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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挑砖瓦一路汗涌 抢饼子优生夜遁

吃中午饭时,广播员广播了通知:“接上级通知,为了帮助修建研经中学,井研中学全体师生,下午要从长河砖厂挑砖瓦到研经去。希望老师和同学们,吃完午饭,立即出发。”许多同学不知道研经有多远,廖文刚是清楚的,整整三十里。当时的老师和同学,人人都有自己的劳动工具,一是用来挑、抬的扁担,箩筐等;二是锄头、粪桶之类。

大约下午一点过钟,从长河砖厂到研经的三十多里的土路上,就蜿蜒着一支长长的挑砖瓦的队伍。挑砖工,男女老少齐全,高高矮矮不等。放在肩头上的,多为柏木扁担,也有竹扁担,还有用竹棍的、木棍的。而扁担吊着的装砖瓦的工具,可就品类繁多了:有小箩筐,有四川称之为“ 鸳篼”的竹编工具,有干脆用四根竹篾片,一边两片,两两相对,折成三角形,靠砖瓦自身的重量和形体固定成平面的工具。而女生,多半用背篼背。挑着的,扁担直颤,人也得合着节奏行进;背着的弯着腰,一步一步地向前迈进。廖文刚的工具是中伟用竹片做的,他只挑了八块,每块大约五六斤,开始还不算沉,可是越走越重。何述云、钟同、杨见明、苏绍儒、尹洪林,脚步“咚咚咚”地走过去了;卢翠华、王季群、田俊祥、曾翠香、李秀芝,都一个一个地走到前面去了。廖文刚往后望了一眼,后面还有几小个同学,一班的王绍全,三班的邱丽华、四班的廖清风、税德清、郭茂清、五班的卫莹芳,廖文刚回头喊道:“加油呀!”

小同学们都答应了一声,又远远地把担子放下了。歇了一会儿,王绍全等同学挑着砖过来了,廖文刚又挑着往前赶。他们赶到红碑儿,这是213国道和通研经的公路交界的地方,苏绍儒正坐在土坎上歇气。郭茂清喊道:“走!大个子。”苏绍儒站起来,挑起担子就走。他挑的是瓦。刚走了几步,只听“哗啦”一声巨响,苏绍儒的担子,一头断了,扁担飞了好远。后面的同学都放下担子。瓦片有一小半变成了碎片。苏绍儒自言自语道:“这怎么办?”几个小同学都围过来看。苏绍儒把竹篾片绑好,先在下面放几片好瓦,又把大块的碎片放在中间,上面又放完好的瓦。收拾好后,苏绍儒又挑着担子,向前走了。

已经走了二十里路了,廖文刚觉得身子软成了一团,怎么办?扔掉两块?他刚这样一想,便有一个声音在说:“少先队的大队长能这样干?黄继光是怎样完成任务的,保尔柯察金,是怎样完成任务的?修研经中学,这可是社会主义建设呀!”他咬紧牙关,看了看后头,王绍全等几位小同学,——他们都是少先队员——就在后头。他又想起了父亲的名言:“不怕慢,只怕站。”又慢慢地向前挨。卫莹芳这时两个肩膀正在斤斤计较,左肩疼痛难忍,就换给右肩,右肩受不了,又换给左肩。她忽然在心里说:“我就不换,看你会怎样!”她让两个肩膀进行比赛,嘴里开始小声数着一二三四,后来声音越来越大。左肩数到258了,才换给了右肩。右肩,一定要坚持超过259,才换。这个办法还很有效,只是身上早已被汗水湿透了。

已经到了高坡头,能够看见研经小学了。廖文刚回头看王绍全、郭茂清,还看不见人,他的喉头干得像要冒烟,他见路旁有丝毛草,于是放下担子,拔起草根嚼着,甜甜的,很舒服。他回头见王绍全等小同学已经追上来了,扁担又压到了肩上,立即痛彻心脾。泪水都流出来了。他咬咬牙,心里骂着自己,都满15岁了,还这么不中用!廖文刚想出了一个办法,背诗歌。他想起了小学课本上的诗歌,于是边走边念:“我是炊事员,参加打太原。烧水又做饭,日夜总不闲。火线远又远,只嫌两腿短。扁担颤悠悠,满身直流汗。蒸的白馍馍,煮的热稀饭。同志多辛苦,给你盛一碗。打进太原城,活捉阎锡山。”然后又背毛主席的《七律长征》《十六字令》。这个办法很有效,前面的同学,已经有回来的了。他们都喊:“加油呀,廖文刚!”“加油呀,王绍全!”“加油啊,卫莹芳!”“曙光就在前面!”他们又学着陆定一《老山界》文章中的句子:“不要落后做乌龟啊!”廖文刚和王绍全等同学都响亮地回答着,添了些精神。

