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九十四只云早早
楼雪说完,那股支撑着她的力量忽然消失了,她再也扛不住,整个人瘫软在地。
她低着头,双肩瑟瑟发抖,既不敢抬头看楼志宏的脸色,也不敢看楼野。
她害怕。
这一刻,她真的发自肺腑的害怕。
楼野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太过黑暗,像是十八层地狱上来夺命的阎罗,仅仅是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给她的惊惧便足以震碎她那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胆子。
她害怕到极点。
她怕楼野恼怒之下,动手掐死她。
她没亲眼见楼野打人,但楼雪就是有种直觉,楼野真能干出这样的事。
“……博宏,你爸他是正常调动,跟你小叔没关系,我那些话都是瞎说的,我就是跟你小叔关系不好,你亲妈真的是,是你奶奶……”
后半句声音极小,仿佛被吞回了嗓子里。
只是房间就这么大,再是小声,楼博宏依然听得清清楚楚。
楼远志尚小,不知这话意味着什么,只是因为摔疼了咧着嘴大哭,边哭边趴在地上胡乱瞪脚,眼睛看着楼志宏,等着爷爷来哄他。
而楼博宏呢,他已经十二岁了。
这个年龄的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自己的想法,却又容易一知半解。
天真尚存,却也残忍。
他听懂了小姑姑话里的意思,隐约知道亲妈是‘奶奶’的话,那这就是一件不道德,见不得人的事。
愤怒地想要爬起来,然而楼野那几脚当真没留余地,他刚抬起上半身没到三秒又“bang~”地一声跌回去。
“小姑,你骗我!”
他直愣愣地盯着楼雪,咬牙怒吼:“我是楼霄和戚绣的儿子,不是,不是奶奶生的……我不是,远志不是,我们不是!!是你说的,小叔变坏就是因为娶了老婆,生了那个小丫头片,是你暗示我弄死她的。”
楼野看着瞳孔放大眼睛充血,已然接近崩溃边缘的楼博宏,原本无动于衷。
当听到这话,眼神瞬间凝结成冰。
抬手又给了他一巴掌:“畜生!”
楼博宏头被打得歪向一边,他不看楼野,而是一直盯着楼雪,眼神格外瘆人。
“小姑,你说话——”
他吼一声,楼雪身体就抖一下。
她想藏起来,可楼野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如芒刺背。
他在等自己把那些小心眼、那些随口说出的话当着爸爸再说一遍,他要让自己众叛亲离。
楼野:“没别的可说了?”
楼雪抬眸,哀求地看着楼志宏:“爸……”
“我不是故意的。”
她哽咽着,盘发的红花从发丝里滑出来,额头鬓角凌乱,看上去竟有些楚楚可怜:“……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随口一说,真的没有撺掇他们的意思。楼野你相信我,靖钰也是我侄女,我怎么可能故意让博宏去,去伤害她,我……”
她从前也这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也没闹出乱子啊。
谁想到两个侄子却当了真,真是害死她了。
不等她说完,楼志宏指着她鼻子骂道:“心思恶毒!”
“还有你们两个蠢货,她随口几句话你们就敢干杀人的事,还不给你小叔小婶道歉!!”
“别别别,别按着头来道歉。我不管公爹你怎么处理他们,但一句轻描淡写的道歉就想把这事抹了,您想得也太简单了。要不是我反应够快,我女儿就被这两个杂碎弄死了。”
云早早抱着女儿,眸子满是恨意地盯着楼博宏兄弟俩。
担心自己控制不住手,也冲上去打人,云早早深深吸了一口气。
对楼野说:“屋里吵,我带小乖去散散步,她本来身体就比别的宝宝弱,这次又被吓狠了,我怕她留下心理阴影。”
云早早走了两步又停下,没回头:“小树长歪了还是及早掰正好,想让他自由生长就做好让人修枝砍伐的准备。”
呵,道歉?
道哪门子歉?
差点害死她女儿,轻飘飘说句对不起就能行吗?
她的小乖还在她肚子里时就那么体贴妈妈,没想到一出生就多灾多难,云早早恨不能撕了这两个小畜生!
云早早抱着孩子,下楼找到二哥。
女儿离不得手,她便叫二哥到楼上房间帮她拿小乖惯用的东西,奶瓶奶粉纸尿裤等整整齐齐放在藤箱里。
此时天色渐晚,院子里拉了两个灯泡。
灯光昏黄,客人们乐呵呵地吃席,小孩子在席间打打闹闹,跑来跑去。兄妹俩拎着东西走出院子也没多少人注意到。
唯有楼雪的塑料姐妹团瞧见了,闹不明白在搞什么,只觉得心里笼罩着一团疑云。
“……你们说出啥事了?”
