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离别

启兵各归各位，和亲队伍又开始动了起来。

姜知风斜对着城墙，同时也对着城墙外的杂草丛，深深拜下，重重地行了三个大礼，才转过身去，快步跟上了凤鸾车。

凤鸾车珠帘晃动，缓缓前行，姜桔梗自始至终没有露面。

都说上了凤鸾车不可回头，否则碰壁回头，寓意不祥。看来姜桔梗是要假戏真做，不再回头了。

姜燕燕觉得有些可笑，前世她也没有回头，这世俗间的条条框框她只遵守了这一条，不照样还是到了覆水难收的地步？

她心想，届时姜桔梗要如何选择，都是自己的造化，只要不会伤害灵游族，她也无心干涉。

但姜知风她却有些放心不下，这次浮生也不便跟在他身边，不知他是否能全身而退，她本想设法让知风留下，可她和灵主都清楚，只有他送嫁启国，才能使启王坚信不疑。

姜燕燕微微探出头，目送姜知风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一时都没有察觉到在她附近的那个黎将已经穿戴整齐，正慢慢地向她这边走来。

直到那黎将走入她的视线，浮生和浮梦都挡到了她面前，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却见那黎将停在他们面前，对她抱拳一揖，道：“灵女，请。”

姜燕燕一愣，转念一想，两军冲突，自己却偷偷摸摸躲在这里，确实有些明显了。于是她大大方方地站起来回礼，看了眼倒在不远处的那个启兵，道：“方才多亏将军相救，感激不尽。”

便见那黎将一怔，随即笑了起来，道：“我叫尹风，只是副将，不敢担将军之称。”

姜燕燕莞尔，道：“尹副将过谦，有勇有谋，封将只是时日问题。”

听他们这么一来一回地寒暄，浮梦不禁有些瞠目结舌，灵女从前何曾恭维过什么人？！她们在外游历时也遇到过不少青年才俊，有的潇洒、有的英勇，都不曾听灵女夸过一句，便连救过她的黎国大王子，也没听灵女提过一句！

浮梦不禁好奇地打量起了尹风，想看看他是如何能得姜燕燕的青睐，结果由于注视得过于明目张胆，引得尹风侧过头来看她，四目相对，她倒也不尴尬，冲他嘿嘿一笑，继续盯着瞧，直瞧得尹风耳朵根泛红，别过了脸去。

恰巧姜燕燕这时突然回过头来，正看到这一幕，心里顿时转过无数个弯，尹风虽不是救她的暗黎，但很可能比那暗黎官位高，况且年纪轻轻就已是副将，多半前途无量，只要不是赤夜辰一党，能拉拢过来最好！

于是暗定了主意，她要替浮梦把把关，若是良人，可得好好撮合，既成全了一对璧人，又得一助力。

姜燕燕心里这么想着，目光便不自觉地落到了尹风的身上，而浮梦瞧在眼里，更是将视线黏在了他身上。

这么被两个素未谋面的女子火辣辣地盯着瞧，尹风浑身不自在，暗暗咋舌灵游族民风开放，轻咳了一声，道：“灵女在此稍候，待我军稍作整顿一番。”

说完一溜烟儿地跑到了程墨天处。

他们说了几句，姜燕燕便见程墨天往她这里看了过来，这下倒轮到她有些不自在了。

前世她嫁到黎国时，程墨天的女儿已是太子侧妃，不过她那时完全没在意，并不知太子是什么时候有侧妃的，这一世自己提前赴黎，也不知这位将门虎女是不是已经是侧妃了。

姜燕燕不禁有些懊恼，前世太过任性自我，而今倒失了知己知彼的先机，先前一片忙乱中竟也忘了问太子现状！

不过转念又一想，反正横竖都只有一条路，闭着眼走和睁着眼走的区别罢了，况且眼下她可没工夫与“情敌”父亲大眼瞪小眼。

她来到城墙下，向上看去，只见长老们都已经不见了，但灵主还在，连灵公不知何时也来了。

姜燕燕鼻头一酸，跪了下来，泪水夺眶而出，豆大的泪滴控制不住地往下落，她伸出双手拜伏于地，同时磕下头去，却并非仅仅到手为止，而是重重磕在了地上，三跪九叩，给灵主及灵公行完了大礼。

