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三换班主任 大闹伙食团
开学的第三个星期天晚自习前,马主任进了教室,他是教导处副主任,灰黄的长脸,脸上血色不多,眼镜不小,上政治课,说着“四川普通话”,说话很慢,似乎每个字都要经过深思熟虑,他慢慢地说:“帅老师到五通桥出了车祸,我暂时来代你们的班主任。”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同学们既愕然,又惋惜。马主任后来还讲了些什么,大家都没有在意。一下课,同学们都涌到政治办公室问马主任,帅老师的情况。马主任说:“帅老师骑自行车,摔到五通桥的大桥下去了。摔得很重。现在住在五通桥医院里,估计短时间好不了。”同学们听了,都心急如焚,又无计可施。年轻人可大多是以貌取人的,一表人材、朝气蓬勃的年轻教师,换成了其貌不扬、老气横秋的老头子,大家心里都不舒服。马主任又没有上这个班的课,空头班主任,怎么当。大家都很忧虑。
同学们纷纷收到了考上中专同学的来信。熟悉的同学,都互相传观他们的信件和照片。考上军校的曹正训、李光玉、钟同、曾仲池、彭仲祥等五位同学都寄来了他们的照片,都是新军装、大盖帽、黑皮鞋,宽腰带,显得英姿飒爽。考上铁路校的谢相林、胡德宗、丁玉珍、毛淑兰也来了信。一天,杜凤祥收到了罗璇的来信。同学们闻讯,都去头碰头地看信。信中说:
杜凤祥同学:
首先感谢你那天来送我上路。把近来的情况告诉你吧。那天,我带着妈妈给的5元钱和给我做的20多个灰水粑,和13个男女同学一起步行到成都,成都铁路校来井研招生的钟老师,带领着我们走。饿了,我们就吃自己带的东西;渴了,就喝河水。头一天,我们走到天黑,看见公路边上有一个废弃的工棚,四面没有墙,但地上有谷草,我们十几个人,就背抵背的坐一圈,过了一夜。第二天晚上,我们住清水铺,两个人睡一间床,住了一晚上。第三天晚上住华阳,钟老师让我们住了旅馆。第四天早晨,大家都累得起不了床,腿酸脚痛,只得拄着棍子走。又走了好久,我们问过路的人,成都还有多远。他说:“这就是成都。”成都真大,到了成都,我们还走了半天,才到了铁路校。
到了铁校,井研来的十几个同学都分散了,我被分到工民建112班。最幸运的是,我们井研中学搞的少先队员和共青团员交朋友的活动中,我交的朋友——五九高二的杨丽君,她在电讯工程学院读书,我们联系上了,她经常领我到电讯工程学院去耍,还陪我上公园、逛街。杨丽君的家里经济也不宽裕,她就约我利用星期天,到高级人民法院去,她有一个亲戚在里边工作,我们就给一些干部洗衣服被子、纳袜底,挣点钱来维持我们的日常费用。我们的功课比较容易学。不必挂念。
就写到这里吧。代向熟识的同学们问好。
罗璇1960年10月2日
看完信,同学们就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开了:“考军校最好,不花钱,包穿包吃。”“铁路校也好,出来修铁路,开火车,工人阶级!”“范友三、鲁星天考上了峨眉磷肥学校,也不错。”“他们两年后就有工作,我们三年后,还不知道干什么哩。”
廖文刚收到了钟同的来信,他在信中介绍了学校的生活,还有一张身着军官装的半身照,看起来,真威武。廖文刚把钟同的照片,传给同学们看。钟同在信中要廖文刚代领他的毕业证给他寄去,并希望有一张六零初一班的毕业照。廖文刚下午找到了发毕业证书的曾老师。曾老师说:“毕业证书,是非常重要的证件,应该他本人给学校写信,或者学校给他寄去,或者学校再交给你给他寄去。”廖文刚说:“我马上给他去信说明。”廖文刚找出六零初一班的毕业照,上面没有钟同,当时他已经到军校去了。刘老师按人头,每人洗了一张。廖文刚仔细端详着照片上的每一个同学,他想,钟同远离家乡,更想念同学,自己就在井研,许多同学,就在高中的两个班上,于是他把自己的这张六零初一班的毕业照,放在信封里给钟同寄去了。
