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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阿梅

今夜,四处比以往黑得多,也安静得多。

人们因为畏惧天狗而早早的熄灯躲在屋子里。

内城的火已经熄灭了,但空气中还有燃烧后的气味。

月亮长毛,大雨滔滔,明天的雨小不了。

大雨会带走许多痕迹,比如李昱白撒的萤石粉。

必须在今晚找到梅小姐。

小七妹抬头看了看天空,小咕咕去加餐了,若是找不到自己便会去找三平,她不需要担心。

她该担心的是不多的时间和可能存在的陷阱。

比如扎纸店会不会就是陷阱,没进去前谁也说不好。

所以小七妹翻了进去。

院子里摆放着几具正在风干的棺材,品相不太好。

但纸扎的童男童女却惟妙惟肖,连红脸蛋都很真实。

在月光中一排排的站在屋檐底下,默不作声,自带几分独特的阴间气质。

院子里没有萤石粉在发光,却有彩纸花圈在月光下发着冷光。

唯一亮着灯的那间屋子里有人在说话,还有刨子在削木头的声音。

“当家的,这亮着灯会不会把天狗引家里来?”女声在问。

“天狗该去皇宫里了,”男人安慰道,“咱就卖点棺材板子,又没杀人放火,怎么会有天谴?再说,真要有什么天谴,那也该先去劈了东街的刘老三。”

女人:“说起刘老三,他白日里还说要给他娘再烧个丫鬟下去。”

男人回:“咋滴?他是嫌他亲娘在地下伺候的人还不够多?”

他没好气的抢白着:“他阿娘千叮咛万嘱咐死后不和他爹合葬他不听,现在他阿娘夜夜给他托梦,今日在地下又挨打了,明日在地下没衣服穿了,后日他爹带女鬼抢她屋了……哎,他阿娘死不死的都老惨了。”

女人叹气:“做儿孙的只想着自己面上有光,哪里能看到自己老娘的苦。”

有个房间里还亮着油灯,有一对大概是夫妻的人在说着闲话。

看起来是一家普通而正常的纸扎店。

萤石粉会留在店外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伙人挟持着梅小姐路过这家扎纸店来买棺材。

又将梅小姐塞进了棺材里,因此再没有留下其他萤石粉的痕迹了。

小七妹戳开了窗纸,用一枚小石头熄灭了油灯。

“哎呀亲娘喂,灯盏里没油了吗?”女声埋怨道,“就说只用一根灯芯,不然太费油了,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个钱。”

男人:“哪晓得天狗会吓死这么多老人,不连夜赶工明日都交不了货的。”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女人佝偻着一边捶背一边走出来:“天狗降祸,到处都起火了,叫人心里慌得很,这天下要是大乱起来,咱老百姓的活路都不晓得在哪里。”

“我瞅着太皇太后这些年挺好的,”男的也跟了出来,“这几年的日子比往常年还是要好过些的。”

“那倒是,往常年哪有闲钱办白事,乱葬岗上野狗吃了多少人,用草席子一卷埋了都算是死得好的,”女的说,“如今咱还能挣点小钱花花。”

小七妹又听了一小会,确认没有异常才出手点了两人的穴。

这对公婆害怕惊慌的表情还凝固在脸上,只剩眼珠子能转了。

小七妹将袖刀架在男人的脖子上:“老板娘,你若是喊,你男人就得死,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你就眨眨眼。”

女人眨了眨眼。

“今天夜里有谁来过?什么时辰来的?来了几个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女人颤颤巍巍地回道:“戌时二刻,东巷林家来定了棺材一副,戌时三刻西巷马家、宜男村黄家、秦家各来定了一副棺木……”

这几个时辰来的都不是,因为那时候双方都还置身于山林中。

“亥时末,来了两个男的,敲门说要买棺材,本来都说好了先交定钱晨起后送货去,后来又说当时就非得要……”

老板娘诉苦说:“他们硬是把别人家定好的棺木要走了,夭寿啦,干了白事这么多年,头一回碰上抢棺材的,奴和当家的才趁夜赶工……”

是这个了。

“送到哪里?”小七妹问。

老板娘:“蔡河上水门前巷临水的那一排,挂了白灯笼的吴阿贵家。”

蔡河上水门前巷吴阿贵家。

小七妹任老板娘说完这个,又问道:“昨夜城里发生了什么事?”

老板娘:“奴不晓得,只晓得天狗吓死了好些人,巷子口老金敲锣时敲着敲着就倒下了……还有就是内城早早关了城门,听说抓了好多白莲圣教的人……”

小七妹听完后,又问清楚了蔡河上水门前巷所在,才将她的穴道也点了,将两公婆移到了屋子里:“抱歉,穴道过后会自己解开,耽误了你的活计。”

她将从大长公主发髻上扒下来的金簪子割了一角下来:“这是误工费,但要是多嘴多舌……”

她徒手将木材劈成两节:“这就是下场。”

没法动弹的两公婆眼神是无比诚恳的懂事。

小七妹摸去了蔡河上水门。

这是一条建在水上的街巷,处在外城的最外围,黄泥路边有绿柳点缀,临河而建的房屋错落有致,月光朦胧的得如一层薄烟轻纱将它笼罩着,竟是一处十分美丽的去处。

小七妹泗水而行,找到了老板娘所说的“挂着白灯笼”的吴阿贵家。

她从水里潜到了屋子的吊脚楼下,然后她很快就确认自己来对了。

因为她听到了梅小姐的哭声。

是那种怕得不敢哭又实在忍不住的哭声,像小猫呜咽,又像婴儿泣啼。

隐隐约约的还有别的人说话的声音。

偶尔能听到“过了今夜”“主公”“趁发丧起事”“天家失德”等字眼。

有人不眠不休地守在一旁,人数未知,武力未知,战场未知……

已知梅小姐有才有貌,却手无缚鸡之力。

小七妹长久的浮在水里,头顶就是吊脚楼,流水带走了她身上的热度,凉意从四肢百骸开始入侵。

梅小姐似乎哭累睡着了,她的呼吸音变得低而长,偶尔夹着几声抽泣。

那些人说话的声音也小了。

夜更深了。

有打更的梆子声,还有流水汩汩的声音。

有一条鱼钻到了她怀里,又甩着尾巴溜走了。

太安静了。

安静得不适合行动。

她需要声音,还得是大一点的噪音,才能掩盖住她行动时的破绽。

她一直没有动,直到有脚步声响起,从里向外的,走到了她的头顶。

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摸向了梅小姐之前发出哭声的地方。

小七妹终于动了,她抽出袖刀咬在嘴里,像只水猴子一样攀上了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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