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兑现
山清水秀的楠竹岭早晨格外清新，一大早，田海螺便手持长条竹扫帚打扫起庭院，庭院中有些许落叶，花瓣，还有少量石子错落其中。
只见她动作平缓，两脚像行走在泥沟里，缓缓地淌着走，双手仅仅是挂在扫帚上，真正的传动轴是她柔软又坚韧的腰身，腰胯带动着四肢，不急不躁地在庭院中游动着， 而地上的杂物随着她的扫帚尖汇聚到一起，没多久它们便互相黏住，渐渐滚成一个球体。
那球体随着她的扫帚前后左右腾挪，就像被牵着鼻子走的青牛，田海螺此刻已经专注到极致， 她的动作越来越慢， 如同在水中遇阻，最终凝滞不动。
“呼噫……”
随着她一口浊气吐出，那股奇异的软绵劲力顿时消散。
沙……
球体传来一阵沙沙响，那些杂物赫然变成一堆沙子垮了下去。
“收功。”
这看似简单的一套动作，却是绵掌传承已久的十二桩法，桩法简短，动静结合，需要一遍又一遍地行下去，直到浑身通透为止，她每天都要花将近两个小时来练一练。
“海螺，你这柔劲已经到了透石劲了。”
她收功时，正逢田大福身穿宽松的功夫衣来到院子里，田大福见那一堆沙砾中有石块的痕迹，便知她已经到了暗劲大成的阶段了。
田海螺撇了他一眼，“绵掌四重劲，透纸，透皮，透石，透骨，这透石劲我已经琢磨了好几年了，就是没办法继续前进，这透骨劲，咱绵掌门是不是没人到过啊。”
“屁话，老祖宗可不会瞎传下来东西，这透骨劲是进入化劲的关键。”
“爹，你为什么没有练出来？”
田大福语气一滞，一边动着手脚，一边缓缓回应，“哎，人的时间是有限的，我当年只想着赚钱，你爷爷逼着我练我也没练出个东西出来，现在把伞厂办起来了，我倒是突然觉得，还是练功夫好，可以见到境界，只是，黄金时期已经过咯。”
“咦，爹，你说我要是真去了隐门，会不会见到绵掌后面的境界？”
田大福一怔，“或许吧，但是那太缥缈了，隐门的人，直面生死，或许还不等你领悟出来，可能就命丧黄泉了，反正你别去，你要是有事谁给我养老送终啊？”
“哈哈哈，开玩笑的，我不会离开楠竹镇的。”
田大福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一拍脑袋说到，“哎，差点忘了，海螺，李县长前天又来过了，当时云隐大人过来，倒是让我忘了这回事，你看你能不能做一把千层拓，李县长对我们楠竹镇有大恩，按理说我们应该鼎力支持的。”
田海螺皱了皱眉，“爹，你知道我的规矩。”
田大福正习练着绵掌，听到海螺的拒绝，他虽然有所准备，但是还是一阵犯难，“哎呀，海螺，你怎么就这么犟呢？端午让别人过去，我们过什么节呢？你身为伞王的女儿，自然也应该站在我的位置考虑一下，李县长他们的能量有多大你是知道的，没有他们，我们这碗饭，能吃得久吗？”
田海螺一甩袖，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道，“哼，我早就说过了，端午前后我是不做伞的，祖母说过，这个时节是拿来礼天敬神，好好端详自己所在的土地的时光，若是不懂得适可而止，天也会降罚的，爹，你忘了吗？”
田大福走到她身后不远，双手抚掌道，“海螺！这么多年你都还过不去这道坎儿吗？那是天灾，是避免不了的，关键是过好当下，解决现世报的因缘。”
听到田大福的话，田海螺转过身，指着他道，“什么过好当下，我看分明就是你想借这个机会跟李县长攀上亲，你惦记他那家的小子，你自己嫁过去，我不稀罕。”
田大福被戳中心事，脸色一阵青白，“你！我这还不是为你好，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大了，都快三十了，跟李家结亲，把伞里推向更高平台有什么不好？”
“喏！你看看，我就知道你安的这个心思，三十又怎么了？别人王璎珞也三十岁了，她可以完全为自己而活，我也能。”
“你你你，你要气死我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时节因缘，我们看起来在小镇风光，实际上就是一个小手艺，哪里比得上别人的背景，认清现实吧，海螺，我们还得靠大树乘凉呀！”
田海螺一拂袖，眼眉倒竖，“老爹，是你自己功利心太强，所以你不甘心只做个手艺人，非要挤进政商名流界，可是那不是我想要的，早知道你这样虚荣世俗，我干脆就答应伏云隐去闯荡天下了……”
砰……
“姐姐！姐姐！”
