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归家
方睿并非暮山镇本地居民，家住在烟瘴森林内，出了暮山镇南门，往烟瘴森林里走去，大约一个小时，便能到方睿家。
那是一个坐落在水边的围墙小院，几乎全用石砖堆砌而成。小院前边是个湖，从门前的路边延伸出一道木桥，伸到湖中心。
方睿小的时候经常顺着木桥走到湖中心，然后躺在桥的尽头，看天上的星星、月亮，想着哪一颗是母亲的眼睛。
看着看着便忍不住流下泪来，然后在星月与湖面倒影的光辉中沉沉睡去，第二天早上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鹄伯抱到了床上。
湖边从没有出现过食肉性幻兽，都是些棉绒兔、青玉鸭、圆角牛之类的无害幻兽，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此时方睿已来到湖边，正在家门前不远看着湖面怔怔出神。
八岁时他签订了契约之后灵魂爆碎，足足昏睡了三个月。
以昏睡的三个月为界限，他十六年的记忆被割裂成了两半。前八年是他最快乐的日子，可靠的父亲，温柔的母亲，整个烟瘴森林都是他的乐园。
但从昏睡中醒来，母亲便不在了，就这么成了方睿记忆里的书页，随着时间渐渐泛黄。
自母亲走后，他便再没有感受过家的温暖。
虽然没人说过，但方睿猜测母亲应该是因为生下弟弟时难产去世的。
而母亲故去之后，父亲也从方睿的成长过程当中缺席。整日与酒相伴，经常会怔怔地看着某处，拿着酒瓶，一边喝一边流泪，或者是在睡梦中喊着母亲的名字痛哭流涕。
仆人鹄伯在这之后几乎接替了父亲的责任，方睿兄弟俩的一切事情都由鹄伯料理。从生活起居，到教育修炼，鹄伯在方睿心里既是父亲也是老师。
而在弟弟的眼里，鹄伯才更像是父亲吧。几个月没回来，也不知道小家伙怎么样了。
“哥哥！”
惊喜的呼声从身后传来，方睿回过头去，看见方豪站在门口，正兴奋地朝着他冲过来。
方睿上前两步，一把将冲过来的方豪抱起，“嗯，小豪你又重了。”
方豪拍了拍胸口，“我长大了啊。”
对于这个弟弟，方睿刚开始是抗拒的。他觉得母亲的死就是因为生下方豪，所以醒来的最初几天，方睿看着这个总是哭闹的小家伙觉得无比的厌烦。
他害死了母亲。
方睿曾这样认为。但这个小家伙因为各种原因哭闹不止，甚至连嗓音都沙哑的时候，方睿又有一些心疼。
他是我的弟弟啊。年幼的方睿并不理解兄弟代表什么，但当他第一次抱起嚎哭的小家伙时，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油然而生。小家伙也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哥哥，第一次笑出声来。
方睿抱着方豪，八年了，他们都长大了。
“鹄伯不在家吗？”
“鹄伯说你今天会回来，去抓乌爪鸡了。”方睿将方豪放下，小家伙蹦蹦跳跳地在前面带路。
“父亲呢？”方睿语气低沉了些。
对于父亲，他有着复杂的情感，既崇拜又憎恨，既同情又愤怒。
倒是方豪没有太多想法，对他而言，父亲只是个称呼。
“睡着了吧，刚喝了酒。这几天是母亲忌日，晚上应该会哭。”
“母亲忌日……”方睿低下头。
“小豪，你想不想去祭拜一下母亲？”
“啊？”方豪愣了愣，又重重点点头道，“嗯。”
在家里，有关母亲的一切都是禁忌。只要提到和母亲相关的事情，父亲就会大发脾气或是喝酒流泪，哥哥面色悲伤，默不作声，而鹄伯则会摇着头叹息。
久而久之，方豪也不再随便提起有关母亲的话题。
方睿的母亲就葬在湖边不远处，石砖垒就的坟茔，没有墓碑。方睿就这么跪在坟茔前，低头悼念，方豪也学着方睿的样子，规规矩矩地跪着。
“哥哥，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方豪没有见过母亲，所以对母亲充满了好奇。
“母亲啊。她是世上最温柔善良，最美的女人。”方睿的声音充满了怀念。
“她会在早上做好早饭，等着我们起床。会在上午帮我们把衣服清洗干净，会在中午的时候做好饭等我们回来，会在下午的时候收拾干净屋子，会在晚上睡觉的时候给我们讲故事。”
“可是……”方豪皱着眉头问道，“这些事情和镇上的那些老妈子做的没什么区别啊。哥你怎么哭了？”
“你说得对，是和镇上的老妈子没什么区别。”方睿擦擦溢出的眼泪。
“但母亲为我们做这些事情，仅仅是因为她是母亲啊。”
方豪点点头，似懂非懂。
方睿站起身，将方豪从地上拽起来，拍拍他腿上的泥土。
一道隐晦的魂力波动突然扩散过来，方睿转身将方豪护在身后。
“谁？”
“是少爷啊。”
方睿转身的刹那，鹄伯突然出现在他身前，手里倒拎着两只乌爪鸡，笑眯眯地看着方睿，像是卖鸡的老农。
“来祭拜夫人吗？”
“嗯。回来了就祭拜一下。”
“好了，我们回去吧。”
方睿搭着方豪的肩膀，向家里走去。袁鹄落后方睿一个身位，走在方睿的侧后方，方豪转过头来，偷偷地朝袁鹄做着鬼脸。