上化学课时,陈忠珩老师走进了六三高二班的教室。这位老师,二十四五年纪,一米六七身材,比较壮实,皮肤白皙,戴副眼镜,方正的脸,显得既和蔼又认真。穿着却非常的朴素,已经是初冬天气了,却没有穿大多数老师必穿的毛线衣,只穿着旧夹袄和粗布衣裳。他环视教室一周后,笑容满面地说:“同学们好!我叫陈忠珩,担任化学课。”教室里立即掌声雷动。年轻人,喜欢年轻人。他后边的话,更使全班同学都睁大了眼睛:“我的家在隆昌,是当地的一个大地主。以前剥削劳动人民,我是吃人民的血汗长大的。解放以后,共产党教育我懂得了剥削阶级的罪恶,为人民服务的真理。现在,我要用努力的工作和多做好事来报答党和人民。搞好教学工作,是我的职责;帮助有困难的同学,是我的愿望。希望同学们支持我的工作,全面发展,把学习和劳动结合起来,成为又红又专的革命接班人。”教室里的掌声更加热烈。
一天,陈老师见曾翠香走路跛着脚,问:“脚痛?”曾翠香说:“痛了好一阵了。”“没有去医?”曾翠香答道:“没什么。”陈老师说:“曾翠香,你家里的经济情况,我最清楚。有病不治,还说‘没什么’。我给你出钱,马上去找医生!”曾翠香说:“谢谢陈老师,我自己能克服。”
一天下午上化学课时,曾翠香没有到教室,袁淑琼向陈老师报告说:“曾翠香胃痛得厉害,请个假。”陈老师说:“有病早治,无病早防。”他想了想说:“哪位同学代我送曾翠香去医院?本来应该我去的,现在要上课,不能去。”卢泽文举手说:“我去。”陈老师说:“好。”陈忠珩从衣袋里摸出钱来说:“先拿两元去,不够,我去结账。”
李秀芝领卢泽文到了女生楼,找到了曾翠香,她正痛得蜷曲床头,呻吟不止。卢泽文说:“快,我背你到人民医院。”曾翠香说:“不,一会儿自己就好了。”卢泽文说:“陈老师说,‘有病早治’,他还给了我两元钱,我背你去!”李秀芝帮着卢泽文,把曾翠香背在背上,就直往医院跑。井研中学女生楼到县人民医院,有两里多路。卢泽文背着曾翠香,一口气到了医院,累得满头大汗。曾翠香说:“我能走了。放我下来。”卢泽文把她放下来扶到医生面前,医生把了脉,开了药,卢泽文付了四角二分钱,开了发票,又扶着曾翠香回学校。
真是祸不单行。曾翠香胃痛刚好,脚痛得更厉害了。不断地找医生打银针,贴膏药,谁知大腿上出现了一个鸡蛋大的溃疡,脓血淋漓,根本不能走动,也无法上课,只得终日蜷缩在床上。吃饭、打水、洗衣,上厕所,都得同学帮忙。曾翠香说:“我还是回家去吧,在这里,课不能上,地不能下,连累同学们受苦。这个病什么时候能好啊!”袁淑琼去安慰她说:“我们这么多女生,一个做一样,你那点事,还不够做。你安心养病,自己看看书,我们又给你讲一讲。”卫莹芳说:“谁不害病?毛主席说,害了病,‘既来之,则安之。完全用不着着急’。”李春霞说:“能成为同学,这是缘分,能给同学做点事,更是机会。”李秀芝、王惠容等女生们都来围着曾翠香说:“有我们在,你要信心百倍,一定会好起来的。”
曾翠香说:“没有办法,我只有麻烦同学,但是,有一件事,你们一定要同意。”大家问:“什么事?”曾翠香说:“对不起,请李秀芝、袁淑群留下,只能小声说。”其余的女同学都莫名其妙地走开了。李秀芝和袁淑琼问:“什么事?还这么神秘?”曾翠香说:“我这样病着,团的工作没办法抓,恳请组织请廖文刚当支部书记,我免职,另选一位当宣教委员。”李秀芝说:“这个建议,我不反对。”袁淑琼说:“我们和廖文刚商量,向团委请示。”李秀芝和袁淑琼把这个请求转告了廖文刚,经过请示团委,决定由廖文刚任团支部书记,曾翠香任组织委员,袁淑琼任宣教委员,并在六三高二班支部大会上宣布。曾翠香就这样在女生楼宿舍里卧病两个多月,才恢复了健康。
