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十只云早早
清露缀在树叶间,清冷寂静的街道随着太阳攀升越来越热闹。
自行车清脆的铃铛声不断响起,主干道似乎出现了交通拥挤,道路上人来人往。
立交桥上有着大大的广告牌上,时髦的女郎霸道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楼野走在云早早的身旁,看着她兴奋劲儿没停过的四处溜达,像是贪心的要将所有地方都纳入自己视线。
想起自己昨天未能说出口的话。
不是他想对云早早有所隐瞒,实在是那一烂摊子事儿过于恶心复杂。
楼霄比他大一轮,他刚出生时对方已经上初中了。
照理说,兄弟俩年龄差这么大,不容易起矛盾。
但楼霄显然不这么想。
楼野不记得两岁前的事了,自他有记忆以来,楼霄在所有人面前表现得特别喜欢他这个弟弟,楼野也以为大哥很喜欢他,很疼他。
直到后来被推下河,那群跟他同样大的小孩拿着竹竿拼命赶他,不让他爬上岸,还骂他妈是狐狸精,骂他抢楼霄的爸爸……
那时候他还不懂,大哥的爸爸就是他的爸爸,为什么他们说自己是坏家伙,为什么说他欺负大哥。
那次楼野大病了一场,人都快烧傻了,可以说九死一生。
过后,闯了祸的那几家人领着孩子上门道歉,都是楼志宏的同僚,他能说什么?总不能把别人家孩子也扔进河里,只能稀里糊涂地原谅了。
宋家那时离得远,要不是宋卿竹在电话里说漏嘴,他们还不知道孩子差点没了。
宋老爷子大动肝火,又见女儿轻描淡写,言语中几乎不提及病重的外孙,反倒一门心思当好后妈,还想让继子楼霄暑假陪楼野回宋家,理直气壮叫他们多照顾他,最好带着楼霄多认识些人。
老爷子失望啊。
当天就叫大孙子坐火车到楼志宏当时所在的部队,二话没说直接把人抱回了宋家。
再长大些,楼野才看明白。表现得喜欢有时候不是真的喜欢,如果不是楼霄在别人面前表露他的委屈不平,那些人怎么会迁怒到他身上呢?
只是一群十多岁的少年欺负两三岁的孩子,他们自己也觉得没面子,这才喊自家弟弟妹妹平时给他点教训。
反正小孩子一起玩,磕到撞伤都是常有的事,不会有人觉得是大事。
谁想到,小孩子没轻没重,教训过头了……
而这也是其中一件很小的事,如果可以他希望云早早在他身边只有快乐就好,没必要沾染这些不干净的事情徒增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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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陆两家商量好订婚的日子后,一大早云归安就嚷嚷着要去商场看订婚裙子。
朱琳和林芳都有各自的事忙着,谁也没空陪她,便拿了钱给云归安叫她自己去买。
一直到云母拿钱,云归安心情都很不错。等看到云母只给了一百,云归安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起来,一百能做什么?
一辈子就这一次,她想风风光光,尽善尽美。
云归安想了一整夜,订婚宴时自己穿的衣服,鞋子。
她想,一定不要土拉吧唧的粉裙子,红衬衫。
她要穿最美的婚纱,最漂亮优雅的高跟鞋,还要请照相馆上门拍照。
等她老了,子孙就能指着照片告诉网友,她的爷爷奶奶当年多么时尚,多么好看。
然而,她所有的期待在钱面前戛然而止。
“怎么?”云母见她情绪突然低落,忙问。
她一出声,云泽夫妻俩,云建国都看过来,就连两个孩子也好奇地盯着她。
云归安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她捏紧钱,讪笑道:“妈,一百会不会不够啊?”
说完她又替自己找补:“周阿姨只有陆毅驰一个儿子,咱们家和陆家也不是普通人,我觉得就算订婚也要办得体面——”
她自认说得圆滑得体,谁想云建国发火了。
“够了!”云建国重重将筷子拍在桌上,斥道:“你不是普通人是什么?”
云归安不知道自己哪里触到云建国的逆鳞了,她很不解:“爸,你和陆叔叔都是团长,订婚宴家里邀请的宾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我这不是想要你们脸上有光吗?”
