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有愧：一、意映
我是防风意映，出生在大荒北方，是神族防风氏的千金。
我防风氏素以箭术传家，在古老的神话中，我们的祖先，可以射落星辰。而在当今大荒，防风氏里最好的射手，便也是大荒最强的神射手。
嗯，是的，没错，在防风氏这代，这个大荒最强的神射手，说的就是我了。
——虽然我的灵力并不是天下最强的，至少和我二哥比起来就差远了。
但我的箭术却绝对是世上最好的。
防风意映对于这点无比自信。
可惜，
她这辈子，是没有机会以箭术立世了。
因为四百八十六岁那年，
天下四大世家之一的青丘涂山氏主母派人来防风氏下聘，为涂山少主、青丘公子涂山璟聘意映为妻。
防风氏的族长，意映亲爹防风小怪应下了婚事。
从此防风意映后半辈子的代名词，就注定会是涂山夫人……防风意映对此接受良好。
因为青丘涂山氏富可敌国，门楣比防风氏可是要高多了。
做了涂山夫人，以后天下之大，身份地位能比防风意映更高的人，也就只有两国王后了。
所以她没有理由不愿意。
即便她这辈子，由于交际圈不同的关系，从来就没见过青丘公子涂山璟一面。
但她也并不在乎这一点……
后来，
某年皓翎八月节，防风意映和几个女伴相约去皓翎看花灯。路上不幸遇见水妖作乱，失足落水。
水底的环境对不会游泳的防风意映限制极大……她的实力十不存一。就在她差点以为自己或许要死在水里的时候，
——她被人救了。
救了她的人，是个容貌极为俊美，气质风采也很出众的翩翩公子。
后来，防风意映与他分开的时候，听见别人叫他涂山公子。
周围好容易才与意映重聚的女伴见此，都嘻嘻哈哈的，误以为这位涂山公子，就是防风意映的未婚夫，青丘公子涂山璟。
防风意映自己也觉得，这怕是涂山璟听说她今年会来皓翎看花灯，所以特意来见她的。
满街灯火阑珊，架不住少女情思，心花怒放。
那是她的未婚夫，是命中注定会与她相守一生的人……怀着这种想法，意映回到家后，用了比原先更甚十倍的真心，去一心一意筹办起了嫁妆。
本来没打算自己亲自手绣的嫁衣，现在不从西陵氏订了！她自己来！
接着……
就在防风意映满怀憧憬的绣好了嫁衣、喜帕，做足了出嫁准备的时候……涂山璟失踪了。
虽然青丘涂山氏对外公布的消息，是他突发重病，所以延迟了婚礼。
但防风小怪经过百般打听，最后还是知道了事情真相……他决定给防风意映退婚。
因为他觉得，失踪的涂山璟是凶多吉少，八成已经死外面了。
防风意映不同意。
在和父亲大吵一架后，她穿着嫁衣，带上了自己惯用的弓、弩，上好了箭，去了青丘。
她和涂山氏的太夫人说：我与涂山公子婚约既立，今生今世，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绝不会退婚，另嫁别的男人。
说这话的时候，
防风意映是否做好了终身不嫁，给涂山璟守节的准备，姑且不提。
反正她是下定了决心，要查明涂山璟失踪始末，为涂山璟报仇的。
是的，
防风意映也觉得，涂山璟失踪这许久都没找到踪迹，十有八九是已经没命了。
所以，
谁杀了涂山璟，她就要杀了谁，为涂山璟报仇。
留在青丘的第十天，
防风意映锁定了自己要杀掉的对象——涂山氏名义上的嫡出大公子，实际上是先族长与侍女生下的庶长子，涂山璟同父异母的哥哥，涂山篌。
很好……
防风意映擦了擦箭。又给自己的小弓做了番保养……万事具备，只差代涂山氏去西炎谈生意的涂山篌回来，就可以觅机下手了。
………………
元月十五，又是花灯满庭时，
涂山篌提着一盏水晶宫灯，回到青丘。
防风意映在看清他容貌刹那，惊喜非凡：是他……
却原来，当年那个曾在水妖手中救了意映的涂山公子，不是涂山璟，而是涂山篌。
真好，他没有死，他还好好的活着。
………………
防风意映喜欢涂山篌。
即便现在她已经知道了，这个人非但不是她名正言顺的未婚夫，还是她名义上的大伯子。
甚至，涂山篌他早有家室。妻子是涂山璟从前身边一个丫鬟……防风意映也不在乎。
因为，
涂山篌说，他爱的人是她……
蓝枚不过是先曋夫人故意安插在篌身边的棋子，涂山篌说，他对自己的妻子并无感情。他心里只有意映一个。
防风意映相信了。
其时大荒身份尊贵的男子，三妻四妾也是寻常。防风意映的父亲和母亲关系算是恩爱，但也曾收了母亲身边的侍女做妾。