“一会儿还得陪新娘守夜,到时候直接问她呗。”
“……”
云早早走出院子,云褚才问:“楼野呢,事情没处理好?”
云早早一手托着女儿的小屁股,一只手扶着她的后脑勺。
淡淡说道:“不知道,不过,楼野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她疼小乖,楼野也疼女儿,那两个小崽子差点就让他们失去女儿,楼野怎么可能只是打他们一顿?
云褚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他问:“刚才没有和你们一起上楼替你撑腰,是不是生二哥的气了?”
云早早摇头:“没有生气。”
虽然她也疑惑二哥怎么没跟上来,但想来总归有他的考量。
云褚:“如果我上去了,那雷副参谋长估计也得上楼,到时候显得咱们家人多势众,不知内情的人瞧了,反倒同情新娘子,觉得咱们过分。早早,有些人总是爱慷他人之慨的,如此一来,反倒把你和楼野架到高台上束手束脚。”
云早早低低地“嗯”了一声。
只有碰着小乖温暖的体温,她心里才有些许平静。
小家伙依恋地趴在妈妈肩膀上,似乎忘了刚才惊险的一幕,乐滋滋地想要拽路边的山茶花。
“啊啊@t^&^@^@%!……”
云褚折了一朵递给小家伙,小家伙圆溜溜的眼珠盯着花瓣,兀自玩得开心。
云早早扯了扯嘴角,笑得勉强:“二哥你瞧这丫头,傻乎乎的。”
“心胸开阔,挺好的。”云褚看着外甥女手腕上的两个黑块,眼神凝滞了片刻,问道:“那两个孩子年龄不够进少管所,你想怎么做?”
“我就想他们死!”
话音落下,云早早神色微变,闭上眼睛又做了两个深呼吸,略显僵硬地说道:“抱歉,二哥,是我失态了!”
云褚没说她有这想法不对,也没顺着她说。
而是提醒云早早:“以后尽量别让小乖跟那楼家的孩子一块玩。小孩子无知无畏,有时候意识不到自己干的事多么残忍,你便是怒急攻心也没法用同等的手段去对付他们,索性少来往。”
他没探究那两个孩子做出这事的原因。
妹妹没主动提,那就代表其中有不为外人道的秘密。
“走,回家吃饭去,我特意让妈做了你爱吃的鲜笋饺子。”
云早早这才想起楼家也给云家发过请柬,她迟疑着问:“爸妈没去吃席吗,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
楼志宏嫁千金,整个大院的人都来了。
就云家人没来,恐怕会让人猜测云家和楼家是不是有恩怨。
这世上刚正不阿的人不少,但阿谀奉承之辈更不少。万一有那心思不纯想走歪路的以为对付云家就能博得楼志宏的欢心,处处给家里使绊子,那可就真恶心人了。
云褚平静道:“爸在呢,你刚才走得急没瞧见他,他就坐在右手边灯光稍暗的那一桌。”
事实上,除了云褚知晓云早早上楼找人吵架去了,云建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兄妹俩说着说着就到了家门口。
云早早低头一瞧,小乖睡着了。
她小嘴微张着,口水顺着嘴角淌到她肩上,她就那样怔忪的看着她,有一瞬间出神:“二哥,我刚才没说假话,我其实真的想过杀了他们……”
她和楼野将小乖从出生时那么小小的一只养到现在和足月的宝宝差不多,费了多少心力,又倾注了多少爱,其他人根本不会懂。
小乖如果真的出了事,她定要拿刀把那两人剁了。
还好,她的女儿还乖乖窝在她怀里。
云褚拍拍她肩膀:“到家了。”
云早早吸了吸鼻子,抿嘴尝试性地笑了笑:“嗯,回家。”
当晚,云早早没有再回楼家,对下午发生的事她选择性地用几句话带了过去,没让云母跟着生气担心。
快接近十点时,楼野跟着云建国回来了。
还是楼野说漏嘴,家里人才知道了。
云建国气得酒瞬间醒了:“什么?小乖伤了?”