林芳撇嘴,悄悄给云泽使了个眼色。
——我说你这妹子心眼多,不老实吧?
云泽不吭声,眼神警告妻子少幸灾乐祸,林芳气得在桌下挠他。
云建国脸沉下来,就连云母眼底也浮上失望,忍不住说道:“安安,你这想法要不得。”
云归安见人人都用不赞同的眼神看自己,心里又窝火又委屈。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她说什么了,让他们用这种看“犯人”的眼光看自己。
她爸是团长,大哥在部队里,二哥在研究所,家里本来就不是普通人,来往的也是不一样的阶层,她不过说了老实话,怎么就惹爸生气了?
“云归安,老一辈流血牺牲,是让你高高在上、傲慢无礼的筹码吗?到现在你都不觉得自己思想有问题,还把人分成什么三六九等!”
旁的小毛病云建国都可以容忍。
但他最不喜的就是这点。
女儿有点小心思不是坏事,可她总喜欢拿“为别人着想”做理由,替自己谋好处,偏偏手段拙劣粗浅,稍微有点阅历的人就能看出她的浅薄无知。
在他们这样的家庭,把父辈战场勋功章用做炫耀的资本,是最令人不耻的。
云建国在部队严厉冷肃,但对家里孩子极少发怒。
长子次子没遵循他安排的路,云建国虽然遗憾,但跟他们深聊后便一直支持他们的决定,就连两个儿媳妇也是儿子们自己决定的。
他草根出身,祖上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他从底层中出来,从来没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他也不允许家人有这种思想。
哪怕云早早被妻子宠得厉害,也从不拿身份说事。
没想到,另一个女儿倒给了他“惊喜”。
“嫌少,嫌不体面,那就别订婚了!”
云建国摔筷下桌,拿过茶几上的钥匙,出门前又道:“你们谁也不许再给她钱。”
这话就算不交代,云母也没打算在这事上惯着女儿,她看着云归安,叹息一声:“一百是妈妈两个月的工资,只买订婚当天穿的衣服肯定够了,订婚宴的事不需要你操心,有我和你周阿姨。”
云归安低着头,不吭声。
云母见状,又是连连叹气,想到团里的姑娘今天要排练舞台剧,半个月后就要到去边疆慰问当地部队,云母也顾不得安抚云归安的小情绪,迅速喝完粥出门了。
至于林芳,那就更别提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连句话都不想跟云归安说。
不到十分钟,所有人都走了,家里就剩下云归安一个人。
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她呆呆愣愣坐在客厅,有些失魂落魄,连带着终于要跟陆毅驰订婚的喜悦也褪去不少。
云归安想不明白,她只觉得云家所有人都不喜欢她,都在针对她。
她就如同所有真假千金文里受苦受难的真千金一样,拼命讨好,得到的始终是不满,是漠视!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
爸妈嘴上说一视同仁,心里其实觉得她比不上云早早。否则,不过随口一句话,怎么就成了他们指责自己的理由。
如果说这话的是云早早呢?他们还会这么上纲上线,义正言辞吗?
她只是想在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创造最美好的记忆,她什么都不要,就要比其他人特殊耀目,就要穿着最特别最漂亮的礼服站在未来的市长身边。
这有错吗?
本来,看在血脉亲情的份上,她还想在结婚后提醒云泽避开身边小人,没想到他心里根本没自己这个妹妹,听到云建国骂她竟劝都不劝,既然如此,她何必管他是死是活呢。
罢了,既然他们偏心,心里只有云早早没有她,从今往后她也不会再把他们当亲人。
等她嫁给陆毅驰,等陆毅驰节节高升,官儿越当越大,她等着他们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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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野说的那家店在学校附近。
小小的门店,只摆了三四张桌子。两人去时,不仅里面坐得满满当当,外面还大排长龙,排队的大都是三中的学生。
云早早以为轮到他们还得等上不少时间,没想到楼野让她在街对面等着,自己过去跟老板说了两句话,老板直接从蒸笼桌下拎出一个三层食盒。
楼野拎着盒子,慢慢朝她走来。
云早早顶着周围人羡慕的眼神,欢快地朝他跑过去。
“你怎么不用排队啊?”
