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刘玄德三顾茅庐

当时是建安十二年冬十一月，徐庶在辞别刘备的时候，特意推荐诸葛亮有辅佐帝王的才能，自己便加速行程回许昌。曹操听说徐庶已经到了，就命令荀彧、程昱等一群谋士出来迎接。徐庶进入拜见曹操，行参拜礼完毕，曹操说：“你是高明有远见的人，为什么委屈自己去侍奉刘备呢？”徐庶说：“我自幼逃难，在江湖上游荡，偶然到了新野，和刘备结识。老母亲有幸承蒙他的慈爱关照，我非常惭愧感激。”曹操说：“你母亲在这里，你可以早晚侍奉，尽人子之道。我也能得到你的清正教诲了。”徐庶拜谢后出来，急忙去见母亲，在堂下哭泣着下拜。徐母非常吃惊地说：“你因为什么到这里来？”徐庶回答说：“最近在新野侍奉刘豫州，偶然收到母亲的信，所以日夜兼程到这里。”徐母勃然大怒说：“你这个不成器的孩子在江湖上漂泊二十多年，我以为你学习儒家学业，每天都有进步，哪料到反而不如当初了！你自幼读书，应该知道忠孝之道不能两全。一定知道曹操是欺骗君主、蒙蔽皇上的贼人。刘玄德的仁义传遍四海，谁不敬仰他？何况他还是汉室的后裔。我以为你找到了好主公。现在仅凭一封假书信，竟然不推辞，详察其中的真假虚实，就舍弃光明投奔黑暗，自己招来恶名，你真是个无知的人啊！我有什么脸面和你相见！玷污祖宗的人，白白地活在天地之间罢了！”骂得徐庶趴在台阶下，不敢抬头看。徐母自己转到屏风后面。过了一会儿，忽然有人报告说：“老夫人自己在房梁上上吊了。”徐庶慌忙进去救援时，母亲气息已经断绝。史官有诗赞道：

贤哉徐母，德被中土。守节无亏，于家有补。

教子多方，处身自苦。气若丘山，义刻肺腑。

赞美豫州，毁陵魏武。不畏鼎镬，不惧刀斧。

惟恐后嗣，玷辱先祖。伏剑同流，断机作伍。

生得其名，死得其所。抑贤哉贤哉，流芳万古！

这一天，徐庶在地上哭得昏死过去，很久才苏醒过来。曹操派人带着礼物前来吊唁，砍木头做棺材。曹操亲自前去祭奠，将徐母厚葬在许昌的南原。徐庶守丧期间，曹操重重地赏赐他。

曹操想要商议南征的事。荀彧进谏说：“天气寒冷不可以用兵。暂且等到春天暖和了，可以前往冀州，引来漳河的水修成一个水池，取名叫‘玄武池’，在里面训练水军，然后再大规模长驱直进，就可以像席卷一样取得胜利了。”曹操听从了他的建议，于是就按兵不动。

却说刘备安排好礼物，准备前往隆中拜见诸葛亮，只听到门外有人禀报：“有一位先生，戴着高高的帽子，系着宽阔的衣带，相貌非凡，特意前来探访。”刘备说：“这一定是诸葛亮。”于是整理衣服出去迎接，一看，却是司马徽。刘备非常高兴，邀请他进入后堂高高在上坐下，就拜问说：“我自从与您分别后，军务繁杂，有失拜访。有幸您光临，大大慰藉了我仰慕您的心情。”司马徽说：“最近听说徐庶在您这里，特意来见一见他。”刘备说：“最近因为曹操拘禁了徐庶的母亲，徐母派人送信，徐庶就回许昌去了。”司马徽说：“中了曹操的计谋了！我向来听说徐母非常贤德，即使遭到曹操拘禁，她怎么肯送信叫儿子回去呢？这封信一定是假的。徐庶不离开，他的母亲还活着；现在如果他离开了，他母亲必定死了！”刘备吃惊地问其中的原因，司马徽说：“他的母亲是忠贞刚烈的人，一定羞于见她的儿子这样。”刘备于是问道：“徐庶临行前，推荐了南阳的诸葛亮，这个人怎么样？”司马徽笑着说：“你既然让徐庶走了就算了，又要招惹他出来让他呕血啊！”这就是司马徽的先见之明，就知道诸葛亮会尽心尽力辅佐他的主公。刘备说：“先生为什么这么说？”司马徽说：“这个人是琅琊郡人，博陵的崔州平、颍川的石广元、汝南的孟公威以及徐庶，是非常亲密的朋友，经常在一起学习。这四个人致力于精详熟练，只有诸葛亮独自观察其大概。每天早晚相随，诸葛亮自己抱着膝盖长啸，然后指着这四个人说：‘你们做官可以做到刺史、郡守。’大家都问诸葛亮他的志向是什么，诸葛亮只是笑而不答，可见这个人的志向啊。”刘备说：“为什么颖川有这么多贤人呢？”司马徽说：“从前有个叫殷馗的善于观察天文，看到群星聚集在颖川一带，对人说：‘这个地方一定会聚集贤能之士。’”后来有人作诗说：