防风意映自认不是善妒女子，不会太介意涂山篌他在外面，与别人逢场作戏的事情。
直到……
某年某月某天，防风意映终于看清，原来她才是涂山篌逢场作戏的对象。
涂山篌对她口口声声的真心爱慕，其实根本不是爱意映自己，而是喜欢防风意映，涂山璟未婚妻的身份。
多么可笑……
所以最后，经过一百多年的时光蹉跎，
防风意映又拿起了她心爱的小弓，带上了曾经涂山篌为她设计打造的弓箭，杀了篌。
………………
“意映……这不值得……”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依稀响起，伴随着她更熟悉的庞大灵力一同。“意映……涂山篌不配和你同死……”
“如果我早知道你会这样做……我早就应该杀了他的……”
“二哥。”防风意映闻言笑了笑，道：“你说的对……”
“意映错了，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
我绝不会再为涂山篌而步入死局。
天边明月高悬，清辉朗朗……
“……去救璟……”
最后的最后，防风意映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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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有关相思的故事开始前】
大荒，清水镇，回春堂
医馆里的伙计，叶十七在自家平平无奇的书桌上，看见了一封字迹娟秀，精致华美而不俗气的梅花笺……
经年相送，青丘山外，落英似飞雪。今年冬尽，雪似飞花，犹不见还家。
落款之处，没有姓名，只有一道小巧古拙的弓箭图案。
叶十七抿了抿唇。
四顾片刻后，很快确定好一个方向，趁夜追了去。
………………
距离回春堂大约四里开外的山林里。
月色寂寥，幽静无人。
山间只闻鸟叫虫鸣……叶十七赶到此处，俊眉微皱，立定之后，忽然开口：“敢问朋友，来的，是防风氏中哪位先生？”
声音粗噶难听，和接下来响起的曼妙女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妾身防风意映，见过公子。”
“防风……意映……”
叶十七的神情复杂，“清水镇四战之地，防风小姐千金之躯，不该来的。”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青丘公子，随夫居于清水而已，公子放心，意映也是纯血神族。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居于清水，自保有余。”
月下花枝轻颤，香风拂动。
叶十七目中灵光闪烁，顺着防风意映声音望去，便看见了，夜色朦胧里，一道静如秋叶的倩影，正从树上，翩然下落。
有美人兮，玉佩琼琚。
身材高挑，优美玲珑。
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自朱。肤色白净，像是很久都没见过阳光，而略失润泽。却更添几许清婉柔美……
涂山璟的目光着重落定在防风意映右胸口处看了两眼：不是贪恋她雪峰风采，而是很敏锐的觉察到了，防风意映心脏处的位置里，有古老而强大的力量，隐而不发。
“璟……”
防风意映知道，叶十七是在看，被她炼化入心窍了的神器陨星弓。但依然在十七专注、警惕的目光下含羞垂首，柔声道：“你想要我吗？”
叶十七，或者说，青丘公子涂山璟，闻言毫不犹豫道：“不想。”
他略局促的偏开目光。不再盯着意映。
防风意映面露失落，“所以，我以为，公子在你我婚前失踪，是不慎遭了别人暗害，其实不然……”
“真相，是公子原就不想娶我，也不想继承涂山氏，才离开青丘的？”
“公子可知道，你失踪的消息传回家里，太夫人一听就病了，直到我闻讯赶去，都还卧床不起……”
“一直喝药，养了大半年，现在还是三餐汤药不离口。”
“幽、胡聋胡哑、静夜兰香……也一直在等公子回家。”
“青丘宗庙里，先祖识神，在公子失踪之初，就卜算出了，公子此劫无碍性命。”
“我们都知道，你没有死。”
“只是明明没死，看见我的留信，还能一路追索而来，偏不回家……涂山璟，我不懂你。”
