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无间河上
周遭令人感觉压抑无力的天幕,无星无月,被一片黑暗笼罩,河水漫漫,水流冲撞。
彻骨寒意将他湮没,他半躺在一块礁石之上,双腿被水淹没,随时会被河水拖下去。
这条河蜿蜒向上,远处黑黢黢的看不真切,近处河中却有千盏万盏水灯,那些鬼魂争相往岸上爬。
一只鬼手抓住了李遂的脚腕,将他往这河里拽,一脚将鬼手踹了下去,拼了命的抓住礁石。
手指磨出了血,在礁石上留下血痕,朝着自己的脸狠狠揪了一把,疼!疼!疼!
“小心些,掉进这河,怕是再也爬不上来咯。”音色有些低沉暗哑,似暗魅低语,寂寥凄凉。
抬眼看,远处微光一盏灯,灯下飘着一扁舟,一人撑杆,水蒙蒙,人淡淡,青箬笠,绿蓑衣,衬得看不清这人身形。
他轻抬起竹竿,直接拍在了那些鬼魂身上,惊起一片惨叫,河中鬼,像是很怕他,纷纷远离。
待这船靠近,借着一盏灯,李遂才算看清了此人模样。
全身被遮盖严实,蓑笠低扣在头上,口巾遮住了嘴,露出鼻子呼吸,只看得这一双眼睛,勾魂摄魄。
这人还真是奇怪,生怕被人看去了面容 ,遮得这么严实做什么?
语气乐呵呵问道:“要去哪?我载你一程。”
转头看向撑蒿人,“我不知道,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这扁舟又是去往哪?”
“河为无间河,舟行忘川去,浮生三千梦,此梦为前身……”
不禁心里又惊又惧,他难道死透了,魂归幽冥了,“敢问我这是死了吗?”
撑篙人却并不答话,指了指远处的水灯。
李遂朝着他所指的地方看去,水灯中火光明灭不定,远看去似碎星离梦,摇曳踩明。
“无间河又称无冥河,河中鬼,执念深,怨气重,无法转世,只得日复一日在这河中挣扎。那些水灯,是他们的魂中火,若是灭了,就消失了。”
“消失?”
“天上雨地上尘,彻底从这世间消失。”
虽不明白他的话是何意,但刚才瞧这人用竹竿拍打,鬼魂四散而逃,这河里的鬼都怕他,看他对自己好像没有敌意,不如跟着他走。
一脚踏上了小船,一时不稳,摇晃得厉害。
那人一把扶住李遂,手中劲道不小,“小心些,往前头去,朝中间些站,你这吃水得厉害。”
声音虽低沉暗哑,可扶住他的那只手,却骨节分明,修长匀称,这人年岁应当不大。
他和李遂对视一眼,却又匆忙撇开,“等你很久了,恰好带了一坛好酒,不如对饮一番?”
对着这满河的鬼魂,交杯换盏,这人倒是颇有一点雅趣?
扁舟顺流而下,茫茫雾气笼罩其中,一扁舟,两孤人,无数鬼,无风也无月,寂寥至极。
望着这些水灯随着河中水浪流动,一时竟入了迷,几盏水灯朝着这竹筏飘来,一层浪花打来,熄灭了其中两盏。
李遂拾起那两盏被熄灭的水灯,又拿起另一盏,将这熄灭的水灯重新点燃,小心放入河中。
那人见他这般举动,语气有些斥责,“这水灯所载魂中火,熄了便熄了,命该如此。这万千盏水灯,若是全熄了,你怎顾得过来?”
“顾不得这万千盏,那便顾得了几个算几个。”
撑篙人一脸愁容,长吁短叹,“悲天悯人有时候也是一种罪过。”
河水辗转,扁舟轻飘飘向前流动,前方出现一栈台,横在河水一边,此处是一浅滩,鬼都要少上许多。
“前方有一栈台,我将这舟划过去,咱们休息一会儿。”
“不着急送我去投胎?”
撑蒿人哈哈大笑,“不急,你的时辰还不到呢。”
那人将小船系在木桩上,又将身上的蓑衣斗笠脱了下来,里头是一身淡青色粗布衣,又摘了口巾,这时才算露出了一张脸来。
头发束起扎了个髻子,轮廓清冷,眉目舒展,唇边蓄着青须,这恣意不羁的模样,倒是有些眼熟,总觉得在哪见过。
两人上了栈台,找了个空旷处坐下,他将酒拿了出来,“我这酒可稀罕,这不就被你赶上了。”
推辞不得只得接过来,浅抿了一小口。芳香清冽,绵柔顺滑,入口回甘,确实是好酒,比那天鼎楼的梨花酿都还要好上许多。
一饮而尽,忍不住夸赞道:“这可真是好,浓香甘冽!”
那人与他推杯换盏,“那可不,这酒,取三月桃花,四月梨花,五月杏花起窖,配上这无间河的水,小火蒸,大火酿,摘花取酒。最后再埋上十八年,才成了这一坛!”
“你说这酒是用无间河的水酿的?”一杯下肚,竟有些犯晕,趴在栈台边想吐出来。
李遂的脸刚凑到边上,一只鬼脸从水下凑上来,吓他一跳。
那人拽着他的衣袍,免得李遂掉下河去,“我这一壶酒,名为长生酒,喝一口,鬼都得起死回生,喝一壶嘛。”
“喝一壶怎样?”李遂已经开始飘飘然了,似在风里游,云中浮,又拢了拢身上衣袍,才觉得温暖。
“醉生梦死一场,方生方死,方死方休。”
李遂拱手握拳,“还未问兄台姓名。”
“鄙人姓杜,单名一个仁字。”
“可真是个好名字,跟那个鬼帝同名呢。”李遂与他碰了杯盏,顿觉不对,“杜仁?!”
“哎,可真是好久没听着人直呼我大名了,亲切!”杜仁喝了一盏酒,笑眯眯盯着李遂。
李遂酒顿时醒了一半,扑通跪下,“鬼帝大人,我不是故意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杜仁吓得也朝他跪了下来,“折寿!快起来,我受不得你这一跪。”
李遂朝着杜仁磕了个头,“鬼帝大人,我名字是不是在你那本册子上?”
“叫我小杜就好,没有的事,谁敢在册子上写你名字,不是活腻了。”
“没我名字?!凭什么?啊?为什么?小杜啊,你可知地府没写我名儿,我就跟那黑户似的,没地去。”
杜仁哈哈大笑,拍了拍李遂肩膀,“时辰到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