无语伤离别，灵主垂泪凝噎，灵公则一边拭泪，一边冲她挥手道别。

前路未卜，指不定就后会无期，姜燕燕心有戚戚，早已哭成了泪人。浮梦及浮生虽不知她为何伤感至此，但受这氛围所感，也都是泪眼朦胧。

这时，身后传来程墨天的声音，道：“灵女，该启程了。”

姜燕燕闭了闭眼，纵是再不舍，也知大局为重，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胡乱地擦擦脸，转过身来。

便见黎军已经整装待发，程墨天与尹风站在她面前，他们身后停着一辆平板车，上面堆着方才战死的黎兵。

程墨天对她拱了拱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为掩耳目，怕是要委屈灵女躺一躺这还魂车了。”

姜燕燕看了看那上面的黎兵尸身，不禁皱起了眉头。

“怎么能让灵女与这些死尸躺在一块儿？你们黎国号称泱泱大国，这还没嫁呢，就这么糟蹋我们灵女？！我们灵主可还看着呐！”浮梦看不下去，忍不住喝道。

程墨天一听，顿时黑了脸，瞥了她一眼，粗声粗气道：“这些乃为国捐躯的勇士，个个也有父母妻儿，而今战死他乡，与灵女互送一程，怎么算糟蹋？！”

不待浮梦再说，浮生已经冲了出来，吼道：“你说什么？！你再说……”

“灵女勿怪，这是……”

尹风一个箭步挡到程墨天身前，刚准备劝上一句，便听姜燕燕一声厉喝打断了浮生。

“住手！”

她又拉住了浮梦不让再多说，随即向程墨天回了一礼，道：“这一路，有劳将军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还魂车走去。

她始终没有再回头看城楼一眼，生怕被灵主看出一丝犹豫，反而徒生不舍心疼。

浮梦与浮生见状，也只好跟了上去。

临到车前才发现，他们并非真的要躺在黎兵尸身上，那还魂车上其实另有乾坤，在车板底下有一层暗格，躺下三个人绰绰有余。

“灵女，真的要坐这劳什子车呀？”浮梦不甘心，再三确认道。

姜燕燕指了指自己的脸，道：“看你们脸上的样子，我这易容也被擦得差不多了吧？都到了这份儿上，不可功亏一篑。”

她这话既是说与他们听，也是说给自己听，接着就这么心一横，爬进了暗格。

浮梦与浮生互相看了一眼，也跟着爬了进去，他们与姜燕燕隔开了一点距离，看她神色凝重，也都不敢再说什么，乖乖躺了下来。

暗格虽隔开了尸身，却隔不了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姜燕燕一侧头，仿佛就看到有血顺着车壁流了下来！

她吓得一个激灵，拼命往旁边躲，一下子撞上了浮梦。

浮梦往一边挪了几寸，却也碰到了浮生，只好问道：“灵女，怎么啦？”

姜燕燕指着车壁，颤声道：“那，那有血，血！”

浮梦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与浮生面面相觑，疑惑道：“没有啊……”

姜燕燕一愣，再看过去那血不见了，她稍松了口气，回头对浮梦道：“我看错……”

可话音未落，却见浮梦满身的血，睁着眼看着她，就好似前世死不瞑目的模样！

她大惊失色，却没有躲，而是颤抖着手摸了摸浮梦的脸，看着那双圆圆的眼睛眨了眨，才长舒了口气。

浮梦见她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不由怒从心中起，气道：“我找他们去！”

姜燕燕一把拦住了她，道：“别冲动，是我看错了。”

说完便转过了身去，把头埋在肘间，闭上了眼睛。

若是放在从前，她定然第一个掀了这还魂车，可如今的她却更觉悲凉。

一将功成万骨枯！程墨天说得没错，他们互送一程，她并不冤枉。

车轮滚滚，颠来簸去，姜燕燕就这么一忽儿觉得自己躺在血泊中，一忽儿又觉得自己困在火海里，心里也跟着冰一阵烫一阵，煎熬难耐。

就在这时，身后似乎隐隐约约地有歌声传来：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

之子于归，远于将之。

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燕燕于飞，下上其音。

之子于归，远送于南。

瞻望弗及，实劳我心。

……

这本是灵游族的送嫁曲，阿娘们也会唱给未出阁的姑娘听，久而久之成了童谣一般。

许是名字的缘故，姜燕燕从前很喜欢这首曲子，尤记得前世出嫁时，族人们踏歌送行，眼下她也分不清这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她幻想出来的，不过这熟悉的旋律，倒是让她的心渐渐地平复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