总务处给班主任送来曾翠香的欠费通知,陈忠珩老师,都给垫付了。一个星期天,陈老师到了东林公社打鼓滩大队。这个地方面临古涌斯茫水的支流,有一个巨大的石滩,被激流冲击,终日发出“咚咚”的响声,就像有人在打鼓一样,所以地名就叫打鼓滩。这地方离东林场十里,离研经八里。陈老师先找到了大队曾队长。问起曾翠香家的情况,那位干部说:“曾翠香还读什么书!”陈老师惊愕地问:“为什么?”曾队长说:“她的大哥、二哥、二嫂,去年就饿死了。老者又得了水肿,她老母亲路都走不稳,只有一个师范校停办后回来的兄弟,才14岁,还领着一个4岁的侄儿。这一家人,连自己家吃的东西都拿不回去,曾翠香,都17岁了,还读什么书!”
陈老师听了,心里很难过,说:“书还是要读的,国家需要人才,曾翠香很不错的。”陈老师没有到曾翠香的家里去,就回学校去了。
曾翠香病好了之后,去交学费,胡化南老师说:“陈忠珩老师已经给你交了。”曾翠香知道,陈老师的工资才每月34元。就跑到办公室说:“陈老师——”陈老师说:“你家里的情况,我全知道了。不用说了。师生之间,能帮一把,就帮一把;能帮一个人,就帮一个人。”
又过了一周的星期一的早自习,一个年轻女教师进来了,同学们都认识:毛淑滔老师。她当时只有二十四岁。他腼腆地笑着说:“学校派我来当你们的班主任,上政治课,我可没有当过高中的班主任,也没有上过高中的政治,但是,组织交给我的任务,我要努力完成,我愿意学习,希望同学们支持。”教室里立即掌声雷动。
下午课外活动时,毛老师就在政治办公室召集六三高二班干部和团干部开会。她说:“我想先认识干部同志们。除了廖文刚、李秀芝、李荷艳、程茜平我认识外,其余同学,请作一个自我介绍。”卢泽文说:“我是卢泽文,大家信任我,让我当班长,今年17岁,团员。”郭惠玉说:“我叫郭惠玉,担任学习委员,团员,就是城关镇民主街的人。”劳动委员胡光顺,生活委员周正财,体育委员温兴忠和袁淑琼、曾翠香,都作了自我介绍。毛老师说:“我看了你们的档案,你们都很优秀。我很放心。我给干部提四点要求:一是事事带头。老百姓都知道,村看村,户看户,群众看干部。二是要树立正气,我们处在困难时期,只有跟共产党走,战胜困难,才有前途。三是加强联系,班上出了什么事,你有什么想法,你有什么困难,都请给我讲一声。第四点,就是要多组织同学们参加活动。我建议,早晨、下午、晚自习前,都组织大家唱唱歌,读读报。政治课,课外活动时,我们还可以开展一些生动活泼的活动。”毛老师讲完之后,卢泽文又和廖文刚一同研究,决定,星期一三五唱歌,二四六读报。唱歌由程茜平负责;读报由廖文刚、郭惠玉负责。星期天晚上,总结上周的工作,由卢泽文负责。
毛老师当了班主任不几天,全校同学都要下乡支农挖红苕。这天中午,下课铃刚响,同学们就像山洪爆发,排山倒海地向食堂涌去。可是,一到食堂,大家都傻了眼,桌子上没有饭,每人只有比拇指稍大的两个包子,和一盆米汤也不如的稀饭。六二高有同学问道:“今天的东西,怎么这样少?”六三高的同学都说:“太少了,这有三两吗?”正好汪校长要穿过学生食堂到教师食堂吃饭,廖文刚便向前说:“汪校长,你看看,今天的午餐,是怎么回事?”汪校长竟然仰着头,走他的路,根本不理。同学们对隔三差五的下乡支农,本来就不满,看了校长的态度,都吼起来了:“我们不吃了!走!”
