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出殡
“……”
“春雷跟柳树说话了,”
“说着说着,”
“小柳树呀,醒了。”
“春雷给柳树洗澡了,”
“洗着洗着,”
“……”
耳边萦绕许多孩童稚嫩的齐声歌唱。
他们伸出小手,举起吴政,蹦蹦跳跳奔跑在田野之间。
一上一下,极有规律地颠簸。
吴政悠悠清醒过来,睁开眼睛。
歌声消失了。
他感觉自己躺在木板车上。
有人抬着往前走。
最前方,一位顶盔掼甲的将军,手握方天画戟,坐下高头大马开道。
随后四面旗帆招展,布满神秘纹路。
四个士兵扛着。
然后又有四个士兵举着等人高的盾牌,跟在旗手身后。
接着是吴政所处的位置。
一个高于士兵头顶,没有顶盖的滑竿,四个腰挂长刀的士兵扛在肩上。
吴政脑袋发昏发胀,四肢无力,只有脖子还可以转动。
向后看去,两排长戈森然,随着士兵脚步起伏。
再往后还有些东西,似是行军辎重等物,看不甚清楚。
前方天际泛白,身后月亮西沉,是天亮前的黎明。
奇怪的队伍走在玉米林边缘。
但太安静了。
无论是马匹,还是士兵,都没有脚步,也没甲叶摩擦的声音。
他吃力地抬头,视线越过自己双脚,终于看到了什么。
最前的将军,根本不是真的将军。
只是一个纸人,坐下马匹自然也不是真马。
模糊间,是有人举着它们。
这些纸人吴政也都见过,正是王家厅堂里的那些。
队伍匆匆向前行进着。
这是要去完婚?
去老家伙玄孙女的坟头子?
吴政还记得昏迷前的事情。
玉米地到了尽头,树林出现,人踩出来的小道,蜿蜒进雾气缭绕的林中。
最接近黎明的时候,林子里却静悄悄的,连只鸟都没有。
仿佛是片死地。
大将军在前,‘策马’进入密林,身后队伍紧随。
进入树林刹那,吴政立刻觉得气氛压抑。
仿佛进入了不可名状怪物的身体,周围的阴暗一起朝他压来。
头发怪会出现吗?
两旁杂草丛生,扑向道路,高大树木森然矗立,林子越走越密,枝丫肆无忌惮铺展延伸,几乎把小路完全遮住。
草和树一起凝视着他们。
藤蔓贴着地面,无声地蔓延,缠住举着纸人之人的脚踝。
这人踉跄,险些摔倒,手中旗帆也跟着倒下。
幸而旁边的人帮他稳住。
吴政立刻发现异常,转头看去。
那些藤蔓似乎本来就在路边,是人不小心踩进去,抬起脚时勾住脚尖。
这样的情况接连发生,旗帆晃动,士兵不时倾斜,原本严整的队伍逐渐混乱。
身后传来闷哼。
有人摔倒了。
然后爬了起来。
队伍行进的速度,却骤然减慢,问题频出。
周围的树林,越发密集。
不知何时,树枝织成罗网,遮住头顶所有空隙,他们像是走在一条地下通道。
光线昏暗到看不清脚下的路,于是更多人摔倒。
终于,密密麻麻的藤蔓、杂草,将前面的路完全堵住。
身后也是如此,来路莫名消失。
他们仿佛是忽然出现在这里的。
吴政死死盯着头顶的一根枝杈。
他每次眨眼,或不经意间,注意力被其他声响吸引,它就会无声地垂落。
现在,一片叶子已经碰触到他脸颊。
冷的跟寒冰一样。
吴政眼睛一眨不眨。
最前的将军纸人,‘勒马’停了下来。
随即举旗帆的士兵,盾牌兵,抬着吴政的,全都停了下来。
密林宛如一个椭圆球,一颗鸡蛋,他们在弹壳里面。
而这颗蛋逆生长,不断变小。
密林从四面压过来。
有人被藤蔓缠的动弹不得,试图钻进鼻孔、嘴巴、耳朵,在衣服里滑动。
终于有人忍不住,咬断嘴巴里的东西,下一刻他发出短促惊叫,有东西扎进耳朵里了!
队伍里惊叫一声接着一声。
好几个纸人倒下,扛着他们的活人双手胡乱撕扯身上的东西。
队伍伪装成古代的军队,是想恐吓这片林子?
但现在暴露了啊!
吴政动不了,盯着眼前树枝,心里干着急。
不论王家人怎么样,老家伙又有什么图谋。
现在可是在林子里,这群人没了,自己也要完蛋。
“开!”
就在这时,前面忽有人大吼,中气十足。
仿佛就是将军的喝声,充满阳刚肃杀,随即手中方天画戟重重朝前劈去。
嗤嗤嗤……
仿佛那就是真的武器,月面锋利无比,所过之处,鸡蛋壳破开一道缝,藤蔓、枝丫全部断开。
一束微光自缝隙照了进来,显出被遮挡的林间小路。
密林里传出诡异声音,像是树木在惨叫。
刷啦啦……
所有枝丫、藤蔓缩了回去。
抵着吴政的枝条也退走了。
队伍重新整理,继续出发。
但周围的树林子越发幽深,紧密,林子里所有的古怪事物,全都出现,注视着他们。
空气逐渐阴寒。
冷风从小路一端吹来,活人好似掉入冰窟,不可抑止的颤抖起来,迈不开腿。
队伍再次停了下来。
吴政目光越过将军,看向前方。
前方,是树林的尽头。
出口的小道上,却有着一片水坑。
似乎是雨后未干的积水。
平平无奇。
当它出现时,所有人都下意识慌乱,发出低低惊呼。
然后响起一片整齐的吸气声。
水坑表面,也在这时发生变化。
仿佛吞噬掉了所有光线,漆黑如深渊,是通往地狱的裂口,喷薄阴寒气息。
包括人的目光。
整个人像是掉进水里,无法呼吸,正在溺水。
吴政看到水坑时,下意识吸了口气。
继而感觉脑袋被水包围了。
周围明明没有水,却能感到水钻进鼻腔、耳朵里。
如同把脑袋放进浴缸里,睁开眼还能看到外面的景物。
漆黑的树林里,影影绰绰,一队送葬的纸人士兵停在小道上。
这水坑其实不大,也不深,根本淹不死人。
但吴政怎么转动脑袋,也始终不能摆脱。
渐渐地感觉一口气快要憋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