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旧日(二)
“姐姐也算是熬出来了。”江禾并没在意江鱼的欲言又止,对着屋内摆设啧啧赞叹:“宋先生对姐姐真是上心。”
江鱼浑不在意道:“你若是喜欢,看上什么拿走就是。”
“到底还是姐姐疼我……”江禾压下眉梢喜意,手上动作不见丝毫客气。
江鱼默默看着形同陌路的旧时姐妹,一时再也不想开口。
……
烈日当空,蝉声阵阵。
檐下勉强守护住的一片阴凉下,小姑娘们聚在此处正按照师父的教导学习礼仪规矩。
花朵般娇嫩的小姑娘们个个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碎发黏在脸侧,好不狼狈。
左手压右手,举手加额,鞠躬起身再双手齐眉,而后放下...
看似简单的动作重复了无数次仍不见师父舒展眉头。
好容易等了师父回了内室歇息,只剩她们停在原地维持着双手齐眉的姿势一动不敢动。
眼角余光瞥着不远处此刻正懒懒倚靠栏杆发呆的江宁。
她们被送进来时便被告知,在这处宅院里头,除了要听师父的话便是原就在这里头的几位姐姐。
后来只有这么一位姐姐了。
不同于严厉的教习师父、别苑内其他姐姐们的冷眼相对,只这个姐姐惯不爱说话,原是每日遇见她们向她行礼,也是淡淡点头。似是最不好接近的一位,若是偷懒会遭到她的训斥吗?
见江宁闭了眼睛,胆大的江妩实在受不住肢体僵硬的煎熬,最先放松下来。盘腿席地而坐,双手不断扑扇,试图让烦人的热意快些散去的同时还在观察着江宁的一举一动。
有人既起了头,见也没被说什么。剩下的人跟着接二连三退出练习的行列,纷纷围坐角落窃窃私语。
江宁对这幕见怪不怪。她不发一言突然起身离开,再回来时,手里端着一白瓷汤盆走至人群中,将汤盆放下,随后转身离开。
江禾最先闻到了味道,惊喜道:“是酸梅汤?!”
这样热的天,生津止渴的酸梅汤最是解暑,再看白瓷盆外沁着的水珠,竟还是冰镇过的。
面面相觑后,小姑娘们皆是喜出望外,一拥而上。
“江宁姐姐人真好。”说话的是江鱼。
“嗯嗯,我最喜欢江宁姐姐了。”江妩表示认同,初进别苑时,她也不知做错了什么惹了其中一位姐姐不痛快,受人责难时,是江宁姐姐为她解了围。这份恩情,她会一直记得。
一人一口,瓷盆已然见了底。
“就是酸梅汤太少了些。”江禾还有些意犹未尽。
……
终究不复从前。
“我该回去了,过几日妹妹还会再来看姐姐。”收获颇丰的江禾终于开口道别:“妹妹还得多叮嘱几句:先生那处事情繁忙,想来不会常来看望姐姐,姐姐还得照顾好自己,免得让先生忧心。”
事务繁忙?听江禾口气,她该是知道些什么。
江鱼心思一动:“先生只是与我提过东家交代了新差事,妹妹比我早些接触先生,想来该是比我更要知道一些先生的憎恶喜好,日后还得妹妹多多提点才是。”
宋仲成的憎恶喜好?