他们挑到了工地。同学们挑来的砖头已经整整齐齐地码在那里了,看去像城堡,像小山。有老师在那里迎接,直喊:“几个小同学,辛苦了,辛苦了!”他们说着“不辛苦”,放下挑子,把砖一个个取出来,整齐地码好,这才收拾好工具,转身回学校去。研经中学的位置,离廖文刚的家不到五里路,离王绍全的家不到8里地,但还要上晚自习,廖文刚只是向自己家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时已经余霞满天,暮色渐起,群山苍茫,他猛一回头,就同王绍全等同学一道,直向井研中学奔去。

到了初中毕业的前夕,一天下午,廖文刚得到通知,到食堂开会。他到会场一看,汪校长亲自主持,人还不少,都是初中毕业班的,他大部分都是认识的,其中有李秀芝、郭惠玉、王绍全、鲁近初、杨仲藩、吴长周等等。汪校长见人来齐了,就说:“先祝贺你们,因为你们品学兼优,学校党支部报请县招生委员会批准,你们四十位同学,被保送入井研中学高中部学习。”同学们听了,有的高兴有的愁。因为其中有一些同学家庭经济极为困难,是想读中专的,两三年毕业了,就可以有工作,领工资。汪校长,讲了国内外的形势,希望大家不要辜负党的希望,克服暂时困难,坚持努力学习。他最后说:“还要强调一点,这一阵,别的同学要参加升学考试,你们要遵守纪律,在学习上帮助有困难的同学,还可以借些好书来看,要始终为同学们做出榜样。”四十位保送生都点头答应。

廖文刚开完会走出食堂,看见两个小孩儿,向他奔来。他一看,原来是自己的两个小弟弟,五岁的祥宁和七岁的国忠。廖文刚一手牵着国忠,一手牵着祥宁问:“你们怎么来了?”祥宁说:“肚肚饿。”国忠说:“放了学,来耍。”文刚看看祥宁、国忠,都变瘦了。这时正有一只蝉在杨槐树叶中叫得欢,廖文刚轻轻走过去,一把抓住。交给祥宁说:“你玩这个吧。”谁知祥宁接过,一下就放到了嘴里。廖文刚大吃一惊:“生的不能吃!”国忠说:“能吃的,笋子虫、蝉,螃蟹,我们都生的吃。”廖文刚心里像塞满了铅块似的沉重。他的家还属于半城半乡,纯粹农村人的生活就可想而知了。

到了吃饭的时间,廖文刚领着两个小兄弟进了食堂。分了饭之后,三弟兄就一人吃一口。同桌的李秀芝、李荷艳和邻桌的程茜平见了,都均了些饭给廖文刚。廖文刚说:“你们都是吊命的,我怎么敢要?”李秀芝说:“我少吃这一两口,多喝一碗汤就行了。”程茜平说:“我妈在小食店,等会儿我请假出去喝面汤。”其他同学,也学着她们俩,朝廖文刚碗里夹饭。廖文刚眼里含着泪水说:“谢谢你们。”

吃完饭,廖文刚把两个小兄弟领到了教室里。同学们都来逗他们玩。这个说:“祥宁,唱个歌。”那个说:“国忠,讲个故事。”祥宁不好意思,就把脸藏在廖文刚的怀里,讲起了程咬金卖草扒。虽然奶声奶气,却讲得有条有理,大家都听得鼓起掌来。然后又听国忠讲,他讲了“捏龙”的故事,也讲得有头有尾,同学们又是一阵掌声。眼看晚自习的时间要到了,廖文刚把两个小兄弟送到校门口说:“顺着街边回家,以后不能再来了。”“为什么?”国忠问。“哥哥、姐姐们都吃不饱,你们不能再来吃他们的饭了。”两个小兄弟疑惑地看着三哥,不情愿地出了校门。