前院大门突然被撞开，一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飞奔进来，只见她也扎着两个茶花纽，身形柳条，姿容俊秀，正是田大福二女田秀珍。
“怎么了秀珍？火急火燎的。”
田海螺见到这一大早就出去玩的妹妹，紧皱的眉头一下舒展开来，看着激动莫名的她一阵疑惑。
“哈……姐……姐姐，她来了！她来了！”
秀珍上气不接下气，她举起小拳头，双脚不停地点着地，喜形于色道。
田大福诧异道，“秀珍，谁来了？你倒是说清楚啊！”
田秀珍抓住田海螺的手，颤抖道，“姐，是王璎珞，王璎珞啊，她来楠竹镇了，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到了伞里牌坊了，这会儿估计已经进镇了，我们赶紧去呀！”
“什么？王璎珞？她的官方号不是说今天去国外拍摄mV吗？”
田海螺和田大福二人顿时惊呆了，国际巨星王璎珞没事怎么会来楠竹镇？难道……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是伏云隐！”
两人将信将疑下跟随着田秀珍向前院走去，一出前院大门，便听到外面街道闹嚷嚷的，透过栅栏能看到街道上一大群人跟在几名身着汉服的男女后面，当先一名女子，远看真与王璎珞有几分神似。
田海螺轻捂绸巾，眼睛瞪得滚圆，“天，真是她，爹，我，我都没化妆，换一套新衣服，怎么见别人呀！”
田大福倒是挺淡定，“别急，还不一定是她呢，就算是她，也不一定是来咱们这儿。”
田海螺没有理会他，因为她老爹这把年纪的人对王璎珞肯定不大熟悉，她此刻心如乱麻，不知道怎样面对自己的偶像。
“走吧姐，我们出门去看。”
田秀珍拉着她向大门口走去，就在三人到达门口时，恰好一名俊秀飘逸，身材挺拔的男子跑到门外问到，“嘿，两位小姐，请问这里是田海螺姑娘的家吗？”
“额，我就是田海螺。”
那男子见田海螺面带红绸巾，露出一双明媚溢彩的眼睛，顿时眸光一亮，转头对着街中群人道，“嘿，璎珞姐，就是这儿了，你们快过来。”
听到他的呼唤，街上那众星拱月的女子款款向千年伞韵走来，她越走越近，田海螺终于看清了她的脸，这张脸，天真无邪中有股历经世事的淡然，眼眸如一汪清泉，饱含着令人心醉的柔情，她乌黑亮丽的秀发轻柔地披散在后背。她身着一套淡绿色的汉服，只有颈项间露出一抹细腻的雪白，恰到好处地隐没在楠竹镇满山的竹绿中。
“姑野，哪位是田海螺姑娘？”
俊秀男子面带笑容地指向田海螺，“璎珞姐，这就是田海螺姑娘。”
王璎珞看向田海螺，仅仅一眼，便让田海螺脑子一炸，平时高远不可接近的人，此刻平和地站在自己面前，那股不显山不露水的气场顿时将她镇住。
王璎珞浅浅一笑，天地黯然失色，“海螺姑娘，能否让我们进来看看油纸伞。”
“啊……啊，可……当然可以……请进请进！”
田海螺从宕机中回过神来，赶忙将竹门打开，三人毕恭毕敬地将这四名气质不凡的男女迎接进来，紧随其后的还有两名摄影师，由于没有人加以阻止，一大群追星的和看热闹的都挤了进来，一时间，原本还算宽敞的庭院便堆满了人。
众人没有发觉到，一名行脚僧模样的男子坐在街一处茶摊，一边呷茶一边吃着点心看着这热闹。
“璎珞，成熟了……”
……
“姐，你看，王璎珞旁边三个都是现在的当红影星啊，太帅了。”
田秀珍拉着田海螺的手悄声说到，眼睛却看着刚才首先来到门口的姑野。
“海螺姑娘，能帮我们介绍介绍油纸伞吗？顺便也帮我们挑挑适合我们的。”
王璎珞拿起一把合住的红色油纸伞，谦虚地向田海螺请教道。
“当然可以，璎珞姐你们跟我来。这油纸伞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唐朝，它本身的功能是遮风挡雨，但后来加入艺术审美的元素，逐渐从功能品变为艺术品了，璎珞姐你这一身淡绿装，适合这一顶伞面为青山远黛图的油纸伞……”
见王璎珞这般友好，田海螺开始放下心来，激动地侃侃而谈，走动间为几名明星不厌其烦地选择不同色彩和图画的油纸伞，而几名俊男靓女毫不怯场，打着一把又一把油纸伞在庭院中徜徉穿行，他们随时演绎出来的风流倜傥，温婉贤淑，宛如古代公子闺秀穿越而来，直把小镇上的人看得如痴如醉。
约摸十来分钟后，王璎珞手持那柄青山远黛油纸伞道，“海螺姑娘，我真喜欢你们做的油纸伞，这把伞我买下了，我可以在这把伞上写上我的名字吗？”
田海螺兴奋道，“那是我的荣幸，爸，快去把笔墨拿来。”
“哎，稍等我一会儿啊，马上来。”
