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他呢?
三日后,天光未亮,宣王府秘密来了人拜访。
正堂之中,段景忱端坐于主位,身侧坐着的是刑部尚书宋大人,另有一人跪在堂下,叩首行礼,此人年近花甲,风尘仆仆,形容憔悴,连赶了几日的路,身体有些吃不消,可眉宇间依旧满是坚毅之气。
这人是中州知府苏世昉。
段景忱正仔细看着他拟写的奏折,洋洋洒洒,竟有万字之长,其中详尽讲述了今年黄河决堤的原委,乃是修筑堤坝的拨款被各级官员私贪。
参与了此案的官员,从京师到地方,都涉及了哪些人,分别吞了多少银两,他这折子里罗列得清清楚楚。
而令段景忱诧异的是,这些参与贪墨的官员中,竟有苏大人自己的名字。
他所贪的银款数量,与高层相较而言算九牛一毛,可若是单独拎出来追究,也是从轻发落保不住乌纱,从重发落要掉脑袋的。
“苏大人,你为何会参与其中,可否解释一下。”段景忱道。
“回殿下,下官没有什么要解释的,这些年我在中州出任知府,贪污之事,参与过不止一件。”
段景忱合上奏折,“你冒险入京,为中州灾民请命,竟也是个贪官?”
苏大人瘦骨嶙峋的身体站得笔直,不卑不亢道:“谁说贪官就不能为民请命。”
如此理直气壮,倒是让段景忱觉得好奇,“哦?心系百姓之人又怎会以权谋私?”
“殿下,如果不能在官场立足,我又如何为百姓办事?”
“苏大人的意思是,贪赃枉法乃是官场的立足之道?”
“殿下要听实话吗?”苏大人迎上段景忱犀利的目光,毫不犹豫地回答:“是。”
段景忱未接言,等着听他怎么讲。
苏大人道:“譬如朝廷拨款十万两,经各级官员层层盘剥,到我手中还剩一万两,上头让我留下五千两,我若照做,既能得上级信任,也能给百姓留下五千两,我若不照做,第二日知府衙门便会换了人,到时,百姓便是连五千两的剩余也没有了。”
自古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不论多么清明的盛世,凡有利之事,必有人追逐争抢,而一旦手中握有权力,贪心更会无限膨胀,这世上的贪官杀得尽,人的本性却杀不尽,太过理想主义的人,无法存活于官场。
这些道理段景忱自然懂,不与苏大人争论黑白,继续问:“府台大人既深谙为官之道,而今却又为何要行此破釜沉舟之举?”
苏大人双眸一黯,痛心道:“因为现在中州的百姓,非但连五千两剩余都没有了,还要从自己身上抽血割肉,去贴补官员捅出的窟窿。”他抬起头,浑黄双眼中有浊泪涌动,愤恨的声音哽咽不已:“宣王殿下,那是上万条人命,活生生的百姓,不是任人践踏的草芥。”
他将身上包裹打开,从里头抽出了一只卷轴,手腕一甩,巨幅卷轴在地上铺陈开,从正堂一直滚到院外,上头是密密麻麻的姓名和手印。
苏大人跪在地上,“下官受中州百姓所托,揭发贪官,为民请命!”
万民长卷实在震撼,段景忱和宋大人看着地上字迹,沉默不言。
良久,段景忱开口,问苏大人:“你可知,这桩案子往上查,最后会牵扯到谁的头上?”
虽为人微言轻,但苏大人在官场周旋多年,么会不知这些贪官污吏如此猖狂,背后是何人撑腰,他沉声道:“是……东宫的那位。”
段景忱眼底闪过阴狠,“府台大人不怕?”
苏大人漠然一笑,“我一条命,死不足惜。”
“好。”段景忱起身道:“宋大人。”
“下官在。”
“彻查此案,上奏朝廷。”
“是。”宋大人上前扶起苏世昉,“府台大人,随我来。”
二位官员离开后,王府陷入了沉寂。
段景忱独自坐在堂中,看日头升起,天色渐亮,暗处的筹谋尽数隐去。
天亮后,下人进了正堂,躬身问段景忱:“王爷,车马已经备好,现在出发吗?”
这是自小随母妃养成的习惯,每月初一段景忱要去灵台寺坐禅。
往常上山都是卯时启程,今日会见苏大人耽搁了时间,已经辰时了。
可那吵嚷了几日要随他一同去拜佛的人,却还不见从房中出来。
段景忱起身往卧房走,询问下人:“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