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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龙王祭台

黍江坐落江北,黑山的大雪来到这里有些偃旗息鼓的苗头,除了之前几场算的上真正的雪,之后每每下雪都带着排雨,江面水位跟着高了三四尺,长江上的渔船零零散散被拴在岸边,几天都看不到一人,满是凄清寒凉。

唐璁年召集几人在知府议事厅商讨,了解到鹿青音并非请缨投名之辈,说话间也带了几分薄敬。

鹿青音裹着单株禾差人送来的浅褐流云天鹅绒绢的长袄,直挺挺的坐在官帽椅上,细长白皙的脖颈在鹅绒领的修饰下,很是漂亮。

江见时窝在自己的鹅绒领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在他脖子上。

鹿青音顺着茶盖抿了口茶,湿润了唇齿后,对唐璁年道:“大人,听灵瑛小姐说,此案被称为‘婴瞳祭龙案’,连岳小姐都听说过,想必在民间也不是什么遮掩的案子?”

唐璁年道:“此案在江北一带的确不是什么秘密,但涉及到怪力乱神,朝廷一直不怎么插手,直到最近,太常寺少卿刘彰大人的得力门生,掌管赞礼事务的曹敬瞐,一月前惨死在江边,这才惊动了上头!”

“曹敬瞐?”鹿青音骇然。

唐璁年疑惑:“鹿师爷知晓此人?”

鹿青音忙道:“曹大人掌管赞礼事宜,听说自小就有了灵通,更是对祭祀事宜熟知,为人又谦虚好学,早就成了民间的传奇人物,都说刘彰大人对他很是喜欢,在他十四岁时就招入门中,后来祭祀事宜办的妥帖,深得陛下喜爱,年前封了赞礼郎......可是没想到,这么年轻就......”

唐璁年叹气道:“人突然没了,刘彰大人将此事禀给大理寺,可是大理寺还未着手去查,上面就有人下了令,要大理寺压下这个案子!另一边本官收到了秘密的信件,是宫内送出来的,说此案需要秘查。”

鹿青音知道信件来源不可打问,一时陷入疑思。

一旁江见时审思道:“这么说来,唐大人也不知道此案后面的人是谁?”

唐璁年将茶盖揭起,连同茶沿的茶叶一起送进了嘴里,模棱两可道:“此案无头无序,所以还要辛苦鹿师爷和江大师了!”

过了好一会儿,鹿青音抬头道:“唐大人,能否将案子细细讲来?”

他从袖兜处掏出一本册子,又在屋内寻了笔墨,侧耳聆听。

唐璁年再次叹了口气,道:“要说这案子,真是造孽啊!”

他端起茶盏的手微微颤抖:“京师与黍江之间有一富庶城廓,名曰淮歌,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此地正是放歌纵酒的君子暖乡!淮歌最有名的地方莫过于江边的烟云巷,在这里茶酒坊肆,走马射角,男男女女竞相嬉戏,人皆盈门,来往多是外客,便是妓馆都分三六九等,一到夜里,彩灯一直蔓延至远处山坡脚下,整夜不熄。三年前,江上的灯船妓馆发生了一起人命案子,一死一伤,死的是寻欢的客人,伤的是与他私奔的灯船女。”

鹿青音思忖:“单看此案并未有什么稀罕,男子逃亡中不慎落江溺死,娼妓被妓馆的人相救......那后来呢?”

唐璁年道:“这男子溺亡后并没有浮在江面,而是沉入了水底......江水奔流入海,表面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涌动,当地衙门捞尸费了一番功夫,最后只捞出男子半个身子!”

鹿青音蹙眉:“那就说明他并非溺亡......唐大人可看了伤口?”

唐璁年道:“此事当时还未到我这里,只说伤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撕拽形成。”

鹿青音:“当地衙门可审问了灯船女?”

唐璁年:“审了!说是......”他顿了顿:“婴灵。”

江见时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轻轻点在椅子扶手上,润白的指甲微微透着粉色。

鹿青音歪头看向唐璁年:“此话怎讲?”

唐璁年道:“这船灯女落入江中,看到有孩童拽着那嫖官不放,直到嫖官被什么东西撕成了两半。”

“什么东西?”鹿青音问。

唐璁年犹豫一阵道:“说是吃人恶龙。”

屋内很安静,兔子守在门外面,侧着脑袋听,大气都不敢喘,听到此处更是没了呼吸。

唐璁年双鬓沁出汗珠,用白绢细细擦拭一番,继续道:“当时衙门并未当真,只当这灯船女受了惊吓,昏迷时生了梦魇,可是过了半月,江水涨潮,有渔夫打捞出了孩童的残尸,被挖去了双眼......”

