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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姗姗来迟

青城山后山逼仄的山路上,伏云隐和北剑一前一后,扛着一台黑色灵柩缓慢行走着。

“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啾啾……

嘎……

“旌旗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北剑一步一句屈原国殇,老泪纵横,声音回荡在隐幽的青城山间,两旁山麓不时传来猿啼鸦鸣。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啊!”

……

嘎嘎嘎!

一群乌鸦被惊起遁走,北剑悲愤的怒吼在山间远远飘荡,声音中的哀伤和悼念催人泪下。

梅子跟在后面已经哭成泪人,伏云隐也虎目含泪,肩上的棺椁沉甸甸的,那不是南宗的重量,是为国之法脉捐躯英灵的分量。

一群正剑道和道宗人士紧跟在队伍后面,不多时,他们便到了后山一处荒野,荒野有处界碑,上镌刻:剑冢。

伏云隐和北剑抬着灵柩走到一处早已挖好的坟山前,坟山前矗立着一块空白石碑,想必那就是为死去的正剑道剑宗门人预备的。

两人将棺椁从肩膀上放下,里面南宗的身体正安详地躺在里面。

北剑看着南宗的脸,虎躯又是忍不住一阵颤抖,他强忍悲痛道,“想不到我北剑,也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时候,宗儿,你是好样的,师父以你为荣。”

他从背后取下一把方正宝剑,轻柔地放在南宗身边,”宗儿,有镇魂剑在身边,下辈子,你还是我青城剑宗门人。”

“盖棺!”

伏云隐深深看了南宗一眼,他就算死去,那股正气凛然之质依旧未消失。

门人将黑色木盖缓缓给棺椁盖上,南宗和这片天地的联系,彻底隔断。

“送魂!”

北剑低沉说到,身后的几名道士顿时开始吹拉弹唱地做起法事,剑宗门人围在坟墓四周烧起纸钱,为南宗送行。

随后北剑和伏云隐来到坟墓前,将坟墓石门打开后,合力将棺椁推了进去,北剑恋恋不舍地看了棺椁最后一眼,便将石门重重合上,不透一丝阳光。

来到空白墓碑前,北剑闭眼良久,随即运指如刻刀,在碑上写到。

“大风苍苍,大潮滂滂。

赫赫我祖,创脉绵长。

越数千年,中更沧桑。

弟子南宗,正气无疆。

传世八代,寿与天昌。

七祖北剑,哀绝久长。”

北剑剑指划过之处,石沙簌簌坠落,一篇铭文一气呵成,随着最后一捺写就,他再也忍不住丧徒之痛,扶着墓碑轻轻抽泣起来。

伏云隐看着那一篇墓志铭,刚开始北剑还以方正的楷书落笔,后情感薄发,笔势越来越快,渐次过度到行书,最后竟以草书完成此篇,感应到道宗身负守护国脉重任而无怨无悔的气魄后,他禁不住对南宗和北剑这股英雄气肃然起敬。

……

时光如白驹过隙,距离南宗的死已经过去六日,伏云隐看着三清殿外的天光,天际处有一行白鹭越过青山,落日熔金,此刻已经有了暮色。

当!

伏云隐敲响祈愿铃,面前一位年轻女子跪拜了三清大帝后,并没有给功德箱捐献金银,挎上背包便走了。

“云隐兄弟,准备关门吧,这会儿应该不会有香客了。”

满脸络腮胡的云虚走了过来,向着伏云隐说到。

伏云隐朝他拱拱手道,“云虚师兄,再等一刻钟吧。”

“行,那我先去吃斋饭了,你等会儿自己去厨房。”

“嗯,好。”

云虚走后,伏云隐继续站在祈愿铃旁,不久,阶梯下缓缓上来一人,那是一位老妪,力气衰竭,不得不拄着一根榆木拐杖。

伏云隐赶紧上前将其搀扶进殿,老妪表达了一声感谢后便向三清大帝虔诚地跪在蒲团上拜了三拜。

随后佝偻着身子喃喃道,“保佑国家风调雨顺,保佑天府无灾无难,保佑我家儿子女儿,孙儿孙女健健康康,家庭和睦。”

祷告完毕后,她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从荷包中取出一叠用胶带绑好的纸币,在伏云隐的帮助下起身,丢进了功德箱中。

伏云隐回到祈愿铃旁,用小锤敲响了铃铛。

老妪仿佛挺有兴致,她凑到云隐身前露出笑容,她已经没有了一颗牙齿,“小道长,我这个老太婆不想用儿女给我的钱,每天早上去拾荒,把拾荒的钱都存起来,一个月后再来捐给道观做善款,你说,我说的这些,神明能听见吗?”

