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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鬼岭

“干煸老黄鳝!”

“胡辣鲳鱼!”

“银丝龙涛鞭!”

……

一道道清脆的报菜名声在纤夫寨子主楼摘星楼三层中传出,主楼外号子门的族人都在各自穿行去做自己的事,路过摘星楼时,都不自觉地朝上瞥一眼,眼中带着一抹看得见的畏惧和敬服。

摘星楼三层中,一张偌大的圆木桌上,围坐着十来个人,主座上赫然坐着伏云隐,他左手边正是田海螺,而他右手边却是一脸堆笑的曹教禅,其余人则是他的儿子和亲密的族人。

滴啦……

曹教禅一边给伏云隐倒上一杯清酒,一边豪迈道,“云隐大人,不打不相识,来,干了这杯酒,你就是我号子门的上门客!”

伏云隐笑了笑,举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且向在座所有人遥敬过去,那些人受宠若惊般赶紧端起酒杯自己斟满,随后恭恭敬敬地一饮而尽。

曹教禅见伏云隐这般给面子,更是欢喜,丝毫不见自己战败的颓色,他夹起一根表面油光锃亮的黄鳝正要放到伏云隐碗中,伏云隐却客气地将他手臂阻拦道,“宗主别太客气了,我虽不是正式的出家人,却也不再动荤腥,望见谅。”

“好好好,云隐大人既然不吃荤,那您就自便吧。”

“嗯,那大伙儿都动筷吧,别坐着不动啊。”

“来来来,吃起来吃起来。”

听到二人的吩咐,所有人才敢抓起筷子吃上东西。

菜过三圈,酒过三巡,桌上气氛渐渐热闹点儿后,曹教禅才舒展了一下眉毛,向伏云隐试探地问到,“云隐大人,不知道您来的时候那个初衷还作不作数?”

“嗯?什么作不作数?”伏云隐被问得一愣,距离夔门大战已经过去两日,这曹教禅被当头棒喝后陷入昏迷,若不是他心怀悲悯不肯伤人,及时将他救下,恐怕他早就丧生在棒喝截流中了,他本以为这曹教禅醒来后会继续跟他玩儿命,却不曾想到对方居然大摆筵席,请族人欢庆两日。

曹教禅一时不知伏云隐是不是装的,他看了看妻子旁边的曹椽一眼后,咬了咬牙直接说到,“就是让吾儿加入日照的初衷啊。”

田海螺一愣,她没想到这曹宗主这样宽广的心胸,人都欺负到这地步了还能把他儿子送出去。

伏云隐却胸有成竹似的,对他这个要求仿似早有准备。

他微微皱了皱眉,“曹宗主,先前我已说过,这机会是很难得的,恕我直言,令郎资质上……你明白我的意思。”

曹教禅一听此话缓缓低下头去,这时候他真有些后悔,若没有见识过伏云隐的手段也就罢了,如今一扇大门就在眼前,别人却不肯要了,这如何是好?

“哎!你少在那儿装模作样,我可不稀罕去什么隐门,爹,你别对他们那样,我是不会走的。”

曹椽暴脾气一上来,便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叫嚣。

伏云隐见此不怒反喜,面上却古井无波,心中暗道:这小子虽然有些傻不愣登的,但有股子野劲在体内,佛有八万四千法门,找一门适合驯他的法子来约束,定可以收获奇效。

啪!

一只大手拍在桌子上,笨重的木桌剧烈地颤了颤,把在场众人吓了一大跳,只见曹教禅一脸怒容地站起身,发如雄狮,眼如霸虎,两道入鬓剑眉飞扬跋扈地抖动着,“狗日的东西!有眼无珠,真佛在此你不识,都二十五的人了,一点胸怀魄力都没有,整天在寨子里鬼混有什么出息!”

“爹,我是你生的,我不是狗东西。”

“你!”

曹教禅直想吐出一口老血,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在伏云隐到来之前他还觉得这个儿子还不错,见到了伏云隐,他便开始怀疑这个脑筋转不过来的东西到底是不是自己生的?

“淑芬,把我牛鞭拿来!”

“教禅……”

曹教禅下手一位看起来很是贤良的女人正是他的妻子赵淑芬,此刻她夹在丈夫和儿子中间,不知如何是好,她赶紧扯着曹劝解道,“椽儿,你就服服软吧,别总惹你父亲生气,这气入肝伤肝,入脑伤脑,你们两个要是都有事了我可怎么活啊。”

“娘,那人要带我走啊,我走了,谁来孝顺您老啊,爹他老糊涂了,您不能跟着一起糊涂啊。”

“你!你敢骂你老娘,好啊!老庄,我知道你才放了牛回来,把牛鞭子拿过来!”

