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窄门08

林岫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境，她好像看到了很多人，很多故事，这些人和事情最终却又像指尖的流沙一样从指缝中溜走，什么都剩不下。

好像有一个人，一直在等自己回家。

是谁……

“月光光，照池塘。

骑竹马，过洪塘。

洪塘水深不得过，

娘子撑船来接郎……”

好熟悉的歌，像是从前，妈妈哄我睡觉时唱的歌……

妈妈……

林岫挣扎着从黑暗中醒来，她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周瑾意精致漂亮的下半张脸。

此刻，她正被周瑾意抱在怀中，靠在他的肩头，背后被人轻轻地拍打，耳畔传来周瑾意低沉又柔和轻缓的哼唱：

“问郎长，问郎短。

问郎此去何时还？

问郎此去何时还……”

一首家乡的歌谣又轻柔又和缓，在这昏暗的房间里萦绕不散，莹白清冷的月光从破败的窗户里倾泻而下，如果不看房间里破败的环境，倒像是一个哥哥在轻哄着自己的妹妹入睡。

但是偏偏，就是这样一首相伴林岫童年的歌谣，却仿佛一把钥匙，打开了林岫被封锁的记忆大门。过往的回忆像洪水一样东冲西决，将林岫的脑袋冲撞得嗡嗡作响。

副本……无限流……

建模系统、任务……

江别年、陈元期、卫菁梦……

单人副本……

所以……

“所以，这里是单人副本……”林岫轻轻地开口，嗓音略微沙哑，甚至有点儿哽咽。

“木木，真的很不想让你恢复记忆，这样，你就不能完全属于我了……”

周瑾意叹息着将林岫搂得更近了，恨不能将林岫嵌进自己的身体里，成为自己的一部分：“我等了你那么久，那么久……那个世界那么冷那么黑，你怎么舍得留我一个人在那里？”

说到最后，只余下周瑾意低低的泣音。

很难想象，那个光风霁月飘渺若仙的男人，会像现在这样哀哀哭泣地像是个被人抛弃的孩子。

嗯，其实就是一个被抛弃遗忘的孩子。

林岫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周瑾意的脸庞，周瑾意依恋地歪了歪头，贴近林岫稍显冰凉的小手蹭了蹭，林岫甚至能感受到他眼角的湿润。

唉……林岫深深地叹了口气。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你竟然是真实存在的。抱歉，将你遗忘了那么久。”

林岫轻轻环抱住周瑾意，笨拙地学着他刚刚的样子，轻轻拍着男人的后背，“原来你是长这个样子的，很好看，就是我心目中你应有的模样。”

随着记忆的回笼，她终于明白了眼前的一切。

这里是她参加的单人副本《窄门》。

眼前的人，嗯，说来话长，其实他是自己曾经创造出来的人物，一个陪伴了自己一整个青春的游戏角色——青梅竹马的哥哥周瑾意。

曾经在现实世界里，高一时的林岫家里突逢巨变，父母离异，公司破产，整个家都深陷在泥沼之中，学习的压力加上家庭的矛盾让高中时的林岫更加孤僻焦虑。

也是在高一的这个暑假，她用画笔和文字，第一次创造出了一个粗糙的单人小游戏。

这个单人小游戏没有名字，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玩法，就是通过几个选项，达成故事不同的结局。

里面的所有故事都是林岫自己生活的映射，而周瑾意，就是那个在她身边无时无刻陪伴着她一起经历磨难的邻家哥哥。

他会在她缩在被窝里时温柔地唱着曾经母亲唱给林岫的儿歌哄她入睡；

会在听说她喜欢某一首网络流行歌曲之后笨拙地学习那首歌，然后红着耳根唱给她听；

会在听说她想留下青春的印记时总是偷偷给她拍照，整个相机里满满都是她的身影；

他是她少女时期倾尽所有的浪漫；

是她无数星夜里幻想的虚无缥缈的温柔；

也是一场注定无疾而终的青涩幻梦。

周瑾意这个虚无的游戏角色，曾经陪伴了林岫一整个高中生涯。

她将自己的生活编入游戏剧情，在游戏中，她什么秘密都告诉他，木木这个小名，就是她告诉他的第一件事情。

他们是最亲密无话不谈的家人、伙伴，同时他也一定会以自己最想听到的话回应自己。

因为本质上来说，周瑾意就是另一个林岫，是林岫渴望能够获得的陪伴与爱。

但是随着高考的到来，她开始逐渐忙碌，逐渐没有时间去制作那个粗糙到只有立绘和文字的小游戏。巨大的压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对周瑾意说的话是：

“瑾意哥哥，我觉得好累啊……”

看，原本她以为，自己都已经毕业工作多年了，参与了许多游戏项目的制作，有许多游戏角色从她的电脑中诞生。

这些高中时的小打小闹，应该早就被遗忘了，但是当林岫再次回忆起来时，那些往事仍然历历在目。

林岫或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在不经意中成长成了周瑾意的模样，冷静淡然，温柔谦和，处变不惊。

能够成熟稳重地处理自己手上的工作，再独自一个人将情绪消化好。

周瑾意就是林岫心中最完美的伴侣形象，而当林岫真正和自己的创造的角色面对面时，她突然难过得想落泪。

“你怎么来了啊……”林岫将额头抵着周瑾意的肩头，默默把眼泪憋了回去，只是声音闷闷的。

林岫的内心非常煎熬，倘若周瑾意其实是拥有自我意识的人，她无法想象这对他来说会有多痛苦，对于自己来说只是几行文字的设定，对他来说却是无法忘怀的回忆。

更别说在此之后，自己下意识地将这个“黑历史”小游戏遗忘在旧电脑里好多好多年。

周瑾意，又在虚无的黑暗中等了自己多久？

她不敢继续想下去，愧疚几乎要将她吞没。

周瑾意温柔地摸了摸林岫的脑袋，眼睛里满含着餍足的笑意。

他知道，他的木木此刻心里肯定不好受。这个女孩就是有一颗柔软的内心。

既然他将木木留下的计划被不长眼的东西破坏了，那总要在木木心里留下自己的影子才行。

果然，你看，他只是将自己多年等待的痛苦泄露冰山一角，就让心软的木木心疼地不行。

周瑾意知道，自己已经在多年黑暗虚无的等待中烂掉了。

铺天盖地的思念化作无法消除的执念，爱和偏执铸就了现在如同妖鬼一样的他，他是游戏里周瑾意的执念，是无法和爱人相见的恨和痛苦。

光风霁月的周瑾意只会默默地等待，默默地吞下思念的苦果。

而坏掉的周瑾意，会抹去林岫的记忆，霸占她，拥有她，没收她的能力，让她只依赖自己，只看得到自己，只陪伴着自己，将爱人囚于副本的牢笼，永永远远地生活下去。

原本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只是……副本里好像进了脏东西。

周瑾意眯起了眼，看向窗外。

窗外除了一弯弦月，还有……包裹住整栋宿舍楼的紫色魔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