伏云隐看着她行将就木却依然有满满的愿力模样,心下感动,真诚说到,“老婆婆,神明看见了,看见你辛苦赚着每一分钱,辛苦迈着脚步一步一步从山脚下爬上山来,你的心声他们都能听到的。”

“嗯,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小道士,你这面相好生和善啊,能待在观里,你一定也是个有福报的人。”

伏云隐将其搀扶出门,目送着老妪一步一步地挪下山去。

“云隐。”

伏云隐背后传来一声呼唤,他回头一望,站在三清大帝旁的人,正是宗主玄机子。

“宗主。”

他恭敬地朝玄机子拱拱手,玄机子缓步走到他身边,一同看着山外那落日。

“还待得习惯吧?”

“宗主客气了,山中生活,久在繁华中的人可能会觉得清苦,但我却甘之如饴。”

玄机子抚一抚胡须,哈哈一笑,“好,没有让你觉得受委屈便最好,毕竟你是北剑师弟推荐过来的,我就怕招待不周啊。”

“宗主过虑了。”

“嗯……”

玄机子一停顿,间隔几秒钟后他望着伏云隐道,“听说,云隐老弟和栖梧的关系很好?”

伏云隐心一动,不明白玄机子是什么意图,他顺势回应道,“梅子姐于我有救命之恩,后我们共同生活在三道镇农舍一段时间,若说关系,彼此之间应该算有情义。”

“嗯……”

“栖梧还是那样古道热肠啊……”

玄机子轻缓地摇摇头,良久才道,“云隐,不知道栖梧……有没有提起过我?呵,算了,就算提起,估计也是臭骂我这个老道士。”

“宗主,梅子姐,很想念你,想念宗门。”

玄机子一怔,他默不作声地抹了抹鼻子,皱了皱眼,将头撇过去不看伏云隐,背着他说到,“呵呵……是,是么?”

“嗯,她无时无刻不想着赎罪,得到您的谅解,得到蜀都人民的谅解。可是她也知道,她一身罪孽,是洗不清的。”

玄机子伫立良久,忽地低下头在玄色袖子上擦了擦眼睛,回过身看着天际,那里的落日已经只有一丝余晖。

“栖梧这孩子,二十年来,每次见我,没有喊过一声师父。在我身边的时候,每天她都要喊无数遍,可我不厌烦,若我还是尘俗中人,那她就像我女儿一般,三岁的时候,我就把她带离她的父母,在山上,一待就是十多年,我教她写字画画,教她练武强身,教她读经修道,整个青城都知道,这一任祖师,可能就是她。只不过,事与愿违呀,爱欲是修道上最难越过的障碍,栖梧终究没有迈过这道坎。”

“二十年前,正觉道道主龙行云设下连环计,在我蜀都用魔云引栖梧出手,葬身谷底以美男诱惑她坠入情网,再配合苦肉计,让栖梧不惜以前途为代价,回宗暗中打碎千年道贤陈抟老祖神像,盗走神像内保存的内丹给那小子续命,被爱欲冲昏头脑的栖梧,当时根本不知对方的目的正是陈抟老祖内丹,就此结下一段孽缘。”

“正觉道那帮人,枉顾国脉兴衰,千方百计夺取法脉传承至宝,栖梧正是着了他们的道啊,陈抟老祖内丹离开青城天星位,被对方所用,蜀都灵脉紊乱,一年中,灾祸连连,这股恶业甚至延续至今,这都是我青城道系护脉不力的结果呀!”

