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仗义

待姜燕燕“痊愈”，已近黎国一年一度的大祭节，谓夕月节。

夕月那日，无论王公贵族还是民间百姓，都会阖家好好热闹一番，迎寒祭月，贡祀祈福，重要程度仅次于新年大岁。只是民间远不及达官显贵们讲究，而处于权力巅峰的王族更是礼节繁缛，黎宫内包括宫人侍婢在内，几乎所有人都需提前十日开始焚艾斋戒，以示虔诚庄敬。

宫人侍婢尚且如此，遑论她这个未来太子妃了，且夕月时她会参与祭祀大典，受黎王正式接见。此乃国之大事，不容有失，连被她气走的傅女史都又板着脸回来了，对此重视程度可见一斑，自然这斋戒便也逃不了了。

虽说前世也经历了几次，姜燕燕还是不甚习惯，主要就是这斋戒期间，每日只可食一餐，过午不食，长乐宫虽有自己的膳房，但过午便熄火落锁，再要寻吃的也是不能。

姜燕燕身量不大胃口却好，每每下午便饿了，只能喝水充饥，难熬得紧。前世她一心讨赤夜辰欢心，为不拖他后腿不敢行差踏错，忍饥挨饿自然不觉得苦，可今生却不同了，只觉得苦不堪言。

再加上傅女史日日都来，她也不便再叫华世安来跟她唠嗑，也不知太子逼死天官小宰这事后续如何，不过她饿得前胸贴后背，也没心思去猜内情，反正按前世走向，她继承灵力前赤夜辰也夺不了王位，那残暴太子又与她何干！

正因为姜燕燕经不得饿，傅女史倒是寻到了对付她的法子，只要她再没规没矩，便罚她少食。女史本就有纠察礼法之责，可训诫宫中女眷，傅女史更是得了黎后封令的，罚她个郡主还是绰绰有余的。

姜燕燕从小最懂识时务者为俊杰，又饿得没脾气，当即收敛了许多，也算是靠着这些礼教分散注意力。但她打心眼里抗拒，就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这日她便被罚了，唯一一顿吃食减半，往日里午后还能躺在榻上睡觉扛饿，这下只能翻来覆去的，完全没有了睡意。

傅女史中午已回去了，姜燕燕实在是饿得难受，一咬牙便决定还是出去逛逛，这次她学乖了，未免节外生枝，贴身只带了浮梦，又让浮生跟着护她周全。

既无美食可尝，唯有美景不负，姜燕燕带着他们入了瑶云琼林。虽说是以琼林为名，其中却并非只有琼木，柳荷杏梅，桃李甘棠，绿绕亭阁，水满陂塘，可供四季赏。

上回在这里险象环生，没工夫赏景，眼下百无聊赖，总能好好赏一赏了。浮梦和浮生从未见过这等景色，东瞻西望，几乎看得痴了。

不知不觉间，他们走入了一片甘棠林，只见树上硕果累累，甘棠个个饱满，看着皮薄多汁，姜燕燕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却在此时，一连迭的讨饶声骤然响起，将三人吓了一跳。

“郡主饶命，郡主饶命……”

随即传来“啪啪”的声音，声声干脆，那讨饶声很快便含混不清，成了隐忍的低泣声。

姜燕燕惊讶之余叹了口气，怎么走到哪都能碰到这种事？！只是这次倒不是太子了，人家都还在禁足呢！

方才那讨饶声喊的似乎是郡主，姜燕燕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是谁，但无论是谁，直觉告诉她，这种场面还是走为上策，虽然那讨饶哭泣声叫她有些不忍。

然而还没等她有什么动作，便听一声厉喝：“谁？！”

接着，一个身影从一甘棠木后走了出来，莲步轻移，聘婷姗姗，一身桃粉深裾，步步摇曳生姿。

待看清来人相貌，姜燕燕袖中双拳紧握，眸中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汹涌而出，她连忙闭了闭眼，暗自做了个深呼吸，复睁眼时只余一片冷淡。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对郡主无礼！见到静和郡主，还不来行礼？！”

静和郡主欧阳姝！

姜燕燕心里默默念了念这个名字，吐出一口浊气，拦住了想要上前理论的浮梦，侧头对身后说了句：“给静和郡主行礼。”

浮梦及浮生依言行礼，姜燕燕心下一定，瞧都没瞧那斥责他们的侍女一眼，朝着欧阳姝大步走去，立定在她面前，勾了勾嘴角，只是笑意却未达眼底：“都不知我是什么人，就这么大呼小叫，静和郡主，很合乎礼么？”

她如今的身份不能拿赤夜辰如何，只能避而远之，可欧阳姝还不是黎后，她也不是王妃，又有何惧？本就是一腔愤恨无处去，眼下这闲事她倒是管定了！

那侍女被姜燕燕这态度弄得一愣，还要再说，被欧阳姝拦下，只见她柔媚一笑，颔首道：“是我这侍女无礼了，冲撞了灵襄郡主。”