鹿青音没有做声,他深知唐璁年身在大理寺,什么残忍血腥的案子没见过,讲起此事却汗如雨下,定然并非自己料想那么简单。

果真,唐璁年越发肃穆道:“自从这具婴骸被找到,淮歌就开始出现怪事,每个季度江面都会涨潮,江下会听到恶兽咆哮的声音,之后渔船就会纷纷炸裂,渔民纷纷弃船而逃。民间开始流传,淮歌这一片江域有龙王降临,渔民们捕鱼,惹龙王大怒,所以才会毁了他们的船只,那无眼的婴孩就是龙王爷的使者,是来告诉淮歌老百姓,不可有眼无珠!”

江见时凤眼微抬,慵慵懒懒嘲讽道:“既是龙王,虽掌管江域,但也算是有了仙身,为几尾小小鱼苗动怒,岂非笑话?”

鹿青音点头赞许道:“定然是无稽之谈。”

唐璁年道:“开始我也如两位这般料想,当地衙门专门找了潜夫去查看,也只能在水流较慢的地方浅潜,就这么寻了一月有余都没有什么头绪,有的渔夫也开始正常打鱼。直到一季之后......有一天雷雨交加,还未来得及收网的渔民突然听见江底有鸣啸声,然后大地震动,江上并排的七八只渔船全部碎裂。此次死了六人,重伤一人,令人费解的是,唯一幸存的人也看见了被挖了眼珠的婴童!”

唐璁年又喝了口茶道:“案子涉及数条人命和民心,朝廷本来是安排我大理寺协同破案,可大理寺还未派出人,就又接到了上面停止查案的命令。当年我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民间以讹传讹的怪力乱神之案多之又多,许多事自然不需要大理寺亲为。一年之后淮歌却又爆出了惊天大案,江堤不知何时受损,又遇梅雨时节,突然垮塌,大水淹至街道,与此同时,淮歌被水淹过的地方出现了大量的婴骸!”

鹿青音心中一紧:“可有统计过数量?”

唐璁年紧紧蹙着眉,脸色发白,道:“至少几十至百!”

此刻就连江见时都坐直了身子。

鹿青音双瞳紧缩,骇然至极,慢慢转身看着唐璁年,嘴唇微张却说不出话来!

唐璁年手里的茶早已凉透,仍然不停的往嘴里送,他道:“我知道你们现在是什么感觉......天地不仁,但那是天道,人如蝼蚁却是有情众生!如此滔天罪孽,若是大理寺仍然袖手旁观,那我唐璁年便是死也死不瞑目,良心有愧!”

江见时问:“这些婴孩可有人认领?”

唐璁年摇头道:“并无!所以案子无人递请诉状,也无人口走失记录!因为之前收到过上面下达的命令,即使出现上百尸骸,也传达不到都察院内,此案一压再压,去年,司礼监太监到大理寺召集三法司官员进行案宗大审,本官对大理寺卿惠大人提议,将此案上报,却被囚禁在府内,直到大审完毕。”

鹿青音双手暗暗捏拳,道:“惠大人是大理寺掌权之人,他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天色即便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也无人敢掌灯!唐大人,你觉得刑部和都察院知道此案的几率有多少?”

唐璁年道:“的确不知,但是如果真有官员清楚此事,这么久没有动静,想必此案之后不是狐狸,而是,老虎!”

鹿青音不置可否,接着道:“这个案子比我想象中的复杂,可是刘大人门生曹敬瞐是怎么与此案牵连上的?”

唐璁年:“你可知上百婴骸都是何模样?”

鹿青音微微皱眉:“大人的意思是......”

唐璁年沉声:“鹿师爷想的不错,他们全都被挖了双眼!”唐璁年脸色阴沉继续道:“曹敬瞐的尸身是在江岸祭祀台被发现的,也被挖了双眼!”

鹿青音惊愕:“发现者何人?”

唐璁年:“灯船女。”

又是灯船女?......

此时江见时生出一丝好奇:“大人可知那是什么祭祀台?”

唐璁年想了想,道:“关于案件诸多细节,怕是本官不能详尽说明,此事本官一直低调不敢明查,知道的并不比二位多,若非单大人为人刚正不阿,也早已对此案耿耿于心,本官也是不敢在他眼皮子地下见你二人的!淮歌在黍江州内,单大人其实也暗中寻过我几回,所以二位莫要担心,涉及到官府的事宜,自然有单大人协助。”

唐璁年将大致的案件讲完,便起身又寒暄两句:“大理寺现下烧焦了头,灼伤了额,两边都要掂量,对此案不管人力物力怕是爱莫能助,但若私下两位有什么困难,大可差人来找我,只要我唐璁年能办到的,一定不会推拒!”

此言颇有点到为止的意思,鹿青音和江见时跟着起身,将唐璁年送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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