玄机子重重吐出一口气,声音中有着无限悔恨。

“可是,这是栖梧的无心之失,这二十年来,我最后悔的,莫过于当年对栖梧用出的那一剑,害她失去双臂,这是我激愤之下有意为之,纯属心中生恶,因为那一剑,我后来修行之时,多次因心魔所勾引而入邪道,真是愧对祖师,愧对栖梧了……”

听到玄机子的心声,伏云隐才霍然惊醒,原来当年的事,梅子姐并没有全部告诉他,而是保留了一些,看来,她依然对寒潭情根深种,不愿提及被他欺骗的事实。

“宗主,有一事我不得不告知。”

玄机子见伏云隐这般郑重,转过身来看着他道,“哦?什么事?”

“那位男子,已经回来了。”

玄机子神色骤然一变,一股无形威势瞬间被他释放出来,吹起阵阵气浪,三清殿的窗纸哗哗响个不停。

……

三天后,正如战帖上写的日期,寒风携带三人如约而至,今日,玄机子下令紧闭山门,对外宣称修缮宫观。

“道玄说多久能到?”

“启禀师尊,大概巳时初刻。”

玄机子在三清殿二楼睡卧图下安定坐着,“巳时?那也就是九点钟了,怎么会这么晚?”

云虚在旁道,“师尊,峨眉本派来一位岳家拳化劲传人,但南宗的死讯传过去后,半道将其叫了回去,改派剑宗梅派传人来此应战。”

玄机子一愣,“哦?是那小丫头?此女确实天资纵横,希望她能力挽狂澜吧,修行界的眼睛都看着呢。”

“师尊,山里各处都有不请自来的修行人士,估计都是来看热闹的。”

玄机子手一顿,摇摇头道,“哎,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些人都是来看我青城道宗的笑话的。后继无人,怨不得谁啊,哎……”

“师尊……”

云虚和雪峰二人一阵羞惭,出声想要安慰一下玄机子。

玄机子抬手挥了挥,“罢了罢了不管输赢,结果都会传开的,何不敞开心怀,坦然接受这一切,你们速去安排,将决斗地布置在飞升台。”

飞升台,在青城之巅,相传是陈抟老祖得道飞升之地,建有陈抟祖祠一座,台为整块山岩打磨而成,长宽各有十丈有余,临台之沿,有举霞飞升之意,玄机子将决斗地设在这里,远离尘嚣,且修行者一览无遗,足以说明玄机子已经将道统尊严给赌上了。

云虚和雪峰来到清音阁,寒飞四人被山中道童引领至此,已经等候多时,正要发作之际,恰好见两位道长前来。

“寒飞,我宗将决斗地设在飞升台,劳驾四位,跟我们走吧。”

云虚和雪峰对这位曾经欺侮过他们的寒飞没有一丝好感,寒飞四人也知道此行目的,毫不在意他们的态度,跟在他们身后便沿着山路朝青城最高处飞升台而去。

“雪峰,你去将所有的师兄弟聚集到陈抟老祖祠去。”

“好!”

雪峰依言朝着三清殿而去,来到三清殿,他爬上三楼,三楼仅仅是一处小阁楼,楼中东南西北分四扇门,朝着空旷的山野,楼内是一悬挂铜钟。他抬起吊着的那根大圆木,运劲朝着铜钟敲击而去。

咣!

咣!

咣……

三声钟响,青城惊魂,道统有难,舍命护法。

底楼盘坐着的伏云隐缓缓睁开双眼,霞光从东方穿射而来,山间云雾腾越翻涌,一股湿润的空气吹进三清大殿,吹动了伏云隐头上的蓝色逍遥巾和玄色道服。

“该来的,还是来了……”

嘎嘎嘎……

青城山中的猴群尖叫着在丛林中乱窜,山中仿佛沸腾了一般,有无数嘈杂的声音在其中回荡。

“没想到玄机老儿竟然敢在飞升台摆擂台,有魄力!”

“哟,你们康家竟然也来凑这个热闹。”

“哈哈哈,我康家虽是百年望族,但比起青城道统来,还是差得远了,这次过来观摩,主要还是看看青城道统的底蕴。”

“虚伪至极,虚伪至极!”

