接回了屋,魏晓雅看这情绪不对,立马去厨房叫人,妈妈李芳茹闻言当即从厨房出来。
屋内一片寂静,魏彦山沉着脸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李芳茹给魏晓雅使了个眼色,这才试探性开口:“啥情况,你咋把东西又拿回来了。”
魏晓雅给爸爸倒了杯水,便听人呛声道:“你们一个两个天天能不能说点靠谱的。”
魏晓雅和妈妈互相看了一眼,摸不着头脑:“这咋回来就发火,我们怎么了。”
“还有脸问怎么了。”魏彦山闻言抬眸白斜她们两眼,指着红布包的手都是抖得,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激动:“你让我给人家拿东西,这不就是拿过去让人羞辱吗。哦咱们给人家点烟酒,人就能把几十万的补偿款给你,咋就这么会想好事呢。你自己说说这可能不可能。”
魏晓雅终于听出重点,捕捉到关键:“不给补偿?为啥,就因为礼没送到?”
“还送,送什么送,人家都不稀罕这个。”魏彦山没好气道,魏晓雅忽略他的语气,“不是因为这个,那为啥不能补偿。”
“人家说,是什么环评不过关,一分钱没有。”
“环境影响评估?他们什么时候来评估过咱们养鸡场?”魏晓雅接着问。
“不知道啊,你还没回来的时候,他们来了好几次又是填这个表,又是填那个表,我们不懂具体干什么的。”妈妈无奈地回忆,突然高声道:“哦对对对,咱们养鸡场下面的地不是排了鸡粪吗,我只记得好像是有一次说,味道太大了,让挖个大坑把摊在地上的粪都埋起来。但是鸡这玩意儿它又不是今天排了明天就不排了,挖个坑也不是个事儿。还说咱们距离村子不足500米,不让在这继续养。他们说的这个环评不达标是不是指这个啊。”
魏晓雅思考着:“环评是找专家根据当地的指标一样一样评估后出具的一种当前环境影响状况的证明文件,您刚刚说的那些都是口头的也没具体文件数据说明,不算啊。”
“就算人家有估计也不给咱们看,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串通好的,再说这村里都这样,之前咱们都这么弄,也没说不行,当初审批的时候也没说不合适不行,现在指出来这不是马后炮吗。”
“王彦霖还说啥了,就说不给补吗?”魏晓雅道:“环评只是其中一个因素,不可能因为这一个因素就忽略咱们所有的损失,他们不能一刀切,咱们还是得再争取。”
爸爸突然激动拍着扶手:“枪打出头鸟,看看别人怎么着咱们也怎么着就行了,别就咱们搞特殊。”
这话魏晓雅不爱听:“怎么就搞特殊了,爸,你不能因为这个就觉得咱们错了啊,一个人不行,就去找大家一起商量商量看看。”
爸爸魏彦山突然站起身,气急道:“行了,还找别人一起,你别搅和了,之前大家只是不答应拆迁,大家不拆咱们也不拆,他们也挑不出咱们的错处,现在就咱们一家上去要赔偿还不行,还要拉上大家一起,这不是故意挑事吗。你怎么净是出些馊主意,生怕咱们家安生?好声好气跟别人说还不行,还想着抱团跟人家反,你自己想想行不行。”
爸爸的话有点冲,魏晓雅顿了两秒。
“我觉得行!啥就叫故意挑事,我说让您去找大家一起,是因为这个本来就是涉及到大家的利益,不是只有咱们受损失,大家一起解决比咱们单枪匹马要管用,我好心出主意,怎么到最后都是我的不是了。”
“你闭嘴吧你!”魏彦山大喝一声:“该干啥干啥,好好看你的书别在这乱搅和了。”
“行行行。”面对突如其来的严峻打击,魏晓雅也赌起了气:“都是我多管闲事行吧。”
她直接摔门出去,院子里洗衣机早已经停了下来,魏晓雅把衣裳从水里捞出来,扔进盆里的力度大了一些,刚巧出门的嫂子给看见:“怎么还没洗完,你轻点别一会扔地上了。”
此刻的魏晓雅神经格外敏感,本再平常不过的嫂子的语气此刻却格外刺耳,她用力把手中的衣裳扔进水里,颇有种破瓜子破摔的意味:“自己洗吧,我洗不干净。”
陈笑笑懵了一阵,撇撇嘴:“什么脾气,干什么都干一半。”
厨房里,魏晓雅帮着盛饭,听见声响的奶奶抬头看她:“啥都弄不好,还就愿意往别人身边凑,人家稀罕不稀罕你,就不知道这个家里谁是自己人。你看看你天天给人家看孩子洗衣裳,人家念你好不念。”
人家、别人、他们,在奶奶眼中,似乎只要作风和她不同,便是外家,魏晓雅的做派就是巴结。
听见这话,她本就郁结的胸口愈发难受,没过脑子便脱口而出:“能不能别说了?成天在这个家里不是这个说那个,就是那个说这个,烦死了。一家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一句好听话也说不得。”
“怎么跟你奶奶说话呢?”突然进屋端饭的爸爸听见魏晓雅的话,当即训斥,魏晓雅闷声不吭,静静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又听奶奶在一旁颇为可惜又可怜地补了一句:“越大越没教养,就这还是大学生,还学法律,就学了点这?家里大人供你上学就供出来这?学了点啥也不知道。”
一字字一句句像是针尖,魏晓雅觉得特别刺耳。砰地一声把手中的碗放在桌上,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从面颊滑落,她带着哭腔道:“说我可以,关我大学和专业什么事,我大学和专业咋啦,大学生就该每天受气不能还嘴,学法律就该顺着你们的歪理才算明事理有教养?动不动就拿我大学和专业说事儿,谁规定读书不能有一点脾气,你们愿意吃哑巴亏,就得要求我也一样才行?那一开始就别问我意见,就不用了后面意见不统一反过来说我出了馊主意。”
魏晓雅的话嘹亮又清楚,厨房里大家都因她突然的喊话沉默不语,她抬手随意抹了一把眼泪,顾自端着饭碗把剩下的吃完,又起身将厨房收拾妥当,这才当着几人的面回屋去。
终于,沉默多时的魏彦山开始言语:“她还有脸哭,家大人这么着急上火,养了她二十多年,骂两句还骂不得了。”
李芳茹怨怼地看了他一眼:“少说两句吧,你在外面吃了亏心里不痛快,跟她生啥气。雅雅还得考试呢,就不能让她心平气和复习?”
“成天学习,也没见考第一,你就惯她吧!”
被怼的李芳茹再没好气:“你咋一天天道理不会讲,怼人倒是一点不落。”
一顿饭,谁的心里都不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