蜀郡灵槎转，丰池宝剑新。将军临北塞，天子出西秦。

未到三台辅，曾为五老臣。今宵颖川客，谁识聚贤人？

司马徽又说：“孔明居住在隆中，喜欢吟诵《梁父吟》，常常自比管仲、乐毅，他的才能不可估量啊。”当时有关羽在旁边，说：“我听说管仲匡正天下，多次召集诸侯会盟，孔子称赞他说：‘要是没有管仲，我们大概都要披散头发，衣襟向左开了。’乐毅攻克齐国七十多座城池。这两个人都是春秋时期的着名人物，是功业覆盖天下的人。孔明自比他们，难道不是太过分了吗？”司马徽说：“孔明怎么敢随便和这两人相比。依我看来，只能和这两个人相比。”关羽说：“能和哪两个人相比？”司马徽说：“可以和兴盛周朝八百多年的姜子牙，使汉朝江山繁荣四百多年的张子房相比啊。”众人都很惊讶。司马徽走下台阶辞别就走，刘备挽留不住。司马徽仰天大笑：“虽然卧龙遇到了他的主公，但没赶上好时机！”说完，飘然离去。刘备叹息说：“真是隐居的贤能之士啊！”

第二天，刘备同关羽、张飞二人，带领几十个随从来到隆中。远远望见山边有几个人，扛着锄头在田间耕作，并且唱着歌说：

苍天如圆盖，陆地似棋局。世人黑白分，往来争荣辱。

荣者自安安，辱者定碌碌。南阳有隐者，高眠啸不足。

刘备听到他们的话，勒住马叫农夫并问他说：“这首歌是谁创作的？”农夫说：“这首歌是卧龙先生创作的。”刘备说：“卧龙先生居住在什么地方？”农夫远远地指着说：“从这座山的南边，那一带高岗，就是卧龙岗。岗前稀疏的树林里的茅草屋中，就是孔明先生隐居的地方。”刘备向他道谢。走了没几里路，远远眺望卧龙岗，果然景色清新异常。后来的人专门描述卧龙的居住之处，于是作了一首古风诗说：

襄阳城西二十里，一带高冈枕流水。

高岗屈曲压云根，流水潺湲飞石髓。

势若困龙石上蟠，形如丹凤松阴里。

柴门半掩闭茅庐，中有高人睡未起。

修竹交加列翠屏，四时篱落野花馨。

床头堆积皆黄卷，座上往来无白丁。

扣户苍猿时献果，守门老鹤夜听经。

囊里名琴藏古锦，壁悬宝剑挂七星。

庐中先生独幽雅，闲来亲自勤耕稼。

专待春雷惊梦回，一声长啸分天下。

刘备来到庄前下马，亲自敲柴门。一个童子出来询问，刘备说：“汉左将军、宜城亭侯、领豫州牧、屯驻在新野的皇叔刘备，特地来拜见先生。”童子说：“我记不住这么多名字。”刘备说：“新野刘备来访。”童子说：“先生今天早上刚刚出去。”刘备说：“去哪里了？”童子说：“他的踪迹不固定，不知道去了哪里。”刘备说：“什么时候回来？”童子说：“不确定。也许三五天，也许十几天。”刘备非常惆怅。张飞说：“既然没见到，自己回去就行了。”刘备说：“再等一会儿。”关羽说：“不如暂且回去，然后再派人来探访，也不算晚。”刘备说：“好吧。”于是嘱咐童子说：“如果先生回来，可以说刘备专门来拜访。”就上马辞别茅庐。

