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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唾沫星子淹死你

节度使府,张七娘院内,灯火通明,气氛凝重。

张敬则坐在主位上,脸色阴沉,手中的茶盏几乎要被他捏碎。

张夫人在一旁低声啜泣,不时地抹着眼角的泪水。

张七娘则跪在地上,满脸泪痕,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不安。她院中的人已被父亲砍杀了大半。

“郎君,就饶了七娘这次吧,她也是一时糊涂。”张夫人哀求道。

张敬则猛地一拍桌子,怒道:“一时糊涂?你可知道因为她的一时糊涂,险些毁了我好不容易才与刘员外攀起来的交情?老高费劲巴拉把她那俩兄长搜罗出来容易么?

你可知道因为她的一时糊涂,险些让我张家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她这是要把我张家的脸都丢尽!我张家的女儿怎能做出如此不知廉耻的事情?”

张夫人知道自己的夫君正是盛怒之时,哪敢再辩解半句。

但她还是有些不死心,既然事情已然做下,何不将错就错?

毕竟是在凤翔府,她的夫君是节度使,只要他们众口一词,说是那李二公子醉酒误闯到七娘的院子,那婚事不成也得成。

刘绰和李德裕身在他乡,再有本事又能如何?

年前的那次集市,她在府中忙碌,并没有陪同女儿出门。

哪知女儿回府后,便开始魂不守舍,茶饭不思,还将原本给她物色好的年轻将校和贵族子弟全都否了。

人选本已经筛得差不多了,就在野诗良辅和柳三郎之间徘徊不定,怎的出去一趟就又变卦了?

她是过来人,一看张七娘的样子,就知道这是有了心上人。

有了心上人怕什么?年节前遇到的,必定不是外地人。

自己的女儿从小娇生惯养,脾气大,他们夫妻怕她成亲后受委屈,本就不舍得女儿远嫁,想在凤翔府为她找婆家。

而在这凤翔地面上,谁不愿意与节度使府结亲?谁又敢不忍让着点张七娘?

她问了贴身伺候女儿的嬷嬷,才知道,今日城中来了位贵公子,叫李德裕,出身赵郡李氏西祖,仪表堂堂、相貌不凡,尚未成亲。

一听是赵郡李氏的公子,她是有些犹豫的。这样的门第多少有些太高了,必定不会处处迁就女儿。

可没多久,整个凤翔城的贵女圈子都因为李德裕的到来轰动了。

官眷们都想一睹这位赵郡李氏嫡出公子的风采,张七娘一下子有了紧张感,哭着喊着让她想办法,并声称此生非李德裕不嫁。

她想,既然女儿喜欢他,那必然愿意为了他收敛些脾气。

关中离长安不远,她其实也不是不能接受女儿嫁到长安去。

只是因为张敬则的守边重任,她们鲜少到长安去,与长安的贵族圈子根本没有接触的机会。

如今倒好了,这样一个“金龟婿”掉到了凤翔府,她怎能不好好抓住机会?

可没等她高兴多久,一盆凉水就兜头浇下。

在她想着要如何跟张敬则开口好让张七娘结识李德裕的时候,却得知,李德裕到凤翔府的当天,自己的夫君便下过帖子,邀请他到府做客,只是被婉拒了。

理由是,他要留在驿馆照顾他的未婚妻子。那正是他年节前从长安奔赴凤翔府的原因。

她那“金龟婿”虽尚未成婚,却已然定亲。与他定亲的,正是那位被城中百姓交口称赞的冰务司员外郎刘绰。

她想劝女儿放弃,堂堂节度使府嫡女怎可入门做妾?

可女儿以死相逼,说只要能嫁给李二郎,便是做妾,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而刘绰在节度使府给她安排的接风宴上就说过,她是不许郎君纳妾的。

为了让她答应帮忙,张七娘不惜绝食相逼,她真的是不得已才答应的。想着女儿若是能嫁入赵郡李氏,便是做妾,也不算太丢人。

可李二来到凤翔府后便一直深居简出。没多久,城中又起了疫病,听闻那个刘绰也染病了,他一直在驿馆中照顾她。

若是无法与李二郎见面,纵然她的女儿再好,那一切也都是空话了。

今夜晚宴,便是她们唯一的机会。

可这么多年,岁除的晚宴张敬则都是跟军士和同僚们在前院吃喝,从不会陪伴家人。

她根本无法带着女儿出来与李二郎见面。

因此,若要让他就范,她们必须使些手段。

而这些,她那忙于公务的夫君是不会知道的。

面对父亲的指责,张七娘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她满腹委屈,哽咽道:“事已至此,女儿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这本就是她自己选的路。她不后悔。

