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赵记豆腐坊

河水清浅，水草依依，好似千万条触手，搅动人心。

数不清的鱼儿像是吃错了药，突然就发了狂，披着月色光辉，啪啪吐着泡泡，赶集一般，你挨我我挤你，喧闹着催碎了柔波。

未卜先知的赵丰收，早就提了箩筐，蹲侯在堤坝出水口，大气不敢出一口，看着鱼儿们自投罗网，看着鱼儿将箩筐填满。

却有一条大鱼，不甘入彀，跳起在半空，划了个优美的曲线。他舍下箩筐，扑抢过去，将大鱼死死搂在怀中。

大鱼挣扎间，倏忽变成了白花花的身子，一忽儿是方英为，一忽儿是陈文，一忽儿是曲美秋。

柔软的缠绕，细密的低语，面相不停变幻，让他不知所措。抱着不是，放也舍不得。

心眼皆迷间，水流声骤然变大，滔天浪头涌来，瞬间将他身躯吞没，连带着大鱼一起在洪流中翻滚。

自小练就的水性，此刻竟全然无用，只剩下胡乱扑腾。

他想要喊救命，却忘了是在水中，一张口咕嘟咕嘟灌了满肚子的水。啊了声惊叫坐起，四周还是黑的。

里屋不满的嘟囔了句，均匀的呼吸中断了，片刻后再度响起。

柔和的灯光自窗外射进来，院子里机器哒哒响着，如同一幅静美的画。

每天凌晨四点，赵家豆腐坊准时开磨。

左右已睡不着，赵丰收索性披上衣裳，下楼去帮忙。

日复一日，常年不休的劳作，爹娘的身影弯得更厉害了，在夜色朦胧中，恍若皮影戏里的人。他们俩都不做声，只要进入作坊，从来顾不上说话，各自闷头劳作。

搭档了三十年，动作配合着动作，比齿轮咬合的还要默契，连眼神都显得多余。

儿子的加入，如沙粒投进河水，丝毫没有影响和谐的氛围。从五六岁起，他就参与到环节中了，从捡黄豆开始，如今已能熟练操作整个流程。

紧张繁忙的劳作，会一直持续到六点，早晨第一缕阳光升起前，老赵会开着三轮车，准时将印着繁体“赵”字的豆腐送到老用户手上。

谁家经营状况如何，需要多少斤，老汉心中自有个天然的数据库。

新制的模型深得他的欢心，自从加了儿子手写的“赵”字，仿佛赋予了赵家豆腐某种诗的韵味，完美的匹配豆腐世家的身份。

重复如老驴拉磨的苦作，骤然间有了意义，变成了一种享受，这或许就是豆腐坊能三代相传的秘诀吧？

不知何时，忙碌的赵丰收一抬头，就对上了白小羽的目光，她坐在小板凳上，端着下巴，聚精会神的在看他们磨豆腐。

小姑娘妆容洗去，露出清秀的面容，穿着单薄，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昨晚吕秦春临阵倒戈，让赵丰收一度产生了很大的挫败感，但此时看到小姑娘安然无恙，心中不由生出了些安慰。

“小家伙，这么早就起床了？才四点钟。”

白小羽明眸翻转：“你不是也没睡吗？出了老大力，还如此生龙活虎。”

窝草，现在的小孩这么开放了吗？

一句话怼得赵丰收老脸滚烫，看来他和方英为在外间的动静，全部被小姑娘听去了。

他没敢将话题继续下去，加快了干活的力度。节奏被打乱了，老赵捂着嘴干咳两声，投来责备的目光，做豆腐心要静，老古人说得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赵丰收心头一凛，赶忙收了心，强迫自己调整好呼吸，重新回归父母的节奏。

白小羽却没打算放过他，对磨豆腐充满了好奇，大叔大叔叫个不停，跃跃欲试，嚷嚷着要上手帮忙。

被她缠得没办法了，赵丰收只得同意，大致比划了下流程，白小羽就迫不及待的开始实操，将豆子放入机器中，乳白的豆浆像泉水般流出。

我做到了！信心陡然倍增，她本就天资聪颖，胆子也大，手脚放开了，居然像模像样，与他们配合的十分恰当。

素来挑剔的老赵，都在心中暗自赞许，甚至教了她如何点豆腐。这是最关键的环节，一着不慎，整锅豆腐就废了。

豆浆在直径两米的大锅中翻滚，一般人第一次尝试，都会莫名其妙的心慌。按照老赵的教授，白小羽战战兢兢的加入石膏，豆浆变成了豆腐脑。

“我会做豆腐了！”小姑娘欢呼雀跃。

赵丰收嘉许的竖起大拇指，随手舀出一瓢，“尝尝跟平时的一样不。”

纯正的豆香，让她大快朵颐，吃得腮帮子上都是，眼睛肿分明多了些光芒。

白小羽羡慕的道：“赵大叔，你可真幸福啊，有漂亮的老婆，还有疼你的爹妈。”

赵丰收笑笑：“你没有吗？”

小姑娘沉默了，扭头出了豆腐坊，赵丰收感觉诧异，赶忙跟了出来。

月光照耀，白瓷脸上流满了眼泪，赵丰收着了慌，把手上的毛巾递过去：“我是不是说错了话？”

“没有。不管你的事。”白小羽已换上笑脸，接过毛巾擦了眼泪，低声道：“谢谢！”

“我六岁的时候，爹妈就离婚了，我爹太懒惰，我妈爱虚荣，天天干架。我要是生在你们家这样的家庭，也不会去逃学。”

赵丰收不知该如何劝她，拍了拍她脑袋，稍显亲昵的动作，让白小羽僵直了好一会儿，心情平复了，转身回了豆腐坊。

最后一箱豆腐压好，赵丰收帮着他爹装上车，天色已然大明了，老赵开车去送豆腐，丰收娘则去准备早饭。

昨天透支严重，晚上没睡好，方才忙着没感觉，此时闲下来，赵丰收才觉着是真累，汗水把衣服湿透了，像是刷了一层浆糊在身上。

他将外衣脱下，只穿了件背心，到井边提了水，呼哧呼哧洗脸擦胳膊，雄健的肌肉展现无虞。

白小羽走过来，在胳膊上捏了一把，咯咯笑道：“大叔，你可真壮，不嫌冷吗？”

轻浮的举动，把赵丰收吓了一跳，方想呵斥她几句，白小羽却巴巴的瞧着他：“大叔，商量个事儿呗。”

“说。”赵丰收拉着脸，努力装出严肃的样子。

“你想不想白捡个大闺女？”

忽闪的睫毛下面，是纯净如水的明眸，但在赵丰收看来，仿佛是两团燃烧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