大约走了几里路，刘备勒住马回头观看隆中的景物，不停地称赞羡慕。果然这里山不高却秀丽雅致，水不深却泉水清澈；土地不广阔却平坦，树林不大却很茂盛；松竹交错翠绿，猿猴和仙鹤相互亲近：让人看不够。忽然看见一个人，神情清朗，目光秀美，眉清目秀，容貌轩昂，姿态豪迈，头戴逍遥巾，身穿青色道袍，拄着藜杖从山间偏僻小路走来。刘备说：“这人一定是卧龙先生！”急忙下马，快步向前行礼：“先生莫非就是卧龙吗？”那人说：“将军是谁？”刘备说：“我是豫州牧刘备。”那人说：“我不是孔明，我是孔明的朋友，博陵的崔州平。”刘备说：“久闻先生大名，请随地坐下，稍微请教一句话。”两人在林石之间相对而坐。关羽、张飞站在旁边侍奉。崔州平说：“将军想见孔明是为了什么？”刘备说：“如今天下大乱，盗贼蜂拥而起，想见孔明，寻求安定国家的策略。”崔州平笑着说：“将军以安定国家为主，这虽然是好心，但可惜不明白治乱的道理。”刘备请问说：“什么是治乱之道？”崔州平说：“将军不嫌弃，听我讲一讲。自古以来，太平到极致就会产生混乱，混乱到极致就会进入太平，就像阴阳消长的规律，寒暑交替的道理。太平时期不可能没有混乱，混乱到极致就会进入太平。就像寒冷结束就会变暖，温暖结束就会变寒冷，这是四季相传的道理。自从汉高祖斩杀白蛇，起兵起义，沿袭秦朝的混乱而进入太平。到哀帝、平帝这两百年，太平时间久了，王莽篡权叛逆，就从太平进入混乱。光武帝在东都中兴，又重新整治大汉天下，从混乱进入太平。从光武帝到现在又过了两百年，百姓安定已久，所以又兴起战争，这就是从太平进入混乱。现在是祸乱刚刚开始，不可能寻求安定。难道没听说‘上天让生物生存又让生物死亡，什么时候是尽头？人们的是是非非，到什么时候才会停止？’早就听说大道不足就变成术，术不足就变成德，德不足就变成仁，仁不足就变成俭，俭不足就变成仁义，仁义不足就变成三皇，三皇不足就变成五帝，五帝不足就变成三王，三王不足就变成五霸，五霸不足就变成四夷，四夷不足就变成七雄，七雄不足就变成秦、汉，秦、汉不足就变成黄巾军，黄巾军不足就变成曹操、孙权和刘将军你们这些人，互相侵夺，杀害众生，这是天理。过去是对的现在可能是错的，过去是错的现在可能是对的，什么时候才会结束？这是常理。将军想见孔明，想让他扭转天地，改变乾坤，恐怕不容易做到啊。”刘备说：“非常感谢先生的教导。不知道孔明去了哪里？”崔州平说：“我也想去找他，还没见到呢。”刘备说：“请先生和我一起去我的县城，怎么样？”崔州平说：“我是山野之人，早就对功名没有兴趣了。等以后有机会再见吧。”作揖后离去。

刘备与关羽、张飞上马前行。关羽说：“崔州平的话，怎么样？”刘备说：“这是隐士的言论，我本来就知道。如今正是混乱到极点的时候，圣人说过：‘危险的国家不进入，混乱的国家不居住。天下有道就出来做事，天下无道就隐居。’这个道理固然是对的，只是无奈汉室将要危急，国家社稷将要崩溃，百姓有倒悬般的危急。我是汉室宗亲，况且有诸位大臣竭力辅佐，怎么能不治理混乱扶救危难，怎能忍心坐视不管呢？”关羽说：“这话很对。屈原虽然知道楚怀王昏庸，仍然竭尽全力进谏，是因为宗族的缘故。”刘备说：“关羽了解我的心意啊。”于是回到新野。

住了几天，当时正值隆冬，刘备派人去探访诸葛亮，回报说：“诸葛亮已经在庄上了。”刘备就吩咐准备马。张飞说：“不过是一个乡村农夫，何必哥哥亲自前去，派人去叫他来就行了。”刘备呵斥他说：“你不读书，难道没听说孟子有句话说：‘齐景公打猎，用旌旗召唤管理园林的小吏，小吏不来，景公要杀他。孔子说：志士不怕死在沟谷里，勇士不怕丧失脑袋，孔子赞赏什么呢？赞赏他不是按应有的召唤方式就不去。’现在拜见贤人不按照正确的方法，这是想求贤却自己把贤人的门关闭了。诸葛亮是这世上的大贤人，怎么可以召唤呢？”于是骑上马去拜见诸葛亮。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又会是怎样的情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