田大福毫不为自己变成陪衬而感到冷落，反而脚底生风，跑得飞快，不一会儿，便带出常备的笔墨到了几人跟前。
田海螺将伞撑开，王璎珞手持毛笔，酝酿了一下情绪后，便在伞的边缘落笔，写下三个娟秀的瘦金体字——王璎珞，这一幕被摄影师近距离地拍摄下来。
田大福恭恭敬敬地将笔接过，田海螺将伞合上后递给她，王璎珞接过伞后，转而含笑递了回来。
“海螺，这把伞，送给你。”
“额，啊！”
田海螺受宠若惊，不知所措地接过油纸伞，“这，璎珞姐，这太贵重了，我，我受不起啊。”
王璎珞走近扶住她的双臂道，“海螺，你能做出这么好的伞，可见你是个有颗玲珑心的女孩子，我们都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最喜欢的事呀，请你一定收下。”
田海螺激动得热泪盈眶，“嗯，谢谢你璎珞姐，谢谢你的认可。”
王璎珞一招手，姑野会意，递上一个银色的小巧轻便的手提箱，待他打开后，王璎珞向田海螺说到，“呵呵，海螺，为了感谢你给我们带来的视觉和文化盛宴，你看你喜欢哪一张cd，随便挑吧。”
“哈哈哈，海螺姑娘，这上面都有璎珞姐的亲笔签名，机会可遇不可求哦，挑几张吧。”
田海螺双手捂嘴，不可置信地看着箱子里一排放好的专辑，迟迟不好意思去拿。
“怎么？不想要啊，也对，油纸伞姑娘怎么看得上我一个唱歌的呢？”
“不不不，璎珞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马上选。”
田海螺赶紧摆着双手，眼睛飞快地找寻着，见到那张熟悉的专辑，她一下将其抽了出来。
“就要这一张吧，谢谢你璎珞姐。”
众人只见这张专辑封面上印着王璎珞面对人海的一个萧瑟背影，正是她的代表作之一《失踪》。
王璎珞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为什么选这一张呢海螺？我很好奇。”
田海螺道，“因为，我也想做到璎珞姐歌中唱的那样释怀。”
“原来是这样，其实我把这首歌写出来后，整个人就从一段不可言说的情感中走出来了，海螺，有时候，不一定见面就是最好的，只要念想在，那么心中的那个人，就一定在。”
“嗯，我记住了。”
众人又再次熙熙攘攘地出了千年伞韵，田海螺三人站在门口目送着王璎珞等人远去，而看向远处的田海螺恰好发现隐藏在街边茶摊中的伏云隐，他正向着路过的王璎珞轻轻点了点头，两人目光在电光火石间接触片刻，王璎珞释然一笑，撑着一把油纸伞轻快地向小镇外走去，不再留恋这古韵风流的伞里小镇。
“他们之间……”
凭着直觉，田海螺似乎意识到，伏云隐和王璎珞的从前，可能有不一般的交情。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油纸伞和专辑转身朝着庭院内走去，田大福进来后顿时喜笑开颜，“海螺呀，没想到，云隐大人还能请来这样的大腕帮我们宣传，以他们几个在娱乐圈的能量，肯定比王省委的夫人管用太多了。”
“爹，你忘了那天我说的话了吗？”
“额！”
田大福的笑声顿时戛然而止，这王璎珞一来，意味着他们和伏云隐之间地契约生效，海螺，得跟着他走！
他们三人回到后院，却正好看见伏云隐坐在桂花树下品茗。
“嘶！他是怎么进来的？”
身为修行者的田大福和田海螺一阵惊异，特别是田海螺，刚才还见对方在大街上呢。
“云隐大人，您来了。”
田大福故作不知，赶紧快步走到石桌旁给伏云隐斟满茶水，伏云隐却拦住他的手，语气祥和道，“田宗主，海螺姑娘，前日所言，如今伏某已经完成了，希望绵掌门遵守诺言，让绵掌传承人加入日照。”
“这……”
田大福虽然市侩，但是信义二字，他也是极为看重的，此刻他夹在两道思想中间，不知所措地看向女儿，而田海螺捏了捏手中的东西，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良久，田海螺抬起头来，郑重说到，“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伏云隐目光一凝，和对方坚定的眼神对视片刻，随后起身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便朝着门外走去。
看着伏云隐的背影，田大福顿感脸面无光，他看着田海螺道，“女儿……”
田海螺低着头，双眸中露出歉疚，呢喃道，“对不起……我得守着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