喜欢一个人有错么?她不过是心仪李二郎罢了。虽只是惊鸿一瞥,可他的样子早已刻印到她的脑中,清晰如昨。

那日,她逛街逛累了,便到醉仙楼用饭休息,哪知道却见证了一场凶险的刺杀。

虽身在醉仙楼中,可她还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惊惶未定之际,却见一个面容俊朗的男子骑马而来。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仿佛天神下凡,让人不敢直视。

他身姿挺拔,如同苍松般屹立不倒,那一身风尘仆仆的装束,不但没有减损他的气质,反而更添了几分不羁的风流。

当李二跃下马背,快步走向刘绰的那一刻,张七娘的心跳似乎都漏了一拍。

他的眼眸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却又清澈见底,不含一丝杂质。

他的笑容温和,如同春日暖阳,温暖而不失风度,让人心生欢喜。

尽管那眼神和笑容都是给另一个女子的。但她的心中,那份对李二郎的爱慕却如同野火燎原,难以熄灭。

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阿娘总问她想要找什么样的夫婿。

她总说自然是如意郎君。可究竟怎样的夫婿才算是如意郎君,她也不知道。

见到他的那一刻,她有了答案。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男子,他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得潇洒俊逸,让她心动不已。

后来知道,他是赵郡李氏嫡出的公子,她就更喜欢了。

他不是野诗良辅那样的粗汉,也不是裴九和李六那样的纨绔,与她甚是相配。

这样的男子,她这辈子怕是再也不会遇到。

自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她的心中便只有一个念头,她一定要成为他的女人,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承担后果?你承担得起吗?你可知道刘绰和李二郎是什么人?一个是朝廷的红人,一个是长安的贵胄,你竟然敢对他们下手!”张敬则怒不可遏。

“郎君,蔓儿只是太喜欢李二郎了,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张夫人试图解释。

“喜欢?喜欢就能为所欲为吗?喜欢就能不顾家族的名誉和安危吗?”张敬则冷笑道,“你这是在玩火,你这是在自掘坟墓!”

张七娘抬起头,凄然一笑,“坟墓?反正女儿已经失了清白,若不能嫁给二郎,活着也是无趣,倒不如死了的好,也省得再碍阿耶的眼。”

说完,便要往旁边的柱子撞去。

张夫人猛地扑了过去,护住女儿,“蔓儿,你这是做什么傻事?你死了,阿娘怎么办?”

张敬则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张七娘说道:“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气死我了!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不知羞耻的女儿!我打死你我!”

张夫人再也按捺不住,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郎君,说起来这也怪不得咱们的蔓儿。那李二郎是怎样的一表人才你也看到了,蔓儿心仪于他,这不正说明咱们的蔓儿眼光好么?

事已至此,干脆将错就错。就说是那李二郎吃醉了酒误闯了蔓儿的房间,这才让她清誉受损。

这是在凤翔府,只要咱们咬死了,他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如此既能护住咱们张家的名声,又能得个赵郡李氏的女婿,岂不两全其美?”

闻听此言,张七娘又怀了一丝希冀,哭着喊了一声阿娘。

她是想把事情宣扬出去的,她不怕丢人。只要能嫁给二郎,些许名声又算得了什么。

“你说什么?你还要不要脸?”张敬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当人人都是傻子么?今日岁除,大家都在守岁。且不说李二郎自己带的随侍,蔓儿院子里那么多伺候的人,拦不住一个喝了酒的醉汉?眼睁睁看着他闯进家中娘子的闺房?说出去谁信?”

“就说是因为岁除,咱们府上开恩,只留了屋子里伺候的几个,外头那些干粗活的,全都放回家团圆去了。这才没被发现,谁又能说什么?

他自己带的仆从不认识府上的路,带着主子走错了院子,也没什么稀奇。再说了,哪有女儿家拿自己的清誉扯谎的?