初夏天气,下了晚自习,欧本良走出教室,觉得肚中饥饿难耐,他便混在通学生中,出了大校门。他身上并无分文,他也知道,街上也不可能有什么可以充饥的,只不过想随便走走,转移一下肚子的吵闹。欧本良是仁寿县人,这时十五岁,长得方头圆脸,样儿可爱。而且脑子灵活,成绩优异。廖文刚当了井研中学少先队大队长后,他当上了六零初一班的中队长。欧本良先向南门坳走了一段路。井研中学斜对门,有一个面店,店名“御和园”,这里的面条,一碗,一角三分钱一两粮票;那醋香、酱油香使路过的人都馋涎欲滴。欧本良和一群同学从店门口对面走过,忍不住说道:“好香啊!”心里想,哪一天也要来吃上一碗。可是,他明白,这和做梦差不多,因为,他既没有钱也没有粮票。

欧本良混在一路走的同学,陆续进了家门,直到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又回头走。到了校门口,看见里面灯光正亮,犹豫了片刻,就穿过胜利街,向北门口走。天上没有月亮,街上也黑沉沉的,只有间或坐在街边上卖针线、火柴、火纸的大爷大娘,点着一支蜡烛或者煤油灯,发出淡黄的光。六零年的初夏,吃食昂贵如金。当时国家供应的大米,一斤才七分钱,而一个水果糖,要卖两角钱;一个麻饼儿,要卖一元钱。当时称为高价糖果。欧本良知道自己只有想象的份儿。他想到芝麻饼入口的香甜,嘴里便清口水直冒。他心里幻想着:要是能吃上一个多好!

欧本良又返身往回走,走到书院街口,见街边上,一个白发大娘,一张小桌,一支红蜡烛,桌子中间放着一摞芝麻饼,大约有七八个,堆起有三四寸高。欧本良下意识地走到面前,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小同志,要买吗?一元钱一个,一两粮票,可香可甜啦!”欧本良摇摇头迟疑地走开了。可是,他并没有走远,饥饿中饼子的诱惑,对此时的欧本良来说,比磁铁对绣花针的吸引还要强大百倍。他又不由自主地踱到了大娘的摊子前,他看看烛光照耀着的大娘,慈眉善目的,从喉咙里伸出的爪爪,又缩了回去。欧本良目不转睛地盯着饼子,慢慢地走开了。他站在街中间,抬头看了看没有月光的天空,又低头看了看了暗沉沉的空寂的街道,吞了吞口水,他见老大娘转身拿什么东西去了,便闪电般奔过去,抓起一个饼子就往嘴里塞。

大娘转过身来,大吃一惊,伸手要抓欧本良,欧本良拔腿就跑。大娘惊骇地喊道:“抓贼呀!抓贼呀!”蹒跚着追了出去。正遇见井研中学的几个晚归的通学生,也跟着大叫起来,并紧紧追赶。“抓贼”的喊声越来越大,跟着追击的人越来越多。欧本良饼子已经下了喉咙,跑动的步子越来越慢,跑到井研中学门口,他没有进校门,而是向南门坳跑。前堵后追的人,把欧本良围在垓心。“打死他!打死他!”几只手电筒射向欧本良。他低着头,不作声,任人拳打脚踢。“还是井中校的学生哩!”“井研街上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这时胜利街的朱街长也赶来了。他说:“不要打了!是学生,就交给学校处理!”街居民就揪着欧本良涌到井研中学校门口来了。

韩大爷立即向前拦住说:“什么事?”“你们学校的学生,在大街上抢曾大娘的饼子吃!”韩大爷见欧本良低着头,面色惨白,朱街长在人群里,就说:“请朱街长和曾大娘进去吧。其余的同志,请回去吧。”朱街长说:“好,居民同志,请回家睡觉去。”韩大爷问欧本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欧本良一言不发。朱街长说:“不说,到你们汪校长面前去说。”朱街长和曾大娘进了校门。找到校长办公室,校长已经下班了。这时值周组还亮着灯,朱街长押着欧本良,朝值周组去。谁知刚到走道上,欧本良挣脱抓住他的手臂拔腿就跑。朱街长跟着追去,欧本良没入树林丛中不见了。

值周的齐老师听见响动,出来问:“跑什么?谁在跑?”朱街长见校园很黑,找不见人了,就回头到值周办公室。他们都相互认识,齐老师问:“是朱街长呀,你在追哪个?”朱街长说明了情况,曾大娘说:“一个饼子,本不算什么。我们是糖果厂的,卖出一个我能得三分钱。我一家人的吃米,就靠这点收入。”齐老师说:“我们一定严肃处理。我立即去报告校长,马上清查。”朱街长说:“没有想到,还让他跑掉了。小小年纪,还狡猾哩!”齐老师说:“请你们说说,这位学生长什么样子。”曾大娘说:“十四五岁,个子不高,大头,圆脸。”“能听出是哪里的口音吗?”“他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齐老师说:“你们回去吧,我去请示校长,马上清查。”曾大娘说:“齐老师,我看就算了,算我倒霉。”朱街长说:“那可不行,一定要查出来,要教育!这样的事,不坚决打击,社会不乱套了!”朱街长说着和曾大娘都出去了。