他声如洪钟。
这一吼不得了,全家都醒了,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云早早蜷缩在床上,捂着耳朵,没打算下楼。
她不愿让大家跟着生气,但也不想再去回忆惊心动魄的那一幕,更不想压抑着真实情绪做戏,告诉大家她很好,小乖也很好。
她不想。
她牵着小家伙软软的手指,心安定些许。
云早早闭着眼睛,半睡半醒间,身旁多了一道呼吸,而后有力的手臂搭在她腰上,温热的胸膛慢慢贴在她后背:“睡了?”
“……唔。”
楼野低首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大掌往下,包裹住她的手。
她握着女儿的手,楼野握着她的,静谧的夜晚显出几分温馨。
“楼雪的嫁妆被扣下了,二千块一分没给。婚后不允许她再回娘家,不管她在赵家过得怎么样老头都不能插手。我听说赵红军前妻的娘家不好相与,咱们一分钱都不用花,只要找人学上几句话,那家人就会不停地给楼雪添堵。”
“……嗯。”
她觉得不够,但在法制社会云早早想不到能让她泄愤的好方法:“……你爸说不插手就真的能保证不插手?”
楼野冷笑:“他不会的。”
他如果心疼楼雪,楼野就能做得更狠,楼志宏很清楚这一点。
楼野不仅扣了楼雪的嫁妆,逼着她写了忏悔书,签了名字按了手印,还把她打成了猪头。
楼雪口口声声说自己只是嘴巴不把门,不是存心的。
的确,她无意间对两个孩子说的那些话确实不能成为楼野控告她教唆犯罪的有力证据,但他不是法官,他只是一个为了女儿报仇的父亲,他要对付她根本不需要讲证据。
捏着那信也不过是以备不时之需罢了。
至于楼博宏和楼远志——
“过完年,老头子就送他们到边藏,让楼霄亲自管教。”
云早早猛地抬头,不忿地看着他:“就这样?”
楼野把玩着她的手指,温柔地注视着她,慢条斯理道:“云褚比不得首都,但咱们靠江,地理位置优越,有工业有沃野,眼下正在高速发展中。不提经济,单说教育也非边藏能比。”
“早早,哪怕今天咱们把两个小子腿打断,胳膊打折,待他们养好伤,在别人眼里依然是楼志宏的孙子,楼军长家的小公子,该让着他们的依然得让着。
即便老头子退了休,他在部队也有几分香火情,楼博宏和楼远志但凡争点气就能跟他那资质一般的爸爸一样,一飞冲天。”
“就算咱们把他们的罪公之于众,短期内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他们,排斥他们。但时间一长,人心善变,那些人只会觉得他们是孩子。
既然是孩子,就不应该揪着从前的过错不放,应该给他们改过的机会,一旦咱们表示不原谅,那些人的言论伤不到你我,可能会伤到小乖。”
“送到边藏就不一样了。老头子手伸不到那么远,而没有亲爹做保护伞,楼霄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营长。
那边环境各方面都比运城差,小孩嘛,一旦离了优质教育的土壤任其肆意生长,他们的未来一眼就能望到头。你还不知道吧,楼霄已经续娶了,现在的妻子正怀着孕……”
也不排除人到了艰苦的环境里反倒奋发图强,楼野并不在意这个。
等那两个鳖崽子有本事从边藏回运城时,他的女儿一定能文能武了,到时让她亲自去讨这笔账。
云早早到最后还是没说话。
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就算报复回去她心里也不觉得快慰,别人的未来再如何黯淡,受再多的苦又怎么样,抵不过小宝贝受到的惊吓。
楼野了解她,也不再说那些惹人嫌的人,而是说起带女儿看医生的事。
“看着好像没什么问题,不过我觉得还是到医院检查检查。”
云早早懊恼地呻|吟一声,她竟疏忽了:“嗯,明早就去。”
楼野搂着她的手稍稍使劲:“好。”
至于楼雪出门子需要亲兄弟送她的事,谁爱送谁送去,新娘子顶着一张又红又肿的猪脑袋,怕是要羞愤欲死,几个月都不敢出门了。
第二天一大早,楼野开着车带着妻女去了医院。
新年的气息没有传入医院,依然是纯白色的墙,医生护士们穿着白大褂,脸上的表情也跟平时一样,医院这种迎生送死的地方仿佛自带屏障,外界的喜怒哀乐都进不来。
儿科坐班的是一名慈眉善目的老大夫。
一瞧见小乖手腕和脖子上的淤青,脸色瞬间变得严肃,他透过眼镜打量着楼野和云早早,似是在判断两人是不是孩子的亲生父母。
又瞧小孩儿隔一会儿就扭头看云早早,看完就咧嘴笑一下。
显然亲子关系很不错,这才去掉疑心。
“被人掐的?”
