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7章 孝董肇依约献棺 忠翠微舍命殉主
柳明诚先进去通报了一声,便将董肄请了进去,进去之后,柳明诚也没有言语,只是垂手立于祁翀身侧。
董肄上香叩头,一丝不苟,偷眼瞧了灵位上所写的名字——兰渐真人,又见祁翀身着斩衰服制,心中不免有些疑惑,却也不便多问。
上香毕,祁翀点头还礼,董肄却复又对祁翀跪下行了一拜三叩之礼,口称:“吴国小民董肄参见北渊太子殿下!”
“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祁翀不动声色道。
“早就听说太子殿下年少有为,殿下虽着孝服,然贵气逼人,自与常人不同。况且——能让项国公垂手侍立的还能有谁呢?”
“贵气逼人”什么的不过是奉承之语,后一句恐怕才是真的。祁翀也不点破他,只点头道:“听项国公说你也是读过书的?可有想过有朝一日登天子之堂?”
“商贾之家,读书不过是杂事,何敢奢望报效朝廷?”
“东吴也不允许商人科考吗?”祁翀这话却不是问董肄的,而是问向柳明诚。
“回殿下,这一点自前唐以来皆是如此,如今各国概莫例外。”
“这样不好,商人中亦不乏德行俱佳且有志报效国家之人,不该阻塞了其报国之志。此事记得回朝之后跟宰相、六部都议一议,别国孤管不着,但咱们大渊应该要改一改,不能寒了商人的心。”
柳明诚应了声“是”便没再多言,董肄却将这话听进了心里,不由得暗中对北渊同行生起了羡慕之心。
再说浔堡这边,连日来茶饭不思的董肇终于熬不住病倒在床了,谋士荆锡边给他把脉边劝慰道:“都督这就是忧思过度所致,还是要放宽心些,相信太夫人他们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家母、小弟、妻儿皆为北渊所掳,我早前便与他们结了仇,他们如何会放过我的家人?早知今日,我当初一定不会如此冲动!”董肇如今后悔不已,心中愈发自责。
“北渊既知太夫人他们的身份,一定会认为奇货可居,留下以作要挟之用,不会轻易取他们性命的!”
“表圣,老实跟你说,我如今不怕他们要挟,就怕他们宁可不要人质也要报复于我,否则怎么会这么多天过去了都不见他们来人提条件呢?”
荆锡略一沉吟道:“都督,要不这样吧,在下愿亲往江北大营一趟,凭这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北渊释放太夫人他们!”
“当真?”董肇喜得一屁股坐了起来,“先生若真能救回我的家人,某愿拜为义兄,今后同富贵、共进退。”
“都督言重了。在下受都督知遇之恩, 眼下正是报恩之际,自然义不容辞。在下收拾一下,这就动身。”
“有劳了,府中金银器皿、钱帛财物兄可尽情自行取用,只要北渊肯放人,多少钱都给他们!只是此事定要保密,不可使孙烈他们知道!”
“放心吧都督,在下夤夜前往,绝不张扬!”
下定决心派人去北渊赎人以后,董肇心中总算多了分期待,心情也略好了些,起来用了些吃食,精神略为提振,便视察军务去了。
这一忙就到了下午,傍晚时分,一名亲兵匆匆来报,说是太夫人他们回来了。
董肇当时就懵了,荆锡才走了不到两个时辰,目前应该还在江上飘着呢,怎么着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将人接回来了呀?
将信将疑回到府中,果见老母、兄弟、妻子都已在堂中安坐休息,两个孩子在院中嬉戏,一见董肇回来,双双扑入怀中,好不亲昵。
与孩子说笑几句后,董肇匆匆步入堂中,见家人均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母亲,六弟,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被北渊劫走了吗?是如何逃出升天的?”
“四哥,我们是被北渊太子放回来的。”董肄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又指着院中道,“北渊派了一位将军押送杀害叔父的那个丁造过来,说是交给您处置,如今就在船上等着呢。另外,北渊太子还给了一百万贯,说是买母亲棺木的钱,也都一并带回来了。”
董肇这才注意到院中一溜排开了十几口大箱子,打开一看,果然都是满满的铜钱,一时之间满心疑惑。
“你们在路上有没有遇见荆先生?”
“荆先生?没有啊!怎么?他出去了?”董肄疑惑问道。
“他前往江北大营营救你们了,刚走不久。”
“哦,我们一路是沿着大江北岸走的,临近浔堡才折向南,他想必是沿着南岸走的,江面广阔,应该是走岔了。四哥,先不说他了,那位常将军还在船上等着您呢!我们在江北期间,常将军不少照顾我们,切莫怠慢了人家!”
