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魏王宫左慈掷杯

建安二十一年，正值丙申年，曹操从合肥回到都城，侍中王粲献上诗歌来歌颂曹操的功德，部下众人都纷纷祝贺。他的颂诗如下：

从军有苦乐，但问所从谁？所从神且武，安得久劳师？

相国征关右，赫怒震天威。一举灭獯虏，再举服羌夷。

西收边地贼，忽若俯拾遗。陈赏越山岳，酒肉逾川低。

军中多饶饫，人马皆溢肥。徒行兼乘远，空出有余资。

拓土三千里，往返速如飞。歌舞入邺城，所愿复无违？

曹操看了王粲的颂诗后非常高兴，于是商议进爵为王。尚书崔琰极力进谏，认为不可。众官说：“你难道没看到荀彧的下场吗？”崔琰大怒说：“时势啊，时势！一定会有变化！你们随意吧！”有与崔琰不和的人，将这些话告诉了曹操。曹操大怒，将崔琰捉拿下狱审问。崔琰虎目虬须，只是大骂曹操是篡汉奸贼。廷尉将情况告知曹操，曹操下令在狱中杖杀崔琰。后来有人称赞说：

清河崔琰，天性坚刚；虬须虎目，铁石心肠；

奸邪辟易，声节显昂；忠于汉主，千古名扬！

夏季五月，群臣奏报汉献帝，歌颂魏公曹操的功德，“极其广大，即使是伊尹、周公，也无法相比，应该晋升爵位为王”。献帝随即命令钟繇起草诏书，立曹操为魏王。诏书说：

自古以来的帝王，虽然号称改朝换代，爵位等级有所不同，但对于褒奖尊崇元勋，建立功勋，光大开启家族姓氏，延续到子孙后代，异姓和宗亲，哪里会有区别呢。往昔我的圣祖，接受天命开创大业奠定基础，造就我们华夏，借鉴古今的制度，疏通爵位等级的差别，全部封赏山川来设立藩屏，让异姓亲戚一同拥有土地，据有封国而称王，以此来保护上天赋予的使命，安稳巩固万代子孙。历代太平无事，君臣没有事端。世祖中兴但当时有艰难和容易的不同，所以经历数百多年，没有异姓诸侯称王的位置。朕因为没能继承大业，遭遇全国分裂崩溃，群凶肆意为害，从西到东，历经辛苦卑微困窘。在这个时候，只担心陷入灾难，而羞辱先帝的圣德。仰赖上天的神灵，使你秉持大义奋身而起，振奋威武神明，在艰难中保卫朕，得以保住宗庙，华夏遗留的民众有气息的各类人等，没有不蒙受恩泽的。你勤劳超过稷、禹，忠诚等同伊、周，却用谦让来掩饰，用更加恭敬来坚守，所以过去刚刚开辟魏国，赐给你封土，担心你违背命令，顾虑你坚决推辞，所以暂且心怀志向委屈心意，封你为上公，想要以此恭敬顺应你的高尚道义，等待你的功勋业绩。韩遂、宋建，在南边勾结巴、蜀，群逆联合，图谋危害国家，你又再次受命率领军队像龙骧虎跃一样，斩掉他们的首领，捣毁他们的巢穴。等到西征，阳平之战，你亲自披挂铠甲，深入险阻之地，铲除奸恶的贼人，消灭那些凶恶丑陋之人，扫荡平定西方边境，旌旗高悬万里，声威教化远播，安定我们华夏。大概像唐尧、虞舜的兴盛，三位君主建立功勋；周文王、周武王的兴起，周公旦、召公奭辅佐；两位祖宗成就大业，英雄豪杰辅佐听命。凭借圣明睿智的君主，把事情当作自己的责任，尚且赏赐土地颁布祥瑞来报答功臣，哪有像朕缺少德行，仰仗你来成功，而赏赐的典制却不丰厚，将用什么来报答神灵安慰万民呢？现在晋升你的爵位为魏王，派遣使者持符节行使御史大夫职责、宗正刘艾捧着册封的文书、黑色的土壤象征的社土，用白茅包裹，金虎符第一至第五，竹使符第一至第十。你担任魏王的位置，像以前一样以丞相兼任冀州牧。呈上魏公的玺绶符册。恭敬地服从朕的命令，安抚你的民众，能够安抚各种事务，以弘扬我祖宗的美好使命。不要再坚决推辞。