赵淑芬气得一个激灵,朝着坐中最下方一个年纪稍长的男子命令道。

“好勒!”

老庄见两个当家人都发话了,赶紧将别在腰带间的两根牛皮鞭递了上来,只见这两条黄色牛皮鞭足有婴儿手腕粗细,曹教禅和赵淑芬二人一人手执一根,曹教禅大声喝道,“跪下!”

“爹!娘!”

曹椽委屈地看着两老,他实在想不通平日和善的父母怎会这般冷酷无情了。

曹教禅见他不动,再次厉声喝道,“我让你跪下!”

“跪下!”赵淑芬亦含泪叫嚷,她此刻顾不得做一个慈祥的母亲,因为她明白丈夫这么做的道理。

砰!

曹椽虎目含泪,终于还是迫于压力在众目睽睽下跪了下来。

噼啪!

曹教禅一鞭子狠辣地落在曹椽背上,他那件白褂子顿时被抽出一道裂痕。

“嘶!”

众人无不大惊,这样打,皮肉伤没有一个月是好不了的。

噼啪!

赵淑芬暗自垂泪,却硬起心肠也在曹椽背上落下一鞭。

“我让你口无遮拦!”

噼啪!

“我让你不觉悟!”

噼啪!

“我让你莫名堂鬼混!”

噼啪噼啪!

曹教禅正手一鞭,反手又是一鞭,那曹椽开始几鞭还能忍下来,越到后来越疼得厉害,直感觉背后火辣辣的,像涂了辣椒水,他额冒虚汗,双手撑地,钢牙紧咬,吸气的多,吐气的少。

“宗主,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呀!”

“宗主,小椽是您亲生儿子啊,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您留手吧。”

“宗主!”

“宗主!”

围坐的众人都是号子门的领头人物,此刻却纷纷跪下给曹椽求情。

曹教禅却是王八吃了秤砣铁了心,他不管不顾地继续鞭打,曹椽已经疼得倒在地上,鞭子一下来,他便剧烈颤抖一下,可却始终不肯发声。

赵淑芬终于防线溃败,痛苦地跪下抓着曹教禅的手,“不!教禅,别再打了,求你别再打了,我的儿就这个样子了,就让他这样过这辈子吧,我们看着他娶妻,看着他生子,看着他把纤夫寨管理起来,平平淡淡地度过这一生吧,求你了!啊啊……”

听着赵淑芬的哭诉,曹教禅沉痛地看着她,眼中一点柔情波光极速地闪过,又再度恢复了冷酷,一把将她甩开,“给我滚!”

他再次捏紧牛鞭,高高扬起,抖起的灰尘在光束中到处乱窜,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曹椽下定了最后的决心,重重地将牛鞭挥落。

“爹……等……等等……”

刺啦!

曹教禅精准地控制着牛鞭在曹椽上方几十公分处停住,鞭捎打出一记响亮的声音。

众人只见曹椽奋力地撑起身体,斗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低落,他双手使劲地在地上扒拉着,拖着麻木的双腿,向伏云隐坐着的方位爬去。

伏云隐端坐在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向自己奋力前进的曹椽,其余人亦目光闪烁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终于,曹椽爬到了伏云隐跟前,他顶着麻木的后背,鲜血从他背上流淌下去,可他不管不顾,眼神定定地看着伏云隐,慢慢朝他俯下身,一连磕了三个响头,所有人都能看见他背上红森森的皮肉在翻涌着。

当最后一个响头磕完后,曹椽向伏云隐行其拱手礼,拼尽全力朗声道,“弟子愚钝,不识泰山,今愿离开号子门,作别父母,随云隐大人出征,还望云隐大人收纳!”

赵淑芬轻捂住嘴,不禁梨花带雨地哭起来,而曹教禅亦虎躯颤抖,禁不住擦了擦双眼,“儿啊,你总算没辜负爹的一片苦心呐。”

伏云隐看着意志坚决的曹椽,耳中突然泛起佛音:棍棒之下出法身。

……

三日后,蜀都和渝地交界带中的一道山岭上,有三人正摸着黑行走在山路上。

这道岭名为鬼岭,三人进入这片山脉后上了这条山路后发现有一块指示牌上有写到。鬼岭上有高大而光秃的山头凸起,下方是连绵不断而又跌宕起伏的草地,若是白天,这里必是风光无限,因为两侧能看到蜀地渝地的城市。

“哎哟……”

田海螺踩中一颗滚圆的石块,这条山路是人造的水泥路,那石块八成是山头上不久前才掉落的。

“没事吧!”