齐老师去找到了武校长,他说明了情况后,说:“我建议马上清查,夜长梦多,明天就不好办了。”武校长说:“事情是很严重的,同学们都睡了,全部叫起来?操场里又没有灯,怎么查?”齐老师并不打算就此罢休,说:“我去负责,找班主任,一个寝室一个寝室地看看。”武校长说:“那,你去忙吧。”

齐老师找值周组一一通知了班主任,班主任立即到了男生宿舍。刘老师到六零初一班的寝室一看,只有欧本良的床位还空着。原来欧本良已经鼻青脸肿,他躲在丛林中想,事已至此,与其被抓住开除,还不如自己走,他并没有回寝室。刘老师问:“欧本良到哪里去了?”廖文刚说:“他借到一本《水浒》,说不定蹲在厕所里或哪盏路灯下看书去了。”刘老师说:“如果欧本良回来,叫他明天起床后来找我。”

早晨的起床钟声柔和地响起来了,电灯也亮了。廖文刚赶快起了床,想问一下欧本良昨晚到哪里看书去了。可是等他走到欧本良的床前一看,床上的东西和人都不见了,只剩下一间空床和一本《水浒》。廖文刚说:“欧奶儿到哪里去了?”睡在欧本良对面的范友三说:“龟儿子,硬是像个贼娃子,就睡在我旁边,像孔乙己一样,连人带纸笔书被盖一起失踪了。”廖文刚说:“他借的书并没有失踪,比孔乙己好。”

廖文刚觉得奇怪,马上去敲开了刘真老师的寝室门。刘老师正在洗脸,右手捏着毛巾问:“欧本良做什么去了?”廖文刚惊诧地说:“欧本良不见了,床上的被子衣服也不见了。只有借的《水浒》还在床上。”刘真老师的毛巾一下子掉到了地上,他低头捡起来,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真是他,可惜一个娃娃!”廖文刚问:“刘老师,欧本良出什么事了?”刘老师说:“不要问了,下去叫同学们都不要议论。”

吃早饭后,温兴忠给廖文刚和王绍全悄悄讲了昨晚上追捉欧本良的事,他说:“我听见喊‘捉贼’,也追了出来,走拢了,才看清是他。欧本良不进校门,一言不发,被押进校门,韩大爷问他,他也不说话。我当时也没有揭穿他。”廖文刚说:“已经犯了,他想的还是怕给学校和班级抹黑啊!”王绍全说:“不打招呼就走了,他也是怕被同学和老师看见,难堪。”廖文刚说:“这小子,又没有骨气,又有骨气。”

下午第二节课,全校召开大会。汪校长铁青着脸宣布了开除欧本良学籍的处分决定。只听他有气无力地念道:“查六0初一班欧本良,一向不重视政治学习,不注重思想改造,致使资产阶级个人主义恶性膨胀,发展到在大街上抢劫居民财物。完全丧失了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中学生应有的立场和品德,经过学校研究,决定开除欧本良学籍。希望全体同学引以为戒。我们正处在国家的暂时困难时期,条件越艰苦,越要讲立场,讲道德。我们要坚决反对一切不道德的行为,维护我们井研中学的声誉。”宣读完决定,校长还以“树立信心,克服困难”为题,作了长篇讲话,其中用很大的篇幅讲了小球藻具有极高的营养,红苕好吃,我们现在能吃饱之类宽人心的话。虽然同学们当时的肚子已经在“咕咕咕”叫个不停了,但还是坐得整整齐齐地听着。

晚自习时,刘老师红着眼圈,到班上说:“欧本良被学校开除了,我的心里是很难过的,是我没有把同学教好,是我的失职!”刘老师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同学们也都难过地低下了头。停了一会儿,只听刘老师继续说道:“大家都知道,欧本良,脑子聪明,成绩好,本来,会有锦绣的前程,等待着他;可是,因为一念之差,因为一个饼子,他的人生道路,就将变成另一种样子。同学们,要谨慎呀!要警惕呀!对于我们这些青少年来说,每时每刻,一言一行,都在书写自己的历史,都在选择自己的前程。大家要记住欧本良惨痛的教训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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