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身死(二)
十六年来,江府每年都会送进一批女娃娃,懵懂年纪,容貌姣好,或是父母双亡或是为亲人所弃。最初,这些孩子会被放在同一处教养半载,再依据各自资质分配给师父专门教养。
所谓师父,便是那些曾经的检校。
与江宁擅长的跟踪刺探、伪装刺杀不同,除却必会的保命手段,陆侧妃的琴棋书画、梳妆整理、待人接物,甚至是一些不可描述之事……在别苑内的女孩子中都是拔尖的,这才被送进了世子府。
当今皇后所出只两位嫡子,身为长子的太子性格端重沉静,待人宽厚,身体一直不太好,早年便有相士断言过,此子并非长命之相。反观二殿下英王,英姿勃发、骁勇善战,皇上尚在潜龙之时便带着英王四处征战。
战场上的英王,屡立战功,就连皇上也曾不止一次在群臣面前表露:几个儿子中,只有英王最像自己。这些年皇上虽并未有更换太子的念头,但保不准日后有什么变故。
下面的臣子们各自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人的欲望从来都是永无止境。
明面上江禄的身份是陪着皇上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嫡系亲卫,只忠心于皇上一人,私下也免不了要为自己好好盘算下以后,哪怕他已经坐到禁军大统领的位置。
两年前江禄挑中陆明沅以县丞之女的身份送进世子府,陆明沅亦是争气,自进府后荣宠未断,如今不就成了世子府第一个怀孕的女子?
十六年中城郊别苑曾走出去数十位女子,而今还活着的屈指可数。她们的一生自进入别苑时便已注定了:前堂、后院,甚至……后宫。
与刺探、杀人相较,如陆明沅一般以色事人算得上上上选的路子,自也不是每个人都会走上这条路。
好比江宁。
江宁在别苑内并不打眼,姿色勉强挤进中上,却因着早年奉命刺探消息时身上留了疤,也就因此失了以色事人的资格。她从未觉过惋惜,那些被江禄塞进各府后院中的姐妹,且有不少因为主家一些变态癖好丢了性命、毁了身子……
对江宁而言,只要活着便就够了。
“听说,江禄曾为妹妹指了一门亲事,现下妹妹可有打算?”
陆明沅突如其来的一声妹妹将江宁的思绪拉了回来。
亲事嘛……确有那么一出。
年初江禄派去各地搜寻女孩子的几个手下无端丢了性命,下手之人身份却毫无头绪。此时别苑内适龄女子已没有几人,已过花信年华的江宁只能成了江禄拉拢人心的下下之选。
“妹妹可是为难?”见江宁久久不语,陆侧妃只当她是犯了难。“以妹妹姿色,若非早年受伤缘故,怕是早早入了高门大族,何苦而今落得要去给一个瘸子做妾,只要妹妹点头,我定能帮你让这门亲事就此作罢。”
换做旁的倒也罢了,陆侧妃口中的瘸子却是当今皇后母家楚家的一个远房亲戚,若非如此,江宁也不会应下那人,甘冒丢掉性命的风险潜进江禄书房去偷书信……
倒是此时提及此事的陆侧妃倒也不怕亏心,江禄现下人都死了,那位楚家远亲若不是个蠢的,哪里会敢在人前提起这些。
“有劳娘娘费心,亲事成与不成都是江宁的命数,于娘娘来说,如今最重要的莫过于腹中孩儿,多思多虑总归对身子不好。”
无端碰了个软钉子,陆明沅眸色轻闪,面上并没显露任何不快,继而竟亲自将面前的一盘蜜饯递到江宁面前,“我想着妹妹当初主动寻上门,约莫遇上了难处……”
“江宁所求从来只是自由,再无旁的。”
“倒是我多事了。”
“是娘娘体恤江宁罢了。”
“……”两人继而恢复有说有笑。
若是不知情,怕是真以为两人姊妹情深,可真相却是从前她们养在江禄别苑之时,相貌上佳最得重用的陆侧妃眼高于顶,向来是瞧不上江宁这等碌碌无为之辈。
那些书信总要着人送进宫的,借由陆侧妃之手传递这些,也是出于两层考虑,一是陆侧妃少时曾有一位看守别苑的侍卫对她死心塌地,好巧不巧,那人现今成了沈济川身旁信任之人,二是一旦牵扯了英王世子府,任是谁看出端倪都得仔细思量思量的。
至于沈济川,在娶江禄独女前,沈济川曾有位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因他被江晚意看中,那位未婚妻全家一夜间下狱,罪名:谋逆。而后沈家与江禄做了亲家,那位未婚妻最终保住性命,却落得个全家流放漠北七年。
江宁曾受命躲在那家人流放途中,伺机取那位未婚妻性命,偷听到悄悄跟着的沈济川咬牙切齿对着未婚妻起誓:定要江禄付出代价。
如今让江禄送命的也是谋逆,你说这算不算因果循环?
离开世子府后,江宁一刻不敢耽搁,同时在心中暗暗盘算着:待见了那人后,算算时辰,应该可以赶在宵禁前出城。
离心似箭,尽管前路茫茫,只要能离开京城,才算能最终安心。
思忖间,喉咙间突然涌上一阵痒意,让她接连咳嗽几声,连带出一口腥甜的鲜血。
是……毒。
什么时候?
江宁停下脚步,脑中不断回想着先前发生的种种:茶水?蜜饯?还是熏香?
久久无果后,江宁恍然明白:原来打一开始陆侧妃就没打算留她性命。是了是了,江禄死了,多一人知晓她的过去,便是多一处隐患,从来都是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
咳咳!江宁自嘲地笑道,真可惜啊,就差那么一点……
紧接着,她腿下再无任何力气,一个踉跄,整个人沉沉倒地。
“死人了!死人了!”
忽而倒地的女子眨眼工夫就成了七窍流血的惨状,街市上自会引来不少百姓关注。
接到消息赶来的官差不断驱赶着看热闹的百姓,一个瘦小的乞儿仗着身材优势,赶在官差将素帛盖上尸体之前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