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刚正不阿
马车徐徐地往城区走着,路不远,却走得很慢,像是有意要给车里人足够的交谈时间。
汪小凡和风驰手里各拿着个馒头,一脸生无可恋地坐在车夫两侧。毕竟失望总是和期望成正比的。
现在马车里只有长安和那个黑袍男人,两人相对而坐,沉默久久。
这是个近五十岁、留着八字长胡的中年人。他脸上那一道道的皱纹,都昭示着他曾历经过许多风霜的男人。
此刻他正用下揭的柳叶眼,严肃地盯着长安。
他本就长着一张不怒自威,令人肃然起敬的脸,而他现在又摆出这审讯犯人般的表情,让对面的长安总感觉这辆马车要开往的地方不是钱塘,而是森罗宝殿。
“阁下还是要坚持戴着面罩,不肯坦诚相见吗?”男人厉声厉色地道。
长安只是慵懒地撑着下巴,故意看着窗外缓缓而过的风景,悠哉悠哉地道:“坦诚是相互的。”
闻言,中年男人的表情略有缓和,轻轻啜了口桌上的清茶,“若同你坦诚相见,那你们就坐不上这辆顺风车了。”
长安斜着眼问:“那好,咱们直入主题,你想跟我谈些什么?”
中年男人眉宇之间依旧透露着肃然,朗声道:“阁下还是先吃些东西,毕竟一会要说的话很多,我不想阁下因为没吃饱饭而身上没劲,使得将重要话语说漏那么一点半点。”
长安一脸嫌弃地瞥了眼桌上的馒头和咸菜,无奈道:“这确实是精美的饭菜,只可惜在下是无福消受了。”
中年男人蹙着眉,没有言语,又突然拿起一个馒头,就着咸菜,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他吃得是那样的香,咸菜馒头一送到嘴里,就好像立马变成了千金难买的珍馐美馔。
长安微微一惊:“你平时吃得也都是这些吗?”
“很少。”男人嚼着饭,一脸严肃地看着他说。
没等长安说话,男人便再言:“因为这一趟的预算是提前固定好的,既然我已在其他方面多用了银子,那就只能从吃的上面扣除了。”
长安哭笑不得:“规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啊,你就不能给自己多加点预算吗?”
中年男人郑重地摇头,一本正经地开口道:“规矩不分死活,规矩就是规矩,它的存在就是为了保证安定,若天底下人人都想着逾越那条线,那么恪守纪律的好人就会白遭那无妄之灾,反倒让那些投机取巧的祸害们得名夺利。而我,是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的。”
长安抱拳道:“不愧是大人,果然心怀天下,庶民实在是佩服佩服。”
男人微微一奇,“大人?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长安笑道:“大人虽有意遮掩,但腰上的金玉带还是太过显眼,据庶民所知,能佩戴此种的,至少都是正三品以上的官员吧。”
中年男人冷冰冰地道:“既然你已发现,那么你也没必要再隐瞒了。”
长安急忙拦住他,“别别别,您可千万别报您的官职名号。”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才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若此刻报出名号,恐怕你立马就得离开马车,还惹得一身的麻烦。”
长安苦笑道:“毕竟规矩就摆在那里,一个身份不明的危险庶民,只配去大人府上给大人下跪,而绝不能和当朝重官单独坐在同一辆马车上去议论国家大事。”
中年男人道:“而我也一定会守这个规矩。”
长安笑道:“所以你只要不说出自己的身份,我就不算是不守规矩,更何况…”
“何况什么?”
“何况我也不想给你下跪。”
中年男人面无表情地道:“好,至少在开诚布公这方面,咱们算是已有了些进展了。”
长安叹了口气,“虽然大人这么说,但我还是不能揭开面罩。”说着他就撩开头发,露出额角上的紫红点。
“我总不能将恶疾传染给大人吧。”
男人推了推手,一本正经道:“小友倒是考虑的周到,但…确实是多虑了。”说着他便取下兜帽,额角上赫然也有着一颗紫点,而且似乎比长安的要更紫、更艳。
长安先是一惊,而后长舒了一口气,“早点说啊你。”
说完他就揭开面罩,大快朵颐地吃起了桌上的咸菜馒头。
“所以,你要与我商量的,就是该如何救你的性命是吧。”长安边吃边道。
男人轻轻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
长安嘴里塞着馒头,不耐烦地道:“这个简单,大人只要去官府找那三个老头子,具体…叫什么什么我也忘了,反正就是有,他们铁定能治好你的病。只要你不怕变成刺猬就行。”
男人摇了摇头,“我不要他们治,我要张知民来治。”
长安闻言大惊,险些把口中的咸馒头吐到他脸上。
“张知民?你可知他是谁?”