食盒里不断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儿,那是肉末夹着葱姜的味道。云早早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感叹道:“真的好香啊。”
见她陶醉的模样,楼野忍不住笑出声:“看你这馋猫样儿,还好我昨天提前跟老板说了,让他单独蒸上一笼,不然让你坐在店里等,岂不是口水流不停。”
“你怎么那么厉害啊。”云早早眼神亮晶晶的,语气真诚,夸得嘴角的笑就没放下来过。
楼野:“知道我的好处了吧,有我这个对象,你占大便宜了。”
云早早无语:“……”
简直比自己还要自恋!她心里腹诽着,脸上却是笑得更加灿烂了,笑嘻嘻道:“是是是,你最好了~”
楼野:“算你还有良心。”
云早早低哼一声:“一时半会不算什么,你得好一辈子,那才是真的。”
楼野斜眼:“这也是组织的考验?”
云早早脸红,忍不住嗔他:“注意用词,能不能别嘴贫!!”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走到湖边公园了。
楼野挑了个石凳坐下,将食盒放在小圆桌上,打开盖子,每层摆着八个包子,每个只有婴儿拳头大小。
最下面一层还有一小盒蘸料。
香醋混合着独门秘制的辣椒油,配上一点点酱油,酸辣咸香齐活儿,云早早闻到这味儿,嘴里开始不停分泌口水。
楼野递给她筷子,她迫不及待夹了一只。
包子一入嘴,云早早幸福得眯起眼睛:“唔,实在太美味了,这家师傅手艺真不错!”
云早早又吃了一只,才发现楼野没有动,她疑惑道:“你怎么不吃啊?”
楼野摊手:“……老板只拿了一双筷子。”
云早早咬着下唇,盯着筷子有些纠结,过了一会儿,她主动夹了一个递到楼野嘴边。
楼野一愣。
云早早催他:“吃啊。”
楼野有些耳热,他努力保持镇定,一口将包子咬到嘴里。
包子浓郁的香味瞬间盈满口腔,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老板手艺更好了,今天的包子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好吃,让人口齿生津。
尤其是——
这只包子是云早早主动夹给他吃的。
楼野正想逗云早早两句,就见她盯着筷尖,面如桃色,他胸口也跟着发烫,只觉得空气中都透着她身上独有的甜美。
突然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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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吃完早饭,本想陪她一块到裁缝铺,没想到兜里的传呼机响了。
陈泽找他。
云早早这才知道,楼野跟几个朋友铺的摊子挺大的,平时忙得脚不沾地,动不动到外地出差,一走就是大半个月,亏他还有功夫到自己面前时不时刷存在感。
楼野去忙生意上的事,云早早绕到裁缝铺跟老板见了一面,经过那几幅绣品高价售出,老板对云早早犹如座上宾,客气得不得了。
甚至已经想好如何给云早早造势了,没想到云早早却说今年不接单了。
这哪行啊!!
老板急了,连忙劝道:“妹子,你说说看,一年不绣你多亏啊,照你这速度,一个月可以绣一副大件。
光在咱们这就能卖上千把块,如果拿到珠海,拿到京城呢,那里的有钱人比咱们这多多了,还不得翻个倍啊。”
老板仿佛瞧见一叠叠大团结离她远去的画面,简直是痛心疾首啊。
“你知道顾大师的绣品卖多少不,她那幅迎客松卖给港城人卖了五千,那是港币!她的作品现在都不卖国内,全被港城的富豪买了,你晓得不?
你绣技不输她,我觉得你绣的还比她强几分呢,就是没甚名气,人家不知道你,所以不肯给高价。只要咱们费点功夫把你打造成某某派传人,还愁赚不到大钱?”
云早早很心动,但她又不太想推翻之前的计划。
老板见她意动,继续说:“你上次拿来的《麻姑贺寿图》,买主就是香港人。前几天她又来了,说想定一幅肖像绣品,价钱随你开。”
“那些港城的大老板跑到咱们内地做生意,赚内地人的钱,你干啥不赚他们的呢?他们有钱着呢。”
云早早挑眉:“……随我开?”
老板点头,随即压低嗓子,仿佛做贼似的:“就是吧,客人提供的人像画有点特殊。”
“怎么个特殊法?”云早早好奇。
老板沉默片刻,很是羞于启齿:“……全身都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