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是驹不是桔(1)
万岳死的刚烈,在韩国遗民的眼里却窝囊,枯荣目睹他的死亡,心里涌着说不出的滋味。
作为韩国皇室亲戚,他有光复韩国为五皇子报仇的责任;作为被秦人救助又生活在秦地的新秦人,他又有报答救命之恩、知遇之情的义务。
但这两种感情复杂交织在一起后,他只看到了季国复国的光辉。开国功臣的荣耀闪瞎了他的双眼,私欲如山洪泛滥,淹没了一切,包括韩国已无皇子在世的事实。
昏暗光亮的天牢里,枯荣坐在李瑞曾经等死的草堆上,安静的默诵着早已烂熟于心的佛经,却再也无法找回曾经的平静。
“想做韩王吗?”
这次刺杀前,有几个亲信撺掇他自立为王,归顺刘氏,他承认自己动心了。那一刻,什么佛法无边,什么大爱无疆,都通通被对权力的欲望碾在脚底。
世人都知道手握权力的好处,心底里都有一个皇帝梦,只是不敢说出来而已。李瑞叛国时,五皇子在世,可如今,能算得上血统尊贵的可只有自己了!
早在韩国时,薛永谦的父亲就有取代韩王的想法,所以才与魏国里应外合,牺牲皇妃柴氏,企图挑拨刘氏灭韩再取而代之,却没想到最后反而是季国成了牺牲品。
虽然后来韩国被刘氏灭国,父亲也战死沙场,对权力的欲望却深深埋在了薛永谦的心底。
镇国寺刺杀事件后半个月,白胜男才抽出时间去天牢见薛永谦,她已经不想再听这个软骨头出卖谁,也不想看他那双和薛川相似的眼睛,只是想单纯听他再讲讲薛川的过往。
瞥见白胜男明黄色靴子那刻,薛永谦心里就有了计划,他觉得出卖这个人一定可以护自己的小命,但他的计划这次落空了。
白胜男根本没有理会他说的,也没有追问,只是问了几句薛川在逃亡路上的事,便匆匆离开。
薛永谦在牢里疯狂叫着陛下,也没有换来一个回眸。
刑部对薛永谦的处分很快就呈上了龙案,白胜男阅后将斩刑改成了火刑。她认为薛永谦对冬雪之死是要承担责任的,如果不是他掀起李瑞复国的心思,冬雪不会死。
将在外驻军的常年弘召进京师,亲自监督薛永谦的火刑,也算白胜男给常年弘为妹报仇的机会。虽然两人都知道,死者不可能复生,但聊胜于无的慰藉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
明媚的阳光倾洒着炙热,略有困意却不睡觉的瑾儿吵着去花园,刚端起碗筷的白胜男听到儿子的哭闹声,便换了常服带他出去玩。姜严华看着妻子散发出的母爱,周身闪烁着不一样的光辉,嘴角微微上扬,抱着次子瑜儿也跟了出去。
“瑾儿,喜欢小马驹吗?”
“喜翻!”
瑾儿快三岁了,还是有一些大舌头,说不清楚话,白胜男和他相处的时间又不多,很多时候都需要奶娘或者姜严华做翻译。
“依卢,让内务府做个小马驹摇摇来。”
“是,陛下。”
“皇娘累了,来,爹爹抱。”
“吼!”
比起对母亲血缘中荡漾的天然亲切,瑾儿更喜欢爹爹。因为爹爹总是陪着自己,而且从来不板着脸。
姜严华把次子交给奶娘,俯身把瑾儿捞到肩头扛着,瑾儿被逗的咯咯笑个不停,指着不远处的池塘,嘴里嘟囔着“噶!噶!噶!”
白胜男不太明白儿子在叫什么,便问奶娘。奶娘笑着告诉她,瑾儿把侯爷当马驹了,正喊着驾、驾、驾呢。白胜男听后笑容更深了,摸了摸熟睡的次子,心花怒放。
暖风阵阵,水波涟涟,青草和花儿的幽香混在风里,从四面八方而来。
今年春天的时候,姜严华在花园里移种了六棵玉兰,此刻正舒展着高贵的身姿。白色的花高洁、紫粉色的热烈,俯身捡起一朵仔细端详,恰似姜严华热烈又张扬的爱意。
瑾儿在姜严华的怀里睡着了,粉红色小嘴上扬着,嫩入水面的脸颊上泛着红润,示意奶娘把他和瑜儿放进推车里,白胜男则拉着姜严华到湖边喂鱼。
喂鱼,曾经是白胜男年少时最喜欢的消遣方式之一,她喜欢看鱼儿们欢喜游来的雀跃,也喜欢它们围着一块干粮鼓着嘴吃的可爱,只是她没有办法做一条自由散漫的鱼。
“知道为什么我会成为皇储吗?”
“皇室的事,坊间传闻不多。”
作为布衣,能够知晓的皇室之事,都是当权者愿意让其知晓的,但具体事宜乃至真假,却无从考证。
“刘氏年谱长乐十二年,我弟弟世珍出生了,宫里的嬷嬷回忆说父亲和母亲很开心,因为白氏终于有后了。”
关于世子白世珍,坊间的传闻并不多,姜严华只听说王后和世子皆因刘氏而亡。
“但好景不长,长乐十五年,我母亲被刘氏害死,世珍亲眼看着母亲惨死,当场就吓傻了,父亲访遍名医,世珍都没有好转。母亲死的第二年,年仅四岁的世珍在这里溺毙。”
似在讲述别人的故事,白胜男温柔的依进姜严华怀里,指着碧波荡漾、鱼儿畅游的湖水,继续道,“我本来叫白世兰,弟弟死后,父亲为我改名为胜男,小字思兰。也是这一年,父亲上奏世子去世的文书后,刘氏要求秦国将我作为质子入京,父亲不愿我去受苦,加之和刘氏多年的恩怨,秦国便自立了。”
很久没有对别人讲出那段难过的往事,白胜男脑海里又闪出母亲七孔流血的惨状。她真希望母亲没有喝下那碗御赐的毒酒,那样她就不是没娘的孩子了,世珍也不会吓傻、不会死去。
一个人在世间孤零零的滋味,真的很不好。
“弟弟出事的时候,我正发着高烧,父亲常说女孩子要娇宠的养,以后才不会被别人星星点点的温柔骗走,所以每次我生病,父亲都日夜守着。”
“我病的厉害,父亲无暇去管弟弟。因为害怕被惩罚,照顾弟弟的嬷嬷一直没上报世子不见了的事,直到宫人发现湖里的异样。据说弟弟被发现的时候,身体已经涨的看不出模样,我病愈后,发现弟弟没了,父亲也苍老了许多,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父亲的身体断崖式变的很差。”
故作轻松的呼了口气,白胜男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许是怕我沉溺在失去弟弟的痛苦里,父亲把弟弟的画像全都收了起来,并立下遗诏要求弟弟的全部画像入陵陪葬,一幅也不许留下。”
姜严华不知道她今天怎么想起来说这段过往,既为她的遭遇痛苦,也为她渐渐敞开心扉而高兴,只是这份高兴并不能冲淡她痛苦泪水流淌过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