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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无处可逃

轻影记得,在谪仙居的小楼中,两人曾短暂地触碰过这个话题,当时她并未解释什么,还想借着这个由头让李南絮放手。

可如今看来,他并无要放手的意思,反倒像是越挫越勇。

轻影一时也有些无措,她做了十年的楚家二小姐,早已将自己当成了半个楚家人,但程楚两家的关系实在微妙,她只从楚轻卓和林氏的口中大致了解了一些这桩婚事的由来。

她抬眼,在一片昏色中盯着李南絮,薄唇轻轻抿了抿,纠结着如何给他一个合理的答复。

“程鹤川与父亲曾一同北上参军,两人皆是勋贵出身,在军中颇受重视,提拔得也极快,他们二人几番出生入死后结下了深厚的同袍之谊。但世间没有不散之宴席,他们皆是将帅之才,不可能在北境做一辈子的副手,先帝器重他们,将他们一个调往了洪州,一个调回了安京城,皆委以重任。两人奔赴新职时皆是新婚燕尔,他们带着各自的夫人在十里长亭外作别,豪情壮语溢于言表,推杯换盏中将彼此称作兄弟,并达成了未来做儿女亲家的约定。”

“此去经年,程家和楚家皆迎来新成员,程岁安与楚轻卓,奈何他们都是男儿,两家联姻的约定不得不搁置了。再后来,我与程岁乐相继出生,联姻的事总算是有了些眉目,奈何此时两家的地位早已今非昔比。程鹤川征战四海,立下汗马功劳,被当今陛下封为怀化将军,直冲青云之巅,想要与程家攀关系结亲的人不胜枚举,陛下甚至有招程岁安为驸马之意。而父亲一直在偏远的洪州守着那座城,无功无过,看到自己的友人一飞冲天,他心中应是有落差的吧,也或许他与程鹤川之间产生了什么误会,总之就是他们的往来渐渐变少了,楚家的二小姐又怎可与公主媲美,于是乎,再也没有人提及过婚约之事,也再也没有人称颂过他们的兄弟之谊。”

“再后来,西樾国来犯,程鹤川与程岁安一同领兵出征,父子俩匆匆奔赴漠北,殊不知也奔向了生命的终点,黄沙漫天,大雪皑皑,他们再也没有找到回家的路。兵败的消息突如其来,北境三州的百姓流离失所,朝野震荡,民心大乱,世人都开始痛恨程家的不忠不义,人云亦云,唾沫星子汇成了滔天巨浪,他们将程家从神坛之上重重拽下,摔得他们粉身碎骨,冲击得他们无处立身。那年冬夜,程家上下上百口人尽数被屠,血流成河,哭嚎声在安京城的夜里久久回荡,悲戚至极。可笑的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为程家说话,就连巷口的风,都像刀刮一样冷。”

“程家覆灭之后,楚家得到了重用,父亲被授封西北侯,领着数万楚家军奔赴了北境。命运好似一个轮盘,他们两个昔日的好友在北境结识,戎马半生后走向了不同的路口,而兜兜转转半辈子,谁都没有逃脱戍卫北境的宿命。成也北境,败也北境,父亲应从未想过,去时兄弟在侧,归来时只剩了他一人吧,他在那片洒满鲜血的土地上迎风坚守着,十年过去了,西樾国又在蠢蠢欲动,楚家军严正以待,可朝堂风浪不断,谁又能保证,今日的楚家军不会走上程家军的老路。”

她原本想简单形容一下婚约的来由,但在这静谧暖融的阁楼中,在李南絮的身旁,她的话变得有些多了。

她以楚家女儿的身份讲述了这个故事,假装自己是那段往事的看客,哪怕内里一片苦涩,面上依旧一派云淡风轻。

甚至,她脑中冒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个念头曾在谪仙居一闪而过,而此刻,呼之欲出。

李南絮却从她的话语中品出了一丝不对劲,眼底闪过一道光亮,问道:“你见过程岁安吗?”

轻影诧异地看了李南絮一眼,显然未想到李南絮会冒出这么一个问题。

李南絮将她的表情收入眼底,眉眼轻拧着,瞳孔里倒映着火光:“你自小在云雾仙山长大,十一二岁年纪才回到侯府,你什么时候见的程岁安?”

他察觉自己闯入了一个误区。

他一直以为是轻影对程岁安念念不忘才会执着于程家旧案,可今日她的话里,是对整个程家的惋惜,而非单单对程岁安一人。

那日在谪仙居,他问过她,是否是因程岁安才赴汤蹈火,她那时的回答便模棱两可。

细细想来,程岁安去世时不过少年郎,那时轻影也不过九岁年纪,一个孩童,能对婚约有什么概念,又能为一个少年付出几分真心?即便有,恐怕也是执念胜过爱意。

轻影也不像是墨守成规的性子,那似有若无的婚约,真的能捆住她吗?

还是说,这里面还有其他的原因?

“跟着师父下山云游时见过。”轻影还在极力掩饰,可是她这话说得毫无底气。

李南絮却忽而笑了下,一缕清波在他眼角荡开。

轻影刹那间便紧张了起来,她低头给灶里添了几根柴,圆着谎道:“程家儿郎骁勇善战,相貌出众,就算只一面之缘,也足够让人印象深刻。”

李南絮:“所以你只见过程岁安一次?亦或者说,你只是听说过程岁安这号人物?先前在谪仙居,都是在骗我吗?”

轻影错愕:“这又是哪跟哪?我在谪仙居说了什么了?”

李南絮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人扶正:“你默认了是因程岁安而追查旧案。”

轻影垂着头,盯着手上的柴火棍出了许久的神,她隐隐意识到,今夜自己是无处可逃了。

那个可怕的念头再度涌入脑海,就像他说的,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强大。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抬头,琥珀色的眸子对上他的:“我承认,我为程家旧案奔走,婚约只是其次,我是一个好奇心极重的人,我相信程家军不会通敌,同时,我也害怕楚家走上程家的老路。殿下是如此聪雅之人,既然知晓了程家军的粮草被劫,定然已经察觉,程家的覆灭不是通敌叛国那般简单,定然是有奸佞在后方推波助澜。如今朝廷对楚家已有忌惮,程家旧案的真相一日不揭开,奸佞一日不揪出,待西樾国卷土重来,楚家奔赴战场之时,难道要让那些奸佞再度将魔爪伸向楚家军吗?”

她说得大义凛然,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在用震耳欲聋的大道理掩饰自己的心虚。

微风拂动窗扇,光影重重,两人对视许久,心跳声在安静的空间里起伏,让人的情绪绷在了一根弦上。

李南絮何尝不明白这些道理:“我说过,我要与你同查此案。”

他的声音十分笃定:“所以,你究竟想通了没有?”

轻影怔了怔,她终于明白,今晨他托店小二带的那句话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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