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宋世杰的回忆3
宋世杰顿时脸颊绯红大骂出声：“顾靖远！你这个混蛋，流氓，你。。。你有辱斯文。”
男人神色慌张又羞耻，顾靖远简直是个不顾礼仪规矩的混蛋！大庭广众之下竟然打他屁股，真是。。。真是岂有此理！
顾靖远听着宋世杰的骂声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是在宋世杰看不见的地方，莫名的勾起一抹浅笑，完全不似刚才的暴怒，心情还不错的模样。
他方才确实有些生气，不过此时宋世杰一副炸毛兔子的模样，实在是可爱，他也不知怎的，就看花了眼。
两人一路疾驰往城外去，宋世杰大病初愈，哪里禁得起这样的磋磨，他一路都攥紧了顾靖远胸口的衣衫，面如菜色，胃里更是翻腾不已。
“呕~”两人刚到目的地，宋世杰就脚步踉跄，扶在树干旁干呕不已。
不过顾靖远并没有看他，而是盯着两人的前方，视线俯瞰而下，目光难得有些复杂晦涩。
宋世杰似乎是感受到了身旁顾靖远不同寻常的沉默，他勉强支起身子，艰难的往崖边走了两步，瞬间就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头皮发麻，腿脚发软。
说起来宋世杰虽然忧心朝廷社稷，却始终是个文臣，除了这次紧急被派作粮草官与兵部的人一起运送粮草外，他其实从未接触过战场，也从未体会过其中的凶残与战争过后的惨烈。
他以为那时一路运着粮草入北镜时，仲北七州的景象就已经是人间地狱了，一路上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难民，他还遇到两处战场，乌烟瘴气，尸横遍野。
那时宋世杰几乎每一刻都得紧绷着，压制着，才能维持心态不崩塌，才能忍得下心忽略求救的难民，继续向前进发。
宋世杰那时就在想，战争!果然是人类历史上最残酷的篇章，恐怖如斯！
却不曾想，今日他见到了更加酷烈的景象，这里的山包都是人堆人的骸骨，人堆人，人食人！
除了有饿极的人类在啃咬自己同伴的尸体，甚至还有许多被血腥吸引而来的飞禽走兽在扑食断臂残枝。
血液飞溅，肉屑纷飞，腥臭漫天，恍若十八层地狱一般的景象！
宋世杰甚至都分不清这里面有哪些是尸体，有哪些是奄奄一息的活人，他们都聚集在一个坑状的山谷里，数以万计的流民，就挤在一个狭小的坑里面。。。。。等死!
宋世杰看得脸色也越来越苍白，眼前的一幕幕，现实交错着回忆，仿佛在狠狠的敲打着他的心脏。
他忍不住又趴在山崖边开始疯狂的呕吐，甚至感觉自己的胆水都要吐出来了，还是控制不住的恶心，头皮发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宋世杰软在地上，虚弱的发问。
他看到了，这万人坑的周围有西临士兵严密防守驻扎在此，这些人似乎出不去，他们只能在这里自生自灭，互相蚕食，就连进入的飞禽都无一例外，会被射杀掉留在此处。
顾靖远究竟是为何会这样做？这里面可是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啊!
顾靖远哪里读不懂宋世杰眼底的指着，他蹲下身子，狠狠的掐住宋世杰的下巴，开始给他讲述这里的一切：
“下面的这些人，有一部分并不是我西临的百姓，而是从仲北七州逃过来的难民。他们身体里带着传染性极强又无法根治的疫病，悄无声息的进入西临境内，混在西临的饥荒难民之中，一传十，十传百，最后致死了多少人，而这些，都是你们那位皇帝陛下默许的！”
宋世杰闻言瞪大了眼睛，满眼的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南朝的流民都会有义馆的人安置，他们怎么可能大批跑到西临来？”
“呵，义馆？”顾靖远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
“你还不知道吧！你们那位焉鹤太子创立的义馆，早已经被霍家跟九方家的渗透了，举国筹资救济难民，最后进的却是那些达官显贵的腰包，真是可笑啊！而边境的这些难民却饿的发疯，最后在霍家的有意指引下，他们越过边境，逃到了西临来！”
宋世杰闻言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人厄住了一般，难过的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怎会如此？怎会连义馆都被这些贪婪的权贵侵蚀了，这让宋家情何以堪，让故去的焉鹤太子情何以堪？
他们当初建立义馆，筹集善款，花了多少心思，多少精力，怎么就能够成为野心家受益的幌子了呢！
顾靖远看着宋世杰那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粗粒指节重重擦过他细腻的皮肤，引导他看向脚下的万人吭，音色略显荒凉：
“你觉得本王将他们聚集在这里的行为很残忍吗?可本王能有什么办法，原本靠着往年的积粮，他们都可以安然无恙的，却因为霍氏恶计频发，西临的百姓先遭饥荒，又受疫病，你知道就今年一年西临死了多少人吗？”
男人说道这猛的抓住宋世杰的衣领，将人死死厄住，冲他低吼：
“十万人啊！西临死了十万人啊！仅仅是因为太后与皇帝忌惮西临，就让这些无辜的百姓都命丧于此！而本王却只能在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的倒下，看着西临千里赤地，百里骸骨!”