魏王上书三次推辞。诏书三次答复不许，又下手诏说：

伟大的圣人把功业和德行视为高尚美好，把忠诚与和睦当作典范准则，所以能够开创大业并流传美名，让百代之后都可以仰慕；推行正道制定义理，让实际行为可以被效仿。因此功勋卓着没有尽头，美好光辉显着。稷、契仰仗元首的聪慧，周公、召公凭借文王、武王的智谋任用，虽然经营众多官员事务，抬头感叹低头思考，他们的回应哪有像您这样的呢？朕想到古人的功绩，觉得他们那样美好，想到您忠诚勤勉的业绩，如此繁茂，所以每每将要刻符分瑞，陈述礼仪下达册封之命，日夜感慨，自己都忘了守成之君的无德。现在您又严重违背朕的命令，坚决推辞如此恳切，这不是符合朕心意并用来训导后世的做法。您应该抑制自己的志向节制行为，不要再坚决推辞了。

曹操被封王爵之后，头戴有十二旒的冕，乘坐金银车，用六匹马驾车，使用天子的车服仪仗，在邺郡出行时戒严清道，回宫时也戒备森严。魏王商议册立世子。曹操的正妻丁夫人没有生育。妾刘氏生下儿子曹昂，却因为征讨张绣时在宛城战死。卞氏生了四个儿子：长子叫曹丕，次子叫曹彰，三子叫曹植，四子叫曹熊。于是废黜了丁夫人，而立卞氏为正宫。第三个儿子曹植，字子建，非常聪明，提笔就能写成文章。曹操想要立曹植为继承人。曹丕心里对此感到奇怪，就去询问中大夫贾诩。贾诩教他如此这般行事。只要曹操亲自出征，各个儿子送行，只有曹植称赞曹操的功德，出口成章，身边的人都钦佩敬仰，曹操也非常喜欢他。只有曹丕只是辞别父亲，只是哭泣着下拜，身边的人都为此感伤。于是曹操怀疑曹植浮华机巧，真诚之心比不上曹丕。曹丕派人买通曹操的近侍，让他们都说曹丕的品德好。曹操想要立继承人，犹豫不决，就问贾诩说：“我想要立继承人，应当立谁？”贾诩不回答。曹操问他原因，贾诩说：“我正在思考，所以不能立刻回答。”曹操说：“在思考什么？”贾诩回答说：“思考袁本初、刘景升父子的事情。”曹操大笑，就立武官中郎将曹丕为魏王世子。

冬天十月，魏王宫建成，曹操差人到各处收取奇花异果，移栽到后苑。有使者到吴地，见了孙权，传魏王令旨，要前往温州取柑子。那时吴侯正尊让魏王，便令人在本城选了四十余担大柑子，连夜送往邺城。走在半路上，挑担的役夫们疲惫困乏，便在山脚下歇息。这时，一个瞎了一只眼睛，跛了一条腿，头戴白藤冠，身穿青懒衣的先生走过来，与脚夫们施礼，说道：“你们挑担子辛苦了，贫道愿意替你们各挑一段路。”众人听了非常高兴。于是，先生每担各挑了五里路，但是被先生挑过的担子都变轻了，众人都感到惊疑。先生临走时，对领头的官员说：“贫道是魏王的同乡，姓左，名慈，字元放，道号‘乌角先生’。如果你到了邺郡，可以替我表达一下我的情意。”说完便飘然而去。

送柑子的人到了邺都拜见曹操，呈上柑子。曹操亲自剖开柑子，却只见都是空壳，里面并没有果肉。曹操大惊，怪罪送柑子的人。那官员就把左慈的话告诉了曹操。曹操并不肯相信。这时门人忽然禀报：“有一位先生，自称左慈，请求拜见大王。”曹操召他进来。送柑子的人说：“正是在途中见到的那个人。”曹操呵斥他说：“你用什么妖术，摄取了我的好果子？”左慈笑着说：“哪有这种事！”他拿过柑子剖开，都有果肉，味道非常甜。但曹操自己剖的，都是空壳。曹操大惊，赐左慈坐下然后问他。左慈索要酒肉，曹操让人拿来，他喝了五斗酒也不醉，吃了一整只羊也不饱。曹操问：“你有什么法术，能到这样的地步？”左慈说：“我在西川嘉陵峨嵋山中学道三十年，忽然听到石壁中有声音，呼唤我的名字，但看过去却什么也没有。这样持续了十多天。忽然有天雷震碎了石壁，得到三卷天书，名叫‘遁甲天书’。上卷叫‘天遁’，中卷叫‘地遁’，下卷叫‘人遁’。天遁能腾云驾雾，飞升天空；‘地遁’能穿山透石；‘人遁’能云游四海，飞剑掷刀，取人首级，隐藏身形变化身形。大王已经位极人臣，为何不后退一步，跟我到峨嵋山中修行？我会把这三卷天书传授给你。”曹操说：“我也早就想急流勇退，只是朝廷没有合适的人罢了。”左慈说：“益州的刘备是皇室后裔，为什么不把这个位置让给他，就可以保全自身了。不然的话，我就用飞剑取你的头。”曹操大怒说：“这肯定是刘备的奸细！”喝令左右拿下。左慈大笑不止。让十几个狱卒拷打他，但只见皮肉粉碎，左慈却呼呼大睡，完全没有痛苦的样子。曹操让人用大枷铁钉固定了，用铁锁锁上，送去牢中监管。曹操派人看守。只见枷锁都掉落了，左慈躺在地上，没有任何伤痕。连续监禁了七天，不给他食物，等到去看时，左慈端正地坐在地上，脸色反而变红了。看守的人回报曹操，曹操把他带出来问。左慈说：“我几十年不吃饭也没关系，每天吃十只羊也能吃光。”曹操无可奈何。