涂山璟脸色苍白刹那。
防风意映见着便叹了口气，道：“你还拿涂山篌当哥哥看是么？”
“璟，你对别人太好，对自己太差了。”
涂山璟道：“防风小姐，这是我的家事。”
“我是你的未婚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下共知。”防风意映道：“无非是庶兄不甘，意欲夺嫡，谋害于你罢了……事已至此，璟，你又何必瞒着我呢？”
“你不慕名利，不想和涂山篌争权，甚至被他害了也不想报复……我尊重你的选择。”
“清水镇是个好地方，你不想回去青丘，我也可以陪你在这共度余生。”
涂山璟：“不需要。”
“防风小姐，今生是璟对你不住，但我已是废人一个，早非昔日青丘公子。你，不必为了家里订的婚约，轻许终生于我。”
“我……”
“我也不瞒小姐，我如今已心有所属。”
“盼与小姐退婚，各寻良缘。”
防风意映道：“我寻你来清水后，原本担心你身边有贼人监视，不敢轻举妄动。怕贸然与你相认，会给你带来危险……亦担心你多年未归家，是否因故，记忆有损，忘了往事。”
“可你随我，一路来此，用的分明是青丘秘传的追踪术……涂山璟，你什么都记得。”
防风意映道：“你什么都记得……”
“我和你定亲十余年……你母亲丧时，我尚未过门，也在家里茹素守孝三年。你失踪后，外界盛传你死了，我入青丘，自承是人未亡人。侍奉奶奶，打理家务……”
“你现在告诉我，你在外面，心里有别人了？
涂山璟：“意映……是我负你……”
“我不相信。”
防风意映定定看着涂山璟半晌，忽而笑道：“你住在回春堂四年，我打听过了，并不曾闻你与哪个女子曾走的近。我这段时间以来，也没见过，你有什么亲近的女伴……”
“涂山璟，我不相信你有行此负义之事。”
“你放心……”
“我这次过来清水镇找你，用的只是个风元素分身……没有人知道我来过这。往后，你不想回去，我也不会让人寻来……”
“防风小姐。”
涂山璟道：“你不必如此，我们虽然定亲十余年，但一直都没有见过，更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只是家族联姻而已。”
“而今，我不会再回涂山氏，你、你只管当涂山璟死了便罢。”
“我曾经是当涂山璟死了，所以才会去青丘……”防风意映道：“青丘公子，以为我抓着与你的婚约不放，是为了涂山氏的好处？”
涂山璟：“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
防风意映看着涂山璟的眼睛道，“公子刚刚对我说，你心有所属了。我便不瞒公子，其实我也曾有心爱之人……只是如今我与他已再无可能。”
“所以现在我不管嫁给谁，都不会开心。”
“与青丘涂山氏退婚了，回家父亲定然还会为我操持别的婚事……我不愿意。”
“所以……”
“我书信一封，你帮我带回去给奶奶吧。”涂山璟看着防风意映，静了片刻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奶奶收你做孙女，以后顺理成章的留在涂山氏，什么时候想要另结良缘了，青丘也会为你出份丰厚嫁妆……”
“那还不如让我继续做你的未亡人呢。”
防风意映道：“让我嫁给你的灵位，将来你若在外真和合心意的女子生了孩子，又依然不想回青丘的话。”
“可以把孩子记成涂山氏旁系血脉，再过继到我名下，承袭你这一脉香火。”
“西炎国也从不禁止孀居女子再嫁。”
涂山璟道：“你看上去，和我大哥关系不太好。”
“的确是的，但是奶奶她很疼我……涂山氏其他的人对我也都很好。”防风意映很坦然道：“去写信吧……”
“我是在这等你，还是和你一起回去？”
涂山璟道：“明日巳时二刻，我写好信，来这给你。”
他并不愿意让意映和他去回春堂。但也不想让防风意映一个女孩子夜里在野外待太久。
虽然通过今天一系列的接触，可知，防风意映确实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闺秀。也不是什么天真单纯的率直女子。
她在外面，如果真遇到了心怀歹意的人，究竟谁要担心自保问题真不一定……
防风意映：“……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