“嗯，确实无礼，该当何罪？”

姜燕燕好整以暇，拖长了尾音，眼神四下一扫，便见一旁正跪着一个小侍女，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双颊红肿，结合方才的声响，想来应是被掌掴了，下手还不轻。

她眸色微微一沉，瞥了一眼欧阳姝那侍女，道：“那就罚掌掴吧。”

说着又指了指那跪着的小侍女：“便由她来执行。”

闻言，欧阳姝脸上的笑容一滞，妙目微眯，嘴角却仍噙着笑，道：“燕妹妹说笑了，我的侍女，还是不劳烦燕妹妹处置了。”

姜燕燕眸中骤冷，前世欧阳姝与赤夜辰狼狈为奸，一口一个“燕妹妹”叫得情真意切，而今这三个字，着实令她作呕。她冷了脸色，道：“原来只能处罚自己的侍女么，那小侍女可是你的？”

欧阳姝摇头，却面不改色，道：“不是，不过她看顾这片甘棠林，属天官甸师。眼下甸师不在，她冲撞了我，那我这个郡主还是能管上一管的。”

姜燕燕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原来主人不在便可，那我带她回长乐宫，只要你不在，我便能处罚她了是吧？”

欧阳姝眼神晦暗不明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倏尔一笑，道：“原来燕妹妹这般调皮。翠芝，还不给灵襄郡主认错？”

翠芝早已吓得大惊失色，闻言慌忙跪下磕起头来，连呼“郡主饶命”。

姜燕燕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行了行了，这呼天喊地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打杀宫侍呢！”

“燕妹妹心慈，”欧阳姝莞尔，对着翠芝厉声道，“灵襄郡主饶了你，还不快谢恩！”

翠芝连忙叩谢，起来时额头都红了一片。姜燕燕也不看她，来到那被罚的小侍女跟前，啧啧叹道：“我确实心软，下不了这狠手，这小脸怕是十天半个月都消不了肿喽。”

欧阳姝垂了垂眼，掩下眼底一抹情绪，嫣然道：“逛了这许久也是乏了，我就先回西宫了，燕妹妹自便。”

姜燕燕颔首，对那小侍女大声道：“静和郡主饶了你，还不快谢恩！”

那小侍女倒是乖觉，连连磕头称谢。欧阳姝脚步一顿，却未转身，施施然而去。

姜燕燕赶紧拉住了那小侍女：“好了好了，这么实诚做什么？都磕破头了。”

那小侍女转而便要谢她，被她一把拉住，道：“举手之劳罢了。你叫什么？”

小侍女战战兢兢地答道：“婢侍晓棠，见过郡主。”

姜燕燕将她拉了起来，道：“不必多礼，回头我让浮梦给你送罐金疮药来，小女子的脸可马虎不得。”

晓棠感激涕零，连称不敢，浮梦板起了脸孔吓唬她：“郡主叫你收下便收下，哪那么多啰嗦话！”

吓得晓棠又要跪地求饶，姜燕燕给了浮梦一个爆栗，又安慰了晓棠两句，便在她千恩万谢声中离开了。这么一闹，也没了赏景的兴致，她便带着浮梦和浮生草草回了长乐宫。

回殿后往榻上一躺，本想好好睡上一觉，可迷迷糊糊间都是欧阳姝及赤夜辰人面兽心迫害族人的样子，回忆交织在梦里，真真假假最终化为一张血盆大口，向她一口咬来，将她一下子给惊醒了过来！

她猛地睁开眼来，冷汗涔涔，贴身里衣都已经湿透了，便见殿内昏暗一片，她倏地起身，三两步跑到外殿，恰见最后一抹残阳隐没在漫漫夜色中，夜幕已临。不知为何，她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一下，起了一丝心慌。

浮梦拿着外衣追了出来，在外殿的两个侍女本在打瞌睡，骤然惊醒过来，都茫然地看着她。殿外守着的浮生也闪了进来，看上去忧心忡忡，姜燕燕自知失态，轻咳一声，披上外衣，苦笑道：“没事，许是饿出了幻觉。”

浮梦还想再问两句，便在此时，莲酥在外通报，说是有个小侍女要见她。

带进来一看，原来是晓棠。

晓棠说是来报恩，扑通跪地，将她手里挎着遮得严严实实的木篮子捧过头顶，道：“小时候阿娘常说，滴水之恩当报涌泉，婢侍身无长物，只有这些，蒙郡主不弃。”

姜燕燕眼波微动，还没开口，一旁莲酥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掀开遮布一看，竟是一篮子甘棠！她二话不说，将篮子往晓棠身上一推，斥道：“正逢斋戒，你送吃食过来，是几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