“这事儿我再想想。”董肇有些犹疑不决。
“四郎,为娘知道你有你的难处,可棺木一事我已经答应了那位北渊太子,咱们商贾人家首重信誉,别的事我不管,这件事情一定要说到做到!”董太夫人也开了口。
“是,母亲,我去见他便是了。”
为了减轻董肇的戒备之心,常愈此次只带了少量水手、士兵,乘了一艘商船过来,将董家人送上岸后,便老老实实地待在船坞,所有人均未下船。
董肇见状,也不好大张旗鼓,便只带了副将秦匡和少数亲卫抬着棺木上了船去。
“多谢董都督慷慨大义,我家太子殿下定会感激不尽。那个箱子里装着的就是杀害令叔的丁造,交给董都督了。如无他事,在下这就返航了!”常愈也不废话,交接过后道了谢便要告辞。
董肇原本以为北渊会借机谈些条件或者做些小动作,哪知道对方真的就只是来取棺材和交人的,这让他不仅有些诧异,然而更令他疑惑的却是常愈的口音。
“听阁下口音似乎是东吴人,为何要为北渊效力?”董肇的语气中充满了反感和蔑视。
常愈闻言脸色变了一变,咬了咬牙道:“董都督,我姓常。”
“姓常?姓常怎么了?”董肇没明白常愈的意思,愣了愣。
“先父常棣轩!”
“啊!”董肇大惊,“您是常佥校尉的弟弟?”
这下轮到常愈惊讶了:“董都督认识家兄?”
“我初从军时便是跟随常佥校尉,直到——直到常家获罪被杀,唉!”说到此事,董肇也是满心遗憾。
“董都督既知我家事,那请你说句公道话,常家该死吗?”常愈双目直视董肇问道。
董肇沉默不语了,虽然不了解内情,但当时军中都认为常家是冤枉的,毕竟常家父子的人品有目共睹。可若真是冤案,常家小儿子投奔敌国恐怕也是无奈之举,情有可原。他自己也是个喜欢快意恩仇之人,否则当初就不会因为受不了上官折辱愤而起兵。因此,对于常愈的选择他私心里并不排斥,甚至有些理解。
“既如此,我也不再多言,常将军一路顺风!也替我多谢北渊太子殿下,若有朝一日两国化敌为友,董某一定厚礼致谢。”
“董都督客气了,告辞!”
董肇下船后,常愈的商船立刻离开了浔堡,折返江北大营。
而董肇这边,确认丁造身份无误之后,当即祭起灵堂,将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的丁造带到了那位族叔的灵位前,剜心剖腹处死,又割下人头,命人装殓入匣,送回抚州老家,在族叔坟前祭奠。
常愈携檀木棺材回到都护府,祁翀看了果然很满意。那大棺板厚七寸,色调深紫,木质坚密,纹理纤细,内里可见蟹爪纹,整副棺木看上去稳重大方,的确是市面上买不到的好东西。
将田孟晴成殓入棺后,又停灵七日,祁翀便除了孝服,正常处理军务了,只是衣着以素色为主,又在腰上扎了一根白色腰带,聊表戴孝之意。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个令人悲伤的插曲,那就是翠微自缢殉主了。
自田孟晴去后,翠微的情绪就一直不好,好在还有韩菱陪着她、安慰她。这一日,翠微谎称身体不适,让韩菱去请白郾,回来时却发现翠微已然悬梁自尽。
祁翀闻听消息懊悔不已,田孟晴生前还叮嘱他照顾好翠微,哪曾想一个没注意,竟然就跟着去了。祁翀原本就不赞成殉葬之举,如今更加自责。可人死不能复生,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好好安葬了。
于是,在田孟晴的棺材旁又添了一具杉木棺材,祁翀每日给田孟晴上香时也会给翠微上一炷。与此同时,他更加担心韩炎的状态,生怕韩炎也跟翠微一样想不开,望向韩炎的眼神就难免有些异样。
韩炎似是看出了他的心事,主动开口道:“殿下,翠微是有情有义之人,她是怕公主殿下孤单才下去陪她的,这是她自己的决定,您不必过于自责。奴婢何尝没想过随主人而去,只是心里放不下殿下,再说了,诸多后事还得奴婢去料理,也只能苟活了。”
“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对了,你回京城一趟吧,去找杜相,让他立即安排修造陵寝事宜。”
“那按照什么规格呢?”
“就按照皇后的规格。”
“朝廷里怕是有人不明就里,难免反对。”
“不管,谁爱说什么说什么去!对了,这笔钱不要从国库出,从咱们自己的私库出,反正商号挣的钱闲置在那里也是无用,你尽管取用。修陵之人也尽量用咱们商号的人,既然怕朝廷有人反对,那就尽量不麻烦他们,让他们出个图纸再现场指导一下就可以了。”
“那......那派谁去兴州督办呢?总要有个得力之人常驻兴州才好。”
“呃——沈嘉绘是不是回京了?让他去吧!”沈嘉绘之前被祁翀派到封地管理秦王封地事宜,他被立为储君之后,封地还给了朝廷,沈嘉绘交接完毕之后就该回京候命了。
“是,奴婢这就去办。”
望着韩炎远去的背影,祁翀暗自松了口气,至少韩炎不会犯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