只要这事情传了出去,信的人必定占多数,到时候,赵郡李氏为着自家的声誉着想,也得迎咱们蔓儿入门。”

在实施计划前,她已经将各种可能都想了个遍。故此,张敬则一问,便能给出如此逻辑缜密的回答。

看着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的妻子,张敬则只感到哭笑不得。

“你当赵郡李氏是什么门户?你们母女俩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手段,蔓儿就算嫁进去了又能得着什么好?夫家岂会爱重她?

再说了,无论才学还是样貌,她哪一样比得上刘绰?李二郎有那样一个正头娘子摆着,眼里哪里还能看见蔓儿?

放着好好的正室嫡妻不做,巴巴地嫁过去遭人嫌弃受人冷待,图什么?你这个当阿娘的,还觉得挺好?”

“郎君,那个刘绰是了不起,年纪轻轻能以女子的身份入朝为官,风头无两。可咱们的蔓儿也不差啊!是,像刘绰那样的女子,多少男子都比不上。

说到底,她不就是会点医术,又在夏日里制了冰出来么?李二郎现在自是觉得她好,可日子久了呢?

她整日在男人堆里争强好胜地出风头,不顾家,不体贴夫君,不侍奉家翁,哪个男人受得了?到那时,咱们蔓儿的好处自然也就显出来了。

何况,今日那是李二郎自己发话绝不纳妾。事情若传回了长安,赵郡李氏的长辈可未必肯由着他胡来。

只要他们同意迎蔓儿入门做妾,那刘绰如此心高气傲,必定会退婚。如此一来,说不得,咱们蔓儿能直接变成正室嫡妻呢!”

张七娘只觉得自己的阿娘句句都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她刘绰不是名满天下么?不是绝不许郎君纳妾么?

只要二郎非纳妾不可,她不就得乖乖让出正妻的位子来么?

若不是阿耶无端阻拦,怕了那个刘绰,将涉事仆从杀了,事情定会朝着这个走向发展。

她的阿耶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不懂内宅之事,不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

好在,她还有阿娘,她的阿娘聪明睿智,什么都替她想到了。

只要阿耶点头,一切都还来得及,二郎他还在凤翔府。

张七娘膝行几步抱住张敬则的腿,泪眼婆娑道:“阿耶,女儿知道您心疼女儿,您就成全女儿吧!求您了!”

张敬则看着面前的妻女,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他没想到,她们竟如此得冥顽不灵,听不进任何劝告。

“疯了,你们真是疯了!刘绰是东宫掌食女官出身,又精通医术。广陵王世子自小就用的她定的食谱,圣人和太子殿下都吃过她做的药膳。你却觉得她管不好内宅?侍奉不了家翁?”

此刻,张敬则无比的后悔。他不舍得女儿吃苦,也不想让人家嫌弃武将人家的女儿粗鲁,没有大家闺秀的气度,才没让她学武。只让她学些绣花和管家的本事。想不到竟让妻子在后宅里把她养成了这样的脾气秉性。

“她一入长安就掀了五坊使,却还能从窦文场那全身而退。只一首词,就被召入宫做了内文学馆学士。圣人因为她处置了赵侍郎,贬逐了那些弹劾她的御史。

就连顾尚书和杜相都对她极为赏识。长安官场多么险恶,可她八面玲珑,游刃有余。这些年文官和内侍们在朝堂上斗得多厉害,你见过谁既能得了文官的喜欢,又不被宦官们迫害的?她做到了。”

张七娘不服气道:“阿耶将她夸得这样好,为何她却容不下一个妾室?分明就是善妒不能容人!哪有她这样的女子?我也不求什么,只不过想跟在二郎身边,日日都能看着他,照顾他。她凭什么不许?”

“你见过哪个朝廷命官入赘的?哪有正室还未入门,就上赶着给人家做妾的?你要是有她那么大的本事,你也可以不容妾室。”张敬则直接被气笑了,话语里已是难掩嘲讽。

“李二郎是好,可你以为满长安的贵女都瞎了眼,就你长了一双眼睛?她们都办不到的事儿,你们母女俩就能办到了?

她才来关中几天,却已是人人称赞。这样一个名满天下的奇女子,赵郡李氏的人疯了才会答应她退婚,再选你。

你若真的搅和了她和李二郎的婚事,天下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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