宋世杰看着眼前暴怒凶狠如野兽一般的男人对他嘶吼，他竟然莫名从对方深沉的眸子里探出了一丝凄凉来。
他不禁想到，其实不管顾靖远有没有野心，这种被人毁掉自己生活多年家园的感觉，都一定非常的痛苦。
眼看着庇护多年的臣民遭难，为君者却束手无策，也难怪顾靖远想壮大西临，若是西临不起来，这样的事情将来只会是只多不少，从而最后只能等待着衰败灭亡的份，而在这过程中最遭殃的，依旧是百姓！
两人陷入一阵的死寂般的沉默，宋世杰的内心开始陷入天人交战，开始在崩溃的边缘挣扎。
好半晌后，他才张了张嘴，发出一声轻绵绵低语：“所以你带我来这，让我看到这些，到底想干嘛？”
宋世杰当然不会傻到以为顾靖远将他带到这里来，仅仅是想在自己面前揭露霍氏一族的罪行，顾靖远能将西临支撑到如今，自然不会是个拌两句嘴就情绪激动的傻子，一切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顾靖远也知道瞒不过眼前这个人，便也直接言明了自己的目的：
“宋大人应当也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南朝俨然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不如你留在西临做本王的幕僚如何？西临羸弱，本王欲开疆扩土壮大西临，届时实力与南朝比肩，自立江山，再不受霍氏欺辱，便能还了西临一个安康盛世!”
男人言辞恳切，音色正禁，俨然一副忧国忧民的君王模样。
宋世杰却定定的看向他，然后不由的嗤笑出声来：
“呵呵。。。真是没想到，西临王居然还是个善于筹谋人心的野心家啊!你认为金玉打动不了在下，所以便行此招数，攻人先攻心吗？”
“可若在下真归于了你麾下，宋氏先祖蒙尘都是小的，王爷一旦有了实力一搏，届时挥师南下，掀起一场更大的杀戮，在下岂不就成了千古罪人！”
顾靖远闻言眼中露出寒芒，宋世杰瞬间感受到了男人身上那股骇人的杀气正在四溢。
两人四目相对间闪过电光火石，他们各有各的坚持，都不肯再做退让。
顾靖远当然是想当皇帝的，多年隐忍，却换不来西临的平安和乐，所以他早已决定要逆了这南朝，扳倒这云氏！只有自己坐上至尊之位，才能主宰这一切！
宋世杰也是明了这一点才不肯帮他的，壮大西临不受外敌奚扰当然是好的，可顾靖远明显不是个安于乐土的人。
一旦他实力增进，或许就会成为像赫连峥那样的好战派，立志于用武力统一天下，征战四方，届时天下岂不是会彻底大乱！
两人谈崩，顾靖远突然甩开宋世杰的衣领，站起身高高俯视这个清贵不屈的男人，音色颇讽刺：
“宋大人不妨再看看，考虑考虑，就算不为了什么富贵权利，但为着西临上百万可怜的百姓，你也再想想！毕竟宋家不是一直以救济天下百姓为己任吗？怎么南朝的百姓就是百姓，我西临的百姓就不是百姓了？”
男人言罢，似乎觉得自己已经言尽，该是让宋世杰自己考虑考虑了，便率先翻身上马，冷漠的孤身离去，徒留宋世杰一人瘫倒在崖边难受。
宋世杰根本没有力气去管顾靖远的离开，他试图再去看一眼万人坑的实况，却只是直视一刻，便不由的胃里翻江倒海。
他坐在这里，明明离人堆还有一段距离，可他看着密密麻麻的残骸，只觉得仿佛呼吸的每一丝空气都带着腐烂的血腥味。
宋世杰好像能听见那些人在无助的呐喊，音色或低哑或高亢，或幼稚或豪迈或撕心裂肺，他们哭声震天，他们不断祈求。
婴儿，孩童，妇女，瘦骨嶙峋的老人，奄奄一息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