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不该和妈妈赌气

大多数人信奉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因而在个例出现的时候便往往忽略是不是真的个例才是真理，魏彦山便是最为习以为常的那个大多数之一。

李芳茹自言自语：“我觉得雅雅很好，她至少不和我们一样过得稀里糊涂。人活这一辈子不就是图一口气嘛。可这口气究竟是什么，难道不就是图一个道理？雅雅这孩子问咱们，为什么送她上大学。细细想来，当初不就是因为咱们都没本事，想让她出人头地，想让她跟咱们有个不一样的活法儿嘛。

常人总说，学校是座象牙塔，教的书本上的东西都是纸上谈兵不切实际，可是任社会怎么混沌，这世上的人们心里真正想要遵从的道理不还是那书本上写的那些嘛。”

“咱们过了一辈子，习惯了趋利避害，可雅雅不一样，她这二十多年生活顺遂，算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她还相信自己认准的道理，就算顺着她的想法最后摔了跟头，那她也觉活的有价值。你有时候也不能总是在她还没说个啥的时候，便着急忙慌地给捂嘴巴了。”

自家这男人就这个德行，习惯性地即便心里想通了也要做出一副冷漠的架势，生怕在旁人面前显露出来掉了份儿。李芳茹说完自己的也不等他回话，屋子里又恢复静悄悄的。

她将床头灯熄了，顺势躺下，终才逐渐酝酿出睡意，迷迷糊糊的时候，仿佛听见身边人沉沉叹了口气，而至于说了什么便无从知晓了。

公鸡打鸣，依旧是早上五六点钟，太阳还没升起，村里各家各户便已经各自忙活起来。

魏晓雅也趁着凉快早早起来背诵知识点，妈妈收拾好东西雷打不动地要上山，临出发前还小心翼翼敲了敲魏晓雅的房门，得了回应遂才推开门走进来，将手里不知道何时买的两根火腿肠放在她的书桌上。

魏晓雅低头看书也不做声，妈妈李芳茹知她心里还是不高兴，面上带笑低声带着讨好道：“自己饿了吃，我上山了，鸡房的鸡蛋一个人要是捡不完就先干一半儿儿，等妈妈下山回来和你一块忙。”

魏晓雅心里动容，可别扭的性子仍旧拉不下脸来，装模作样翻了翻书，生硬地回复道：“不用，你快上山吧，我自己一个人行。”

见人如此，李芳茹在屋内看了她一会儿，后什么也没说便推门出去了。

而屋内的魏晓雅哪里能又看得进去书，院子里的大门打开又阖上的声音她听得比以往更清楚，而后是妈妈和路过的村友打招呼，魏晓雅终于忍不住站起身走到窗边朝外看去。

今天妈妈穿着一身褪色的迷彩服，这衣服魏晓雅熟悉，是她大学军训结束后带回家的军训服，妈妈舍不得丢掉，便当做工作服干活的时候穿。往下看去，妈妈的一双球鞋上是昨天下地回来没来得及刷掉的泥泞。

她背着用灰色豆瓣袋子随意缝补的外观并不美观的布口袋，拿着一柄如拐杖一般的镰刀，就这么踱步过来。

眼看就要路过她的窗子前，魏晓雅仿若做贼心虚一般立马将自己藏在了窗帘后面，只等脚步声渐渐远离，她才敢再探出头来。

妈妈的背影那么纤瘦，皮肤被连日里的风吹日晒搞得粗糙黝黑，早已不复从前。魏晓雅曾见过妈妈年轻时候的照片，她和妈妈许多相像，细长的眉毛、水盈盈的眼，皙白的鹅蛋脸上有着十分明显的两个梨窝儿。那是任谁看了也要夸上一句的美人儿，可如今却是蹉跎了这般。

如妈妈一般年岁的婶婶，拿魏晓雅临市的发小的妈妈来比，竟像是差了一辈儿的人。魏晓雅越想越深了去，开始后悔自己和无辜的妈妈生什么气。

妈妈从未阻止过她做什么，无论是生活上还是学习上，似乎所有她的想法妈妈给予最多的回应便是“加油”。

曾记得，高一的时候她刚刚步入高中生活，初中的优秀让魏晓雅优越感爆棚，因此当面临高中那低分试卷一次又一次刷下来的场面，长久不适应。

那年期中考试结束班主任通知大家开家长会，魏晓雅紧紧攥着自己那班级排名倒数的成绩条忐忑不已。这样的成绩不论谁来参加自己的家长会，魏晓雅都觉得丢脸至极。加之当时自己的同桌又刚好是年级里排名靠前的一位女生，对比之下魏晓雅更觉抬不起头来。

可想而知，当自己的家长和对方的家长坐在一起，会是一种怎样尴尬的场面。而造成这一切的人是她魏晓雅，是她自己不争气，从而让来给她开家长会的人也面上无光。

那天一早魏晓雅便心神不安，只等班主任通知大家去楼下认领自己的家长，茫茫人海中她找了好久，直到听见妈妈激动地在清一色的校服中一眼认出她并喊出魏晓雅的名字，她闻声望去，妈妈李芳茹率先走到身前给了她一个拥抱。

魏晓雅心里五味杂陈，她记得妈妈那时候穿了一身橙色偏棕的垫肩风衣，是她以前没见妈妈穿过的。不同意整日里待在养鸡场里蓬头垢面的妈妈，那时的理方式应当是好好收拾过一番的模样。她几乎一瞬间便明白了妈妈的用意，仅仅和她的小心思一样，想让彼此多一分体面。

但很显然魏晓雅要让妈妈失望了，那场家长会学生和家长是分开的，家长们在班级里开会，学生们在操场参加动员，整整两个多小时，魏晓雅心神不定。她不知道妈妈是一种怎样的经历，只记得最后送走妈妈的时候，她是温和的笑着的，不同于一些同学家长直截了当的表达不满，她说：“没事，妈妈走了，再过两个星期就放假了，等你回来给你做好吃的排骨，尽力就好。”

目送离开，魏晓雅返回教室，才知道这场家长会还有一个环节，是要求各位家长给自己的孩子写上一段话。她听他们讨论着谁谁谁的家长很有文化，是用文言文和诗句对仗工整的祝福，羡慕了不少人。也听那些擅长开玩笑的同学没心没肺地讲自己爸爸如何不留情面的笑他烂泥扶不上墙。或多或少，是鞭策，亦是祝福。

她深知，妈妈不会写什么文言文表达鼓励，字写得不好，没什么文化，可唯一印象深刻的是，家长会上应班主任要求给她的留言。

那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加油”而已。

后来文理分班，魏晓雅终于在选择文科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节奏，高三那年的第三模拟考试，她考了年级第九名，依旧是妈妈来开家长会，这年妈妈身体不好，没有精力打扮自己，经久褪色的棉衣和破旧的长柄雨伞，魏晓雅一眼便在人群中看到了妈妈。

那年受表彰的学生被允许留在教室里一起开家长会，直到最后班主任让学生和家长上台合影留言表示鼓励和认可，妈妈依旧朴素的不能再朴素，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的身上，魏晓雅没有那一刻在这一刻觉得满足。

她终于明白，世人所说的体面从来无关于自外在的一切，而是内在自我认可的能力给予了面对一切的勇气和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