第二天，各位官员都到了，在王宫举行大宴。正在行酒的时候，左慈脚穿木屐，站在筵席前。众官都很惊讶奇怪。左慈说：“大王今天水路和陆路的食物都齐全，大宴群臣，四方的奇异物品非常多，这里面缺少什么东西，我愿意去取来。”曹操说：“我要龙肝做羹，你能取来吗？”左慈说：“这有什么难的！”拿黑笔在粉墙上画了一条龙，用袍袖一拂，龙肚子自己就张开了。左慈从龙肚子里取出一副龙肝，鲜血还在流淌。曹操不相信，呵斥他说：“你是预先藏在袖子里的吧！”左慈说：“现在天气寒冷，草木都枯死了；任凭大王要什么好花，随意想要什么。”曹操说：“我只要牡丹花。”左慈说：“容易啊。”让人拿大花盆放在筵席前，用水喷它。很快就长出一株牡丹，开了两朵花。众官非常惊讶，邀请左慈一起坐下吃饭。过了一会儿，厨师进献生鱼片。左慈说：“这生鱼片用松江鲈鱼做会更加美味。”曹操说：“相隔千里，怎么能取来呢？”左慈说：“容易。”让人拿来钓竿，在堂下忽然出现一池水，左慈拿着钓竿，很快就钓到几十条大鲈鱼放在殿上。曹操说：“我的池子里本来就有这些鱼。”左慈说：“大王为什么要欺骗人呢？天下的鲈鱼只有两腮，只有松江鲈鱼有四腮：这可以分辨。”众官看了，果然是四腮。左慈说：“做松江鲈鱼的生鱼片，必须要有紫芽姜才行。”曹操说：“你能取来吗？”左慈说：“容易啊。”让人拿一个金盆，左慈在袖子里弄了弄。不一会儿，就得到满满一盆紫芽姜，进献给曹操。曹操用手去拿，忽然盆里有一本书，标题是《孟德新书》。曹操拿过来看，一个字都不错。曹操非常怀疑，用眼睛看着他，有了杀左慈的念头。左慈拿起桌上的玉杯，斟满美酒，进献给曹操说：“大王可以喝这酒，能有千年寿命。”曹操说：“你先喝。”左慈就拔出帽子上的玉簪，在杯中一画，先喝了一半，像水一样，劝曹操喝。曹操呵斥他。左慈把杯子扔到空中，变成一只白鹤，绕着殿飞走了。众官仰起脸看，左慈不知去向了。曹操问左右，有人回报他出了宫门走了。曹操命令许褚带领五百铁甲兵去追赶。许褚立刻上马，追到城门，望见左慈穿着木屐在前面，慢慢地走着。许褚飞马追不上，追到山里，看见一群羊，左慈站在羊群里。许褚拿箭射他，左慈走进羊群里就不见了。许褚把羊都杀光回去。这时有个牧羊的小孩守着羊哭泣，忽然看见羊头在地上像人一样说话，呼唤小孩说：“你可以把死羊头都放在死羊的腔子上。”都放好了，左慈忽然跳起来，把这一百多只死羊都变活了。左慈挥挥衣袖走了。

小孩回去告诉主人，主人不敢隐瞒，报告给曹操。曹操画出左慈的模样，在各处捉拿左慈。三天之内，城里城外，所抓到的瞎一只眼、瘸一条腿、头戴白藤冠、身穿青懒衣、脚穿木屐的先生，模样都一样的有三四百个。轰动了街市。曹操命令众将，把猪羊血泼向他们，押送到城南教场。曹操命令一百多铁甲兵围住，全部斩杀。每个人都升起一道青气，到半空中聚成一处，化作左慈，招来一只白鹤骑上飞进云里，拍手大笑说：“玉鼠随金虎，奸雄一旦休！”曹操命令众将用弓箭射他。忽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所斩杀的尸体都跳起来，提着自己的头，奔上演武厅来打曹操。文官武将都掩面惊倒，各自顾不上彼此。当天鬼哭神嚎。曹操性命怎么样，且听下一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