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少年心事
傅丞翊一袭白色丧衣,披麻戴孝,他就这样跪在竹林无碑墓前,地上是已焚烧过的纸钱余烬。
而他身后不远处,邬童和邬潇潇就这样神情肃穆的站着,但那老头却依旧一副醉醺醺的模样,他只是偶尔间抬头,朝着这边瞧一眼,面上无悲无喜。
那日被老头告知漠川城生变,自己父亲竟被亲二叔一掌伤了心脉,重伤而逝,起先他只道是那老头骗他,直到打开那封信,看着熟悉的笔迹,和信中言语:
“丞翊吾儿,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想必为父已寻你那爷爷,去地下尽孝作伴了。我儿不必悲伤......”
幼时,每自书房背书厌烦后,傅丞翊都会偷偷溜进演武场,他躲在旗杆后头,只露出半个身子,努力伸长脖颈,远远望着父亲练兵。兴起时,他还会忍不住比划上那么几招,倒是有模有样。但父亲不许他学武,也不许旁人教他,即便那人是自己的三叔,被父亲知道后,依旧免不了一顿责骂。
傅丞翊小小的脑袋里,对父亲是城主这个身份,并没有概念。
他只知道,每近年关,家中到处张灯结彩,红灯笼高挂,一片喜庆吉祥的气象时,总有很多陌生人,他们抬着一箱又一箱的奇珍异宝和自己平时吃不到的瓜果小食入府献纳。
”原来城主能吃到很多好吃的,长大以后,我也要做城主!“
他坐在院中摇椅上,手中捧着个蜜瓜,咬下一大口后,颇有志向的说道。
有时候夜中,他总做噩梦,梦中一直是和自己娘亲,母子分别的场景,然后就再也睡不下。这时候他就打开房门,自门前台阶坐下,托着腮,望天上星星。
“这么多星星,到底哪一颗才是娘亲?”
那是很寻常的一天,当他醒来,朝着伺候自己的奶妈要娘亲时,奶妈却忍着悲痛,泪眼婆娑的告诉他娘亲死了。
“死是什么?”
他坐在父亲腿上,一脸疑惑的问道。
“死就是出远门。”
“那娘亲还会回来吗?”
“会的。”
这个问题的答案等他稍大一些时, 就被父亲改嘴成了“你娘亲变成了天上的星星,你想她的时候,就抬头看看,说不定她也在看着你。”
第一次知道死亡的真正含义,是他从万群那里得来的。
当他和之前一样爬墙叫万群出去捉蝉时,却看到万家挂满了白绫,院中万群跪在一个长长的檀木箱子前,嚎啕大哭,就连周围家丁也在跪着偷偷抹眼泪。
几天后万群告诉他,自己的娘亲死了。
傅丞翊学着自己父亲的腔调告诉万群,他的娘亲变成了天上的星星,让他想自己娘亲的时候就抬头望望天上,说不定此刻,她也在望着他。
但万群却生气了,那是他第一次见万群生气。
万群声泪俱下,他说死了就是死了,此生便是再也不能相见了,那些出远门和变星星,都是大人骗小孩子的说辞。
父亲,你骗得我好苦。
自那以后,傅丞翊突然变了个性子,他不再闹着要学武,他变得规规矩矩,也学着替父亲分担一些,城主 ,并不只是为多吃一口好吃的东西。
自己只是失去了母亲,但这样的时刻,父亲却已经历了数次有余。
竹林落起大雨,打在跪着的傅丞翊脸上。
他身子不曾松动分毫,就任由那雨滴狠狠砸向自己。
“丞翊,你已经在这里跪了两日了。”邬潇潇撑着伞,举在傅丞翊头顶,瞧着眼前少年这副模样,她心中不忍,柔声宽慰道,“人死不能复生,若是伯父泉下有知,也定不愿看到你这样。”
见傅丞翊不为所动,邬潇潇又继续说道:“我知道你难受。”说着,邬潇潇便伸出手,去接那雨,“但至亲的离去不是一场暴雨,余生还有漫长的潮湿,你不能永远困在这里。”
“若是心中苦涩,那便哭出来吧。”
听到这句话,地上跪着的傅丞翊身子一颤,他抬起头望着身旁的邬潇潇,嘴角一扯,眼泪瞬间就决了堤。
邬潇潇委身蹲下,将傅丞翊搂进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任由怀中之人放声大哭。
有些人,总是同走一程后悄悄离去,甚至连再见都不曾说一句。
有些道理,总是如遭雷一击那瞬才懂,自此变得刻骨铭心。
凤池山庄
万群望着眼前的邬童,一脸怒意,冷声道:“邬庄主,为何拦我!”
“万贤侄,事已至此,你再去漠川城,又有何用?”邬童无奈回道。
“我要去救父亲!”
“可你连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正是因为不知道,才要去!”
“可你此行,无异于送死。”
刚踏进山庄的傅丞翊和邬潇潇也是看到了这一幕,傅丞翊和邬潇潇对视了一眼后,便走向万群,他拍了拍万群的肩膀,说道:“万群,万叔父当然要救,漠川城也当然要去。”傅丞翊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恨意,“毕竟傅守仁,杀了我的父亲,此仇必报!”
“但并不是现在。”傅丞翊语气一缓,继续说道:“我父亲信中说傅守仁所谋之事,并非一个城主之位这么简单。”
傅守恒信中向傅丞翊将傅守仁背着他所做之事,尽数阐述而清。包括与康风定私下往来、借刀杀人逼走万群,卸下他城卫军统领之职、击杀城外前哨和联合桓超雄镇压城内高手。
原来,他早知道,所以他才传书邬童让他派人掠去傅丞翊,营造出其身死假象,好护他周全。所以他才在万群被疏领兵之实后故意向他递出傅丞翊在凤池山庄的消息,让自己儿子这个好兄弟幸免于难。
但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亲兄弟会杀自己。
在傅守恒信中,傅丞翊才知道,原来那些剑道天才、半步颠峰之类的云云皆是真的,原来他真的那么惊艳过。同时,傅丞翊也知道了关于自己母亲的那些信息,原来他母亲确是异族公主,不幸在一场大火中遇难,现场只找到烧焦的尸体。但父亲信中又说,他怀疑,母亲并未身死,理由是一枚戒指。
信中说那戒指是傅守恒重金打造,乃两人定情之物,呼美禾从未摘下过,一直戴在右手无名指上。
信中还说,那戒指刀斩不断,火烧不溶。
但那具烧焦的尸体右手无名指上,却并没有发现,那枚戒指的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