云早早眼睛又发热了:“嗯,被两个不懂事的孩子掐的。”
“昨天她嗓子好像有点哑,我发现时她的脸都充血了,医生你给她检查检查,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喉咙,会不会影响宝宝发育,医生?”
付医生点点头:“不要着急,可能就是外伤。等我先看看,排查一下。”
他语速很慢,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云早早在他淡定的目光中,也跟着平静下来。
“别担心。”楼野握着她的手,安抚地捏了两下。
检查的过程很漫长,还透了片。
夫妻俩只觉得煎熬,每一分每一秒对他们来说都是折磨,犹如凌迟。
“没有窒息情况,嗓子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但局部组织受伤了,一会儿到药房拿点药膏,每天早晚都涂一次,很快就没事了。”
听到这话,云早早紧绷的精神松懈下来,差点腿一软摔在地上。
“不过——”
“不过什么,医生?”
听到‘不过’两字,云早早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面上尽是焦急。
“小婴儿正是五感敏锐的时期,有时候不表现出来不代表她们真的没有受到伤害。所以除了皮肤上的伤,你们还得注意安抚她受创的心,尽量让她感受到爱,给她建立一个安全的堡垒,让她潜意识里知道,她很安全。”
楼野扶着她,感激地看着付医生:“医生,我们会的。”
*****
拿完药出了医院,一家三口直接回了南云巷的家里。
进屋后楼野才打了个电话回去通知楼志宏。
楼志宏对于今年一家三口仍然不在家过年的事感到失望,但他心里也有数,知道发生了昨天那样的事,楼野不可能再心平气和跟大家坐在一块团年,只叹了声气后便没再说什么。
曾沛以为他们年前都不会回来,听到厨房传来动静时,还以为家里进贼了。
没想到一家三口都在里面。
她惊喜地“哎呀”一声。
赶紧把手里的棍子扔开,作势要赶他们出去:“咋还没吃东西呢?要吃什么你们到院子里叫我啊,咋能把小乖带进来,一会儿你们煮东西的味道得把她熏着了。”
云早早抿嘴笑了笑:“她黏人,非得我抱着。”
小孩子看着不记事,但有些经历又好像不经意地被她们储存在大脑中了。
只要她和楼野在,小家伙就跟从前没什么区别,一样开朗活泼,见着好玩的好看的她就兴奋得哇哇叫。
但只要他们俩离开她的视线,她就急得大哭。
从前小乖根本不会这样。
顶多委屈巴巴地看着她,生会儿闷气。从出生到现在,她其实很少大吵大闹,真的不开心了,眼睛里蓄着泪,就一直包在眼眶里,不掉下来。
现在直接变成了小哭包。
这种情况下,云早早完全不敢撒手,走到哪都得抱着她,连摇篮、婴儿车都不好使。
估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和楼野都需要花更多的精力和时间,让她忘记这段可怕的经历。
“虾仁炒饭可以吗?”
楼野:“曾姨,随便弄点什么都行,然后再榨一碗胡萝卜肉糜。”
曾沛:“成,你们赶紧出去,炒饭时的油烟味孩子闻了会难受。”
云早早抱着孩子乖乖出去了,等楼野也出来,她就把小乖递到他手里。
虽说女儿瘦瘦的一小只,还不到十四斤,但抱久了胳膊还是挺酸的。好在小家伙虽然不要婴儿车,却认得爸爸的脸,对怀抱换了人没有太大反应。
楼野舒了口气。
“女儿还是最亲我了。”
他逗着闺女玩,小丫头开心地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小胳膊胡乱挥舞,小腿儿也踢来踢去,那个活泼劲儿看得云早早忍不住笑出声。
“她到底在开心什么,小笨蛋一个。”
楼野斜了她一眼,笑着对孩子道:“怎么办,你妈说你是小笨蛋呢,咱们乖乖才不是笨蛋,是最聪明最勇敢的小宝宝,对不对?来,叫爸~爸~~ba~ba~~”
“噗!噗噗!!!”
被喷了一脸口水。
云早早再也憋不住,笑得直不起腰来。
过了一会儿,她举起自己的袖子帮楼野擦脸,边擦边笑。
她一笑,女儿也跟着笑。
然后嘴巴里继续发出噗哒噗哒的声音,楼野脸上再次沾上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