这些江禾哪里知道,她只是听闻江鱼被宋先生收了房,想着借着旧日情分,这才赶来相见,先前说辞原就是她自作聪明之举,不过想要显出自己更与江鱼贴心罢了。
最初宋仲成发现她时,对她勾画了不少光明前程,不然她也不会将江妩的踪迹透露于他。青阳县主身旁伺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若不是没得选,江禾自也不会肯乖乖听话进了英王府。
可是最终偏偏一个什么也没做的江鱼比她更早过上了锦衣玉食的日子,江禾自然有些不甘心,今日虽也得了一些好处,可自认美貌不逊于她的江禾仍有些眼热。
至于宋仲成背后的东家?她也是第一次听说。
江鱼只是跟个管事就已如此,若是能越过宋仲成入了那位东家的眼可就再好不过了……
“姐姐说的哪里话,姐姐想知道什么,妹妹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江禾应得亲热。“左右不过都是些男人外头生意上的事情,轮不着咱们操心……”江禾知道的确实不多,碍着先前夸下的海口,只能将自己窥测得来的一些只言片语转述。
“……”为探听到有用信息,江鱼心中仍有些不安。
……
来人回话,说是解语斋的芸娘求见宋先生。
“芸娘特来求见先生。”芸娘推门而进,轻纱斗笠摘下,露出一张精致的面容,浅浅素衣,柔弱可怜的模样煞是惹人……不是芸娘又会是谁?
芸娘对着等在此处的宋仲成行礼,自进屋起,视线更是直直落在宋仲成身上。
宋仲成玩味勾起嘴角,竟是将她忘了。面上对着芸娘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却并未开口说话。
“先生,芸娘好生命苦!”芸娘委屈泣诉,她自认宋仲成是害她沦落如今境遇的罪魁祸首,开口时声音不觉上扬了一些:“今日好容易见到先生,求先生救救芸娘。”
“芸娘这是何意?我怎的有些听不明白?”
“当日得先生吩咐,我将那些话一一转述给谢大人后,自此谢大人再不曾踏足过解语斋。芸娘知晓规矩,既是没了谢大人,芸娘于解语斋来说等同废人,芸娘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求到先生跟前……”
折腾一场,什么妾室、姨娘全是一场空,芸娘自觉咽下最后一句。
解语斋这种地方,有人捧场,即珍宝; 无人问津,便是敝屣。
谢逢春年近花甲,没有更好的选择下,她认命。可是现在连谢逢春这条退路都没了,无奈,芸娘只得寻到宋仲成跟前。
若不是他,她又怎么会落得如今下场?
原来是要交代的,宋仲成心中了然。
话说当日他只是着人与其言明利害,最终做抉择的是她自己,如今又是何来的交代?
不过……谢逢春怕是不太好了。
朝堂之上参奏英王府,其后又咄咄逼人、不知进退,如今杨弘济大人归朝,显然也是因为谢逢春先前种种已经犯了圣怒,眼下只差一个将其发作的由头了。
“既如此,你想要个什么交代呢?”
见有希望,芸娘心中狂喜,再开口仍尽量维持着平静:“谢大人既已厌弃了芸娘,还请先生另给芸娘指条明路。”
何为明路?
无非与其他姐妹一般:官宦、商贾……只家底厚,都可。她今年已然二十有五,时不待人,如花容颜终会有衰败那日,没了谢逢春,即便解语斋愿意养着她,可她亦不愿就此蹉跎。
再不济,芸娘悄悄抬眼看向宋仲成。担管事之名,可数年来她们从未见过东家,解语斋中又只以他马首是瞻。
前些日子听说这位多年不近女色的宋先生收了一个女子,甚是宠爱。
旁人可以,她为何不行?
若是能跟了这位宋先生……芸娘视线瞥向桌案之下,眼中嫌弃一闪而过,虽然是个瘸子,总算能落得个体面。
宋仲成没错过芸娘打量的视线,虽还带着笑,眼底却是暗暗酝酿着杀意。
“不如我放了你的身契如何?”
拿了身契,从此便是自由身。
“不!芸娘不愿意。”金尊玉贵的好日子面前,自由又算得了什么?
芸娘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解语斋养出的姑娘一生如同依附苗木而生的菟丝草,只有权势、富贵滋养才能让她们肆意生长,若离了这些,生……不如死。
“那你意欲如何?”
“求先生垂怜。”芸娘一改先前委屈模样,大胆对上宋仲成的视线,浅笑之下,双眸宛若弯月,生得并不多美,却实实在在有几分岁月静美的味道。
芸娘不敢泄露丝毫野心欲望,依着从谢逢春身上悟出的道理,男人最爱的不就是她这副不争不抢、与世无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