“知道,钱塘医圣。”
“那你可知他治谁谁死?”
男人再次点头,眼神坚定地说:“所以我才一定要他来治。”
他说话时没有一丝的情绪变化,就好像早已看淡生死一般。
长安却倒吸了一口凉气,道:“你可以直接用刀抹脖子的,不必这么麻烦。”
男人道:“我知道你们在找他,但现在问题是,估计只有我这等级别的官员病倒了,下一道命令给他,才有可能让他再出来施医。”
长安默默回想:“不错,那张知民近来确实多和官家来往,若有这等级别的官僚病倒了,无论是出于亲近还是为了报复,他都一定会再来的。”
念此,长安疑惑道:“可是您…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男人忽然变得有些义愤填膺,“因为我相信,这一次将他唤来,你们定能查清此病的真相,将瘟疫彻底消除,以救整个钱塘于水火之中。”
长安听得有些呆住了,这种话从这么一个贵人嘴里说出,确实是让他的三观有些崩塌了。
他就这么呆呆地沉浸在男人的浩然正气之中,沐浴在正义的光辉之下。
良久,他才慢慢开口:“但您这么做,似乎并不符合规矩吧。”
男人的眼神变得更加坚毅:“为官之人,当心怀天下,要以百姓为先。
“这不仅是规矩,更是为官之大义!”
闻言,长安愣了好一会儿,才道:“可据我所知,当官的不应该是想方设法地讨好上司和君王吗?”
男人一脸严肃地道:“为臣之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要敢于直言进谏,为君守好江山社稷。”
“这也是规矩,更是为臣之重责。”
他已说得有些激昂:“先帝常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此之为君民之道!是以守好人民就是忠于君王,鱼肉百姓才是大逆不道!”
“这也是规矩!”
长安已听得彻底怔住,缓了好一会儿,才言:“口号往往都能喊得响亮,但……”
男人叹了口气,又道:“知行合一,这注定是困扰每个人,并且伴随终生的难题。”
长安慢慢地将馒头咸菜吃完,才道:“可这种大事,你应该直接去找官府帮忙的,为什么非要来找我。”
男人顿了顿,才道:“我离开长安时,钱塘疫灾的消息还未传到那里呢。”
长安一惊,“对哦,所以你此行并不是为了钱塘的灾情,对你来说这是意料之外的事故。”
男人点头,“所以本来的预算,我都用来救济路上的百姓了,所以我们现在,只能在这里吃馒头和咸菜了。”
长安由衷地点了点头,“那…那你此来钱塘,究竟所为何事?”
男人将脸向长安凑近了一些,道:“我是专程来找你的,长安小友。”
长安大吃一惊,指着自己:“你…你是为我而来??怎么?难不成你想请我回乡做官?”
男人摇了摇头,“不,我是专程为鹤来而来,但我的人却怎么也寻不到半点关于他的消息,所以就只能找他的旧识来打听线索了。”
长安惊疑:“鹤来又怎么得罪朝廷了。”
男人回答道:“鹤来涉案,朝廷却因为他身份特殊,特许他用银两摆平此事。而我却有义务弄清此间真相,若鹤来真的无辜,那便万事皆好。可若事件复杂,另有玄机,那本官也不能轻易姑息。万不能让任何人坏了规矩。”
“原来如此。”长安苦笑,接着就把鹤来之事件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
听后,男人抚着胡须沉思良久,才缓缓开口:“看来这些人是合计着要陷害雷蒙啊,好在花知府有所作为。嗯…这么看来,他现在到处赈济百姓,应该并不是装的。”
他又接着道:“你放心,那些副官背后的势力,本官会弄清楚,并将他们连根拔除。但鹤来究竟是否违背了律法,只有他知道,这点,还有待探查。”
长安点头,“当然,不过要探查也得有命去探查,咱们应先想法子解决眼前的事才对。”
男人点了点头,“不错。”
话音刚落,就听车夫“吁——”了一声,马车就此停住。
“大人,咱们到了。”
临走前,男人对长安语重心长地道:“很快,我就会将张知民请去府上。而你毕竟有本事在开元武会上夺魁,又想弄清真相。想来绝不会是个酒囊饭袋,所以,钱塘的安危就得拜托你们了。”
他当然是个酒囊饭袋,只是运气一直不错。
但他还是厚着脸皮笑道:“那是自然。”
他下了马车后,那男人才再次探出头来,道:“小友且慢。”
“大人可还有什么吩咐?”
男人竟笑了,很难想象这种人竟然也会笑,“敢问小友的面罩,是从何处买来的?”
长安笑道:“你喜欢啊?那送给你啊!只要…”
“只要什么?”
“只要不坏了规矩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