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一场烟雨
下了一整夜雨，沈琉璃站在沈家廊下，空空望着面前的暗夜。
“夜里凉，还是回屋吧。”
霍重山从后挽住她的双臂，她却连眼皮子都不动一下。
干裂的双唇黏在一起，仿佛连抬一下嘴角的力气都没有了。
沈公卿死了，短短几日，这对怨毒多年的夫妻，一前一后离开了人世。
沈琉璃只觉得荒诞。
他们一点儿都不相爱，那女人曾屡次被自己的男人打死，而那男人，除了喜欢玩女人，还总是想尽办法戳中她的痛处，说她才是害死女儿的凶手。
他们像动物一样，相互撕咬，相互折磨，年年复年年，长久活在彼此亲手创造的阴影里，仿佛永远都不可能见到天日。
但最后，沈敏儒却因为妻子的离开，心念断绝，轻而易举死在了自己刚刚翻修好的红色阁楼里。
自从妻子病重，他遣散了后院的莺莺燕燕，打算亲手操持妻子的身后事，大办特办。
然而，事情就是如此戏谑。
管家关心他的身体，一直护在身边。
就离开一会儿的功夫，沈敏儒便倒在地上，捂着胸口，双眼瞪得快跳出来，没气了。
一只靴子掉在身后的红色阁楼里，仿佛不愿意离开此地。
“就这么死了？”
连管家都觉得意外，平日里那么威风凛凛的人，最后居然是自己绊自己，死在自己的手里。
沈靖轩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时候，沈琉璃都不知自己该做何反应。
这样一个若有若无的父亲角色，从未能给过她一次庇佑，她从心底里甚至是恨他的。
恨他折磨死了母亲，恨他待她永远像是面对一个牲口。
可如今他们都死了，获得了永远的解脱。
唯有她还困在这里，望着他们的背影，感受着长久生长于心底的冰刺。
霍重山本来打算回霍宅，却在路上见到沈靖轩的人对京墨动手，出手阻止，耽误了些时辰。
他知道沈敏儒已死，沈琉璃必然回了门，便以此为借口，进了沈家。
他只是想打探清楚，沈敏儒的死，会不会有其他可能。
他在屋内静静地看着她的身影，心思却早已飞出了天外。
今日雨中，他遥遥望见沐莹雪的身影，原本打算像祁唯安所说，跟她坦白清楚，告诉她自己会给她时间，以后不会再逼着她。
但他刚要转过街角，就被宫里来的人截住了，只能先去见皇帝。
皇帝原本觉得让霍重山离开几年，安抚好沈姓氏族，等以后找个由头重新接他回来。
谁知沈敏儒这个老滑头，平时最能作妖，关键时刻竟然两腿一蹬，死了。
在霍重山这里，他并不认为自己能这样轻易离去。
皇帝很有可能只是在试探他。
倘若他表现出任何一丝不舍，那便会成为二人将来博弈的导火索。
而沈敏儒，就是在这种情形之下，突然离世的。
“值得吗？为了他？”
他看着眼前凄冷的身影，想起她今日光着脚站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沈敏儒待她如何，他并非不知。
犹记得不久之前，他已经打算离开，便将和离书送于沈府。
沈敏儒勃然大怒，但却不是对霍重山，而是对自己的女儿。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知道给我惹麻烦。
贵婿，你莫生气，我现在就去找她，让她亲自给你赔罪，跟你回家。”
霍重山还没来得及劝阻，沈敏儒又补充：“对付女人，别太心软，她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高贵，只要不出人命，还不是贵婿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说完他一脸坏笑。
于他而言，只要沈家的颜面还在，沈琉璃是死是活，似乎一点儿都不重要。
霍重山听了这话，眉目一拧，冷着脸看他。
“琉璃与我虽无过多情缘，可沈老爷应该明白，她有过我的孩子，那便是我孩子的母亲。
我如今放她走，非但不是厌弃她，而是真心为她考虑。
若她在这里受了委屈，无论我身在何处，都不可能不知晓。
沈老爷以后如何待她，还要掂量掂量才是。”
此时的沈敏儒尚且并不知道霍重山会离开，但他知道，霍重山说的话，不能不当回事。
皇帝对他是何种偏心，大家都有目共睹。
他原也不过是想讨好这女婿而已，没想到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差点摔一狗吃屎。
霍重山第一次觉得，沈琉璃是个如此多情的人。
那样的父亲，根本不值得她难过。
“我只是奇怪，怎么会呢，他怎么会因为那女人的死，伤心成那样？”
他们仿佛从来没有说过这么亲近的话。
这让霍重山觉得有一丝惶恐。
“别再恼恨了，已经过去了。”
他同她并肩站立，将手里的长衣披在她身上。
她一伸手，冰寒落在他的掌心。
他没有放开。
“进去说。”
他挽过她的肩头，一齐进门，沈琉璃心中一动，睫毛微微轻颤，竭力忍住，不让眼泪掉落下来。
仿佛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你怎么不回去？沐娘子······”
她说到一半，有点后悔开口。
“沐娘子若是回来，我叫人早些收拾好她的院子。”
他神色淡然。
“不必记挂这些，我已经安排长风去做了。”
真可惜，她没办法跟着他离开皇城了。
她点点头，缓缓将手抽出，转过身坐在一侧的木椅上，而不是和他一起坐回榻上。
“沈公卿的死，你哥哥怎么看？”
“哥哥同我一样，也觉得不可思议，将军何出此言？”
他这么晚回来，她还以为是回来见她，没想到竟又是多想了。
“没什么，我会帮你哥处理后事，你身子没养好，就别再操劳了。”
他说着往外走。
“什么时候？”
她突然在他身后开口。
“你说什么？”
“她什么时候回府？”
这件事，从来都由不得他，面对沈琉璃，他更是开不了口。
听到脚步声渐远，沈琉璃伏在案上，终于开始啜泣。
她忍的实在是太辛苦了。
被他当街拦下的那一刻，她甚至觉得他已经属于自己了。
可才短短半日，心情又再次跌入谷底。
忽然，一只大手放在她的肩头。
霍重山怀里拿着个被子，低头看她，眼神复杂。
“你不是走了吗？还回来做什么？你走，你走。”
她推了几下，却拉着他的袖口不放，最终伸手环抱住他的腰身，不肯放开。
直到被哄着抬回床上。
沈靖轩忽然出现在门口，见到他们已经坐在榻前，不好意思进门，皱起眉头，收回脚，重重地咳了几声。
霍重山替她盖好被子，走出门来。
“跟我走，我有话要问你。”
沈靖轩黑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