“少爷的升学考核已经通过了吧，选的是皇家幻兽师学院吗？”
“没通过。”
“啊？”袁鹄惊讶道，“以少爷的实力，哪怕没有幻兽，也是可以轻松通过的啊。”
“得罪了考官。”
“这……”
在升学考核中得罪考官？鹄伯从来没听过还有这种情况，也不知道如何评价。升学考核当中，考生与考官应当是没有太多交集才是。怎么会得罪考官？
“哥哥，升学考核是什么啊？”方豪眼中满是好奇。
“嗯……”
方睿组织了一下语言，用尽可能让方豪听懂的方式叙述出来。
“小豪你今年已经八岁了，马上就会去学校上学。一直上到哥哥这么大，你就会参加升学考核，通过了，就可以继续上学，最后成为一名幻兽师。”
“像哥哥这么大啊……那还要好久吧。”方豪张大了嘴巴，“可是，连哥哥都不能通过，一定很难。”
“难吗？”方睿皱着眉头想了想，“还好吧，小豪这么聪明，一定能通过升学考核的。”
“那是。”方豪满脸自信，“我可是哥哥的弟弟。”
回到家中，鹄伯娴熟地处理好两只乌爪鸡，放血、拔毛、洗净。一只切碎了放进陶罐里小火慢炖。另一只整只用铁棍穿过，放在火堆上炙烤。
鹄伯熟练地转动着铁棍，不时撒上些调味料。很快，乌爪鸡独有的鲜香混着调味料的味道弥散开来。
“鹄伯，我来吧。”眼看烤鸡即将做好，方睿一时手痒，想要让这道菜在自己手中完成。
“少爷刚回家，不敢劳烦少爷。下次，下次。”鹄伯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看着方睿似笑非笑。
方睿在厨艺上的天赋如同修炼一般也是世间罕有，只不过是世间罕有的差劲。仿佛天生与厨房绝缘一般，做起菜来简直惨不忍睹。
如果这个时候把乌爪鸡交给他那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变化，所以鹄伯果断地拒绝了方睿的要求。
少爷回家来的第一顿饭，可得好好吃。
方睿满脸尴尬地坐了回去，方豪在一旁捂着嘴偷笑起来。
“少爷有何打算？”等将乌爪鸡烤得熟透，鹄伯递到方睿手中。
方睿撕下一只鸡腿，递给方豪，方豪笑眯了眼。
“我准备去帝都。”
鹄伯点点头：“凭少爷的天赋，也只有帝都那个地方，才能给少爷自由发挥的天地。”
“你们都说我应该去帝都。”方睿摇头笑笑。
“但在升学考核之前，我只是单纯地想要觉醒我自己的幻兽，有人告诉我在帝都，在皇家幻兽师学院，那里能够觉醒我的幻兽，所以我才想要去帝都。但是我的幻兽已经觉醒了，帝都对我来说并不是非去不可。”
“少爷的幻兽觉醒了？”鹄伯满脸喜色，方睿幻兽无法觉醒的问题，他可是想尽了各种办法，甚至尝试强行解除幻兽契约，可是没有成功。
从那时候开始，他便知道，方睿的幻兽恐怕并不简单。
“是什么幻兽？什么种属？幻兽种族等级怎样？”
鹄伯一连串的问题让方睿有些发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起。
“抱歉少爷，是我太激动了。这些都是不应该透露的。”
幻兽是幻兽师的根本，一般幻兽师都不会把自己的幻兽信息往外透露，透露的越多，越容易被针对。
鹄伯听闻方睿幻兽已经觉醒，关心则乱，犯了忌讳，连忙向方睿道歉。
“没事的鹄伯。”方睿笑笑。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的幻兽是什么，它觉醒后跟我的交流很少，虽然很厉害，但是不愿意让我召唤出来。我强行召唤过一次，消耗了大半的魂力不说，还感觉被某个恐怖的存在盯上了。”
“难道是天外天？”鹄伯皱眉思索道。
“天外天？”
“少爷，这件事可千万别往外透露，如果您的幻兽真的来自天外天，必然会引起很多人的觊觎。”
“我知道的，鹄伯。”方睿点头应道，示意鹄伯安心。
“倒是你们啊，明明我一直没有幻兽，为什么总觉得我天赋异禀，只有帝都那种地方才能够我施展呢？”
鹄伯笑了笑，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老爷和夫人的血脉，自然是当世无双。”
“当世无双？”方睿愣了愣，哑然失笑道：
“有时候我会想，父亲母亲到底是什么人，小的时候我倒还不觉得什么。等到进入学校，我就感觉到自己接触到的东西与他人不同。”
“还有鹄伯你，鹄伯你应该也是位强大的幻兽师，又为什么会在这林子里照顾我们一家近二十年？”
“少爷，请恕我不能坦言相告。”鹄伯面色严肃，微微欠身。
“既然老爷夫人没有告诉你，那必然是有他的道理。我所能说的，就是去帝都。那里是老爷和夫人曾经待过的地方，在那里，或许您能找到想要的答案。”
方睿摇摇头，“放心吧，我会去的，还有笔债要讨呢。”
鹄伯又将炖着乌爪鸡的罐子掀开，给两兄弟各盛了一碗。方豪学着方睿的样子，吹了吹气，大大地喝了一口，被烫得龇牙咧嘴。
“你慢点。”方睿拍拍弟弟的头，方豪抬头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