同学们便一窝蜂涌出了食堂,食堂里一下子便空无一人了。只有整整齐齐的桌子和桌子上的“袖珍包子”和稀饭。同学们都在操场里议论纷纷。全校一千多学生,个个听到这个情况,都怒形于色。六一高有同学说:“以为我们马上就要下乡了,就随便应付一下,国家供应我们的三两,必须吃够!”六二高的同学说:“这本来就是吊命的,怎么还敢克扣!桌上的东西,有三两吗!”“对于括削学生伙食的行为,我们坚决不答应!”初中班的同学,更是嚷成了一锅粥。过了一会儿,成天笑盈盈的青年女教师宋万英老师端着空碗出来了,眼圈有些红,她曾是六零初二班和四班的语文教师,还当过六零初四班的班主任,经常摸着廖文刚的头问长问短。现在是初一的语文教师,廖文刚问:“宋老师,你怎么了?”宋老师强装笑脸说:“没什么。”后面有同学说:“教师食堂没饭了,宋老师没有午饭吃。”同学们一听,更加火了。齐声吼道:“汪校长出来!”宋老师说:“校长也没有办法。”
校长没有出来,政治老师和班主任都来劝。廖文刚对毛老师说:“事情很简单,老师、同学都必须按定量吃,该补就补,没有就煮。”政治老师和班主任都找各班的干部做工作,要同学们理解。但干部们都说:“你们都去桌子上看看,拿秤称一称,到底有没有三两。同学们都不是瞎闹。事实都摆在这里,学校解决不了,就请示县委。”政治教师和班主任,又去请示校长。汪校长铁青着脸,不说话。武校长才说:“这样吧,桌子上摆的,我们都看到了,太过份了。我建议,给学生每人补一两稀饭,马上煮。”
当时的井研中学的领导是这样的,汪国俊,是党支部书记,副校长;伍权钧是校长。伍校长在师生中的威信更高。既然伍校长都发话了,汪校长也不反对。于是便去叫学生伙食团马上按每个学生一两,煮稀饭。管伙食的人,还有意见,不想执行。汪校长说:“你自己看看,搞成什么样子。你敢负这个责任吗!”管伙食的才叫工友煮饭。政治教师和班主任立即把这个消息传达给了学生,学生们听了一个个欢呼雀跃,说:“我们胜利了!”
廖文刚给政治老师说:“今天的事情,是明摆着的,有人要克扣学生的口粮。是谁?我建议学校要追查。我还建议,以后由学生会来监督,米,要看着过秤。还有,对今天的事,可不要搞秋后算账!”后来,学校真的搞起了“帮厨制度”,每顿饭都有学生干部负责监督。
伙食团来劝同学们先把桌子上的吃了,每人再补一碗稀饭。同学们这才回到食堂就餐。后来,同学们戏称这件事为“的儿塔包子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