……

“赵堡太极,孙氏太极,陈家太极居然都来人了……”

“龙泉剑庄的人也来了!”

……

青城各处,人头攒动,纷纷向飞升台汇聚,玄机子和北剑伫立在山巅,看着一片片的树浪翻涌,心中百感交集。

“师兄,你这又是何必呢?”

“呵呵,化劲之战,修行界难得一见啊,让他们一睹风采,何乐而不为呢?”

玄机子神色自若,乐呵地向北剑回应道。

北剑摇摇头,“才短短几日,修行界就得到消息,说来看热闹,实则不过浑水摸鱼,我青城道宗,镇守蜀都气脉,灵宝无数,不只是邪道,正派中觊觎之人也不见得少多少。这次无论输赢,我们都得仰仗峨眉过日子了。”

“呵呵,师弟,要对我们法脉有信心,信力是长久之基,一切一定会峰回路转的。”

北剑苦涩一笑,“呵,希望如此吧。”

良久,青城道宗百十名道士便汇聚在陈抟老祖祠前盘坐于地,而寒飞四人静静地伫立在飞升台中央,无数双眼睛在飞升台周围出现,他们或隐藏在树上,或堂而皇之地站在飞升台边缘,见到一身玄服的玄机子和背负长剑的北剑后,都自觉地噤声不语。

“喂!玄机老道!时辰已经巳时初刻,为何还不派传人应战?莫非,宗内已无人可派?”

玄机子远远看着寒飞身旁开口说话的那人,“道友不必着急,我宗传人还正作早课,等他做完早课再来和你对决不迟。”

“你唬谁呢?还做早课,看我不把你道观掀了。”

“老三,别鲁莽!玄机宗主,您可以大概告知一下时辰吧?”

寒飞左手边一人拦下老三后,随即向玄机子问到。

“半个时辰内,我宗传人定来赴约。”

“半个时辰!老子可等不了了。”

“好了三哥,半个时辰就半个时辰吧,这么多人看着,他玄机老儿不敢不应战。”

寒飞朝着玄机子道,“好!就依宗主所言,我等再候半个时辰,但若是半个时辰还未到,宗主是否可给我们一个交代?”

玄机子依旧神态自若,他呵呵笑道,“若半个时辰未到,悉听尊便。”

“好!”

旭日东升,很快便驱散了山中云雾,鸟儿开始成群结队地在高空飞翔,山中精灵四处穿行,畅快地游玩着。

“哎,真是焦灼啊,这青城道宗真是磨叽。”

“可能,就是故意拖延时间,让那四人不战而退呢。”

“不可能吧,这种脸他玄机子能丢?”

……

啾啾啾……

阳光逐渐开始灼热,无数人都紧盯着飞升台,寒飞陡然站出,“玄机宗主,半个时辰已过,还请贵宗传人应战。”

玄机子笑而不语,寒飞皱了皱眉,再次说到,“还请贵宗传人即刻应战!”

“妈的,这老儿就是在耍我们,他刚才说了,悉听尊便,我们先拆了他的老祖祠!”

那老三一个闪身便到了道士们跟前,道士们即刻起身,用人墙将他拦下。

“让开!你们这群不讲信义的臭老道!”

老三凝聚混元劲,一声大喝,一招龙拳就要轰击在一名道士身上。

“休得放肆!”

咻!

一声清越剑鸣穿透空气,向老三极速刺来。

老三感受到近在咫尺的剑风,顿时脊背发凉,赶紧运劲到脚下,一个起跳跃出。

刺啦一声,老三左边黑袍被剑刃划开,但人已经成功避开莫名而来的剑。

锵嗡……

那柄剑刺入飞升台山岩,传出嗡嗡剑鸣。

一道白色人影幻影般冲上山巅,如一道闪电迅速到达秀剑身旁,一只纤纤素手伸出握住白玉剑柄,将其从岩石中提出,挽起一道剑花后将秀剑背负在身后,那人如一只梅花静静绽放在天地间。

伏云隐见那女子浑身素白,灵气逼人,剑意傲然,头束白银梅花发簪,冰清玉洁,不可亵渎,他喃喃道,“梅……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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