“没事,这该死的鬼岭,怎么路上还有石头。”

此刻岭上月华大盛,三人还能看清对方的轮廓,可是地上有什么东西却不容易注意了。

伏云隐和曹椽赶紧围了过来,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她扭了扭左脚,皱皱眉头,“脚踝韧带扭了。”

“哎,刚才应该先投宿的。”

伏云隐倒是不受昼夜光线影响,之所以没有顾及到二人,选择夜间行路,确是因为收服田海螺二人已经耗费了大半时光,距离一月期限只剩下十二日了,因此心中多少有些急躁。

“继续往前走吧,遇到店就投宿,明日再出发,咱们俩背你走。”

听伏云隐说她要被背着走,田海螺脸庞顿时有些羞红,她低下头偷偷地瞟着曹椽和伏云隐二人。

曹椽却抖了抖自己的背,他背上突然传来一阵咣啷咣啷的响声。

两人顿时无语,田海螺禁不住骂到,“我说曹椽你这家人怎么想的,背一面鼓也就罢了,怎么还非得要让你背一套锅碗瓢盆啊,我们是去修行,修行懂吗?你带这么多东西怎么轻身上阵啊。”

曹椽一脸委屈地看着她,“我……”

伏云隐暗自偷笑,曹椽是有苦说不出啊,临走的时候,曹教禅夫妻俩跟他交代道:

“儿子,一路上云隐大人要是闷了,敲个大鼓给他解解闷儿。”

“椽儿,记得多给云隐大人和海螺姑娘做做好吃的,出门在外的修行人,没个伙夫,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儿子,你要是能把这姑娘拿下,你老子我看过了,你就算修炼不成,把她带回来,你小子这辈子都值了。”

“呵呵呵,云隐大人,虽然这事是不应该跟您说的,但是以后他俩要是有那个缘分,还望您能,那什么……撮合一下。”

“嗯,千里姻缘一线牵,看缘分吧,我不会干涉什么,缘分到了,我不用做什么他们自会有那个福分。”

“好勒,那就好,谢谢啦。”

……

“我我我,你个榆木疙瘩,被你爹打了一顿,话都说不利索了。”

呼呼呼……

岭上突然刮来一阵冷风,虽是春夏时节,在海拔高的山岭上,也能感受到一股逼人的寒气,伏云隐因长期修习睡禅功,早已经无惧普通的寒暑,曹椽皮糙肉厚,这点风跟峡谷风差不多,对他没有丝毫影响,只是苦了田海螺,她境界未到,又仅仅身着一件红绸衣,绿绸裤,包袱中也未带厚重衣物,这一阵寒风直让她打了个哆嗦。

“嘶……真冷啊!”

“不能再等了,我来背你,曹椽走前面开路,这岭上天空万里无云,虽然方便行夜路,不过可要注意脚下了。”

“哎!好勒!”

曹椽闻言赶紧迈开步子朝前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放眼望去,看岭上是否有灯光。

伏云隐蹲下身子,田海螺俯下身,将胸膛放于伏云隐的后背,伏云隐双手朝后一抄,将她的腿弯给勾住,挺身站起后便抬腿向曹椽追去。

呋呋呋呋……

伏云隐和田海螺之间薄薄的衣衫随着行走的动作轻微地摩擦着,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和男子近乎肌肤接触,田海螺虽然还很羞赧,但不同以前,经过夔门大战后,她对这个男人有着一种抹灭不掉的崇敬,她有意识地运用起伏云隐点化她的止观禅定法来克服自己的羞耻心,告诫自己这是修行的障碍,是心地的一道关卡。

三人在月光下行于山脊上起伏弯曲的水泥路面,如同两个小小的黑点缓缓移动着。

他们却看不到,在前面一个山头后的一座欧式民宿中,灯火晦暗间,一个黑衣男子从中走出,他浑身裹着黑色纱衣,带着黑纱手套的手朝后抛下一张纸条,嘿嘿森然笑了两声后,几个闪身便消失在民宿中。

一阵阴冷的风吹过,走廊上的复古吊灯嘎呀嘎呀响着,广辽的山岭寂静无人,矮小树影幢幢,如同阴间鬼魅。

呼……

夜风吹来,吹起田海螺的秀发,她早已劳累得趴在伏云隐背上睡着了,伏云隐周身散出蓬勃的热量,帮助她抵御着寒冷。而六识异常灵敏的伏云隐,却从风中闻出一股不一般的气息。

“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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