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鬼子六
与奕?一同来访的两位，都不是一般人物。
一位是文华殿大学士，瓜尔佳?桂良，字燕山。另一位，则是军机大臣，瓜尔佳?文祥，字博川。此二人都是当朝的要员，现下留在京中负责辅助奕?。
陈济方随着奕?的引荐，分别见礼，并互相客套了几句。接着便将一行人让进了正厅。
依次位落座，奉茶后，奕?便询问起了陈济方的伤势。
陈济方答道：“多谢王爷挂心。都是些皮外伤，被火药烧的。御医也已瞧过，并抓了药。只要按时用着药，再多将养一段时日，料想便可痊愈了。”
“这烧伤可是不易好啊，更要慢慢静养才是。”奕?道，“若是有什么需求，或是要用些什么稀罕的药材、物件儿，尽可遣人来王府告知。本王定会设法予以安排的，可千万莫要客气啊。”
“如此，便多谢王爷抬爱了。”陈济方谢道。
又寒暄了片刻后，奕?转脸看了一眼一直未多言语的文祥。
那文祥见状，便朝着陈济方拱手说道：“陈侯为国征战，立下不世之功，在下实是钦佩。原本今日是陪王爷前来探望的，可在下心中存有些疑惑，想向陈侯咨询，总是不吐不快……”
“诶——博川，”奕?假模假样的打断道，“陈侯身上有伤，我等今日登门全是来作探望的。你若有公事要问，也要等过几日他伤势好些再说嘛。怎可现下就让陈侯多费心神呢。”
“无妨，无妨。”陈济方笑道，“既是公事，岂可耽搁。不知文相有何垂询，但说无妨。陈某定知无不言，唯恐才疏学浅，无法作答，耽误了正事。”
文祥闻言，忙再拱手说道：“陈侯过谦了。在下却是叨扰，还望见谅。你我年纪相仿，恕在下冒昧，便以兄弟相论如何？”
“如此甚好，甚好啊！”一旁的奕?忙不迭的附和了起来。
这奕?，自幼便被先帝宠爱，内中评其颇为聪慧。日后当他主持洋务，与“洋鬼子”接触较多，因此便得到个诨号——“鬼子六”。这当然是后话。
在互报了生年之后发现，原来陈济方要比文祥年长两岁。文祥便以“兄台”相称呼了。
“兄台，弟有些不明之事，还请兄台解惑。”文祥说道。
“贤，呃，贤弟请讲。”陈济方被叫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文祥却不以为意的说道：“弟听闻，在那八里桥边，僧王麾下有三万精锐，与洋夷交锋仅半日，便全军溃败。而兄台所部，不过数千，却同洋夷对战数日不分上下，待援军到时便能一鼓而胜。两厢竟能相差如此，不知是何缘故？”
好家伙，这真是好大一个问题啊！陈济方心里想，这第一个问题便是这般，天知道后面还会问到些什么，真得好好思量一下接下来该如何应答。
略沉吟了一下后，陈济方便答道：“这个中缘由，大体是由于双方武备不同，以致战法不同，战斗力也就大相径庭了。”
见到听者们都是一脸茫然的样子，他又进一步解释道：“譬如步军与骑军。两者的武备便不相同，各自的战法也自然不同。至于骑兵对步战，当会如何，自是众所周知啦。”
奕?等人都是满人，又都是朝中重臣，不论是否带过兵，骑兵较步兵的优势还是清楚的。陈济方以此作比较，他们总算是听明白些了，脸上也露出了“原来是这样”的表情。
陈济方便继续说道：“僧王所部，武备为马队与步军。而我商团与洋夷，则都用的是西洋火器。各自战法，也皆随武备而异同。因此，商团也才得以能与洋夷相拒。”
他只说出“商团与洋夷相拒”，可不敢提正牌清军被击溃一项。不过在场的人也都心照不宣，大家心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只是别说出来就好了。
这个问题算是勉强解释明白了，不过下一个问题马上又来了。
文祥又问道：“听了兄台方才的解说，小弟如今才知道这西洋火器和战法，竟有如此大的威力。不知兄台是从何处习得这些利器的？”
陈济方心说不好，这是要刨根呀。他可不能告诉人家，自己曾经偷渡出洋，是在海外见识到这些的。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呀，甚至还会连累家人的。
好在出洋这件事，自始至终知道的人就极少。陈家上下不但严格保密，还早就对各关节备好了说辞，也对外统一了口径。如此操作日久，弄得有时自己心里都懵懵懂懂，亦真亦假的。
陈济方便是依此向奕?等人解释的。他说自己生活在江南，在道光二十年那场与英夷间的战争中，曾有过亲历。也是从那时起，见识到了洋夷火器的精利。
后来上海开埠了，族人中有从事与洋人贸易的。机缘巧合的，便购得了一批西洋火器。正巧朝廷有令要办理团练，剿匪保民，便用上了这些家伙事儿，奉旨操练起来。
他所说的这些，倒都是事实。不过被他避重就轻，前颠后倒，重新编排了一番。好在奕?等人都是久居中枢，对地方上的事情也不算特别了解。也就被他三言两语的，糊弄了过去。
而再往后的问题，就有很强的针对性了。文祥问陈济方，如若接下来继续交战，能否有把握，将洋夷一鼓作气的赶出大清。
陈济方其实早就料到他们会有此问，这事关系到战和大局，便郑重其事的进行了回答。
他告诉奕?等人，商团就算与洋夷战力相当，可总兵力就只有这么些。即使再编练新勇，但武器却出自西洋，难以获得。而洋夷虽然眼下侵入大清的兵力不多，却可以从国内调来更多的兵员。
所以，若是继续打下去，商团是难以为继的。而若以大清的其他兵力来应战，从此前已经发生过的战斗，甚至二十年前的那场战争，都是成例。结果如何，一目了然。
陈济方无法从国策、社会、科技等方面，与奕?等人进行讲解。甚至从国力、局势等方面，都难以深入的剖析。这除了会引出很多麻烦外，碍于他们的眼界，也是无法正确理解的。
因此他只能从战力对比这一项上进行解答，但也足够说明问题了。听了他的话后，奕?等人皆沉默了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