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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巨轮

“师兄宰治的可不仅仅是所谓‘被统治者’,他宰治的是科达比那西的所有人。”说着,仙子做了个操纵木偶的手势,“那两根提线的名字就叫‘贪欲’和‘恐惧’。在科达比那西,只要一个人心里有这两样东西存在,他就不可能跳出我师兄的手掌,无论他外表看起来拥有什么样的标签、身份和地位。”

在阿杰看到的所有科达比那西人的心性里几乎全都充满这两种基本要素。

这下他开始窥见仙子所说的“宰治”是如何可能的了。

由此,阿杰从全景中隐隐看到在每个科达比那西人和他自己心底潜藏着的最隐秘、最无从被感知、却又无时无刻不在驱使着他们的欲渴和恐惧,让他们不得不做某些事、让他们不得不以某种死的方式生活、让他们无从选择最终全都落入各自命运的樊笼。

这股科达比那西人心底最隐秘的暗流似乎正是某种最高明而又无迹可寻的内应,在它们表面上的主人根本无法察觉的状态下把他们出卖给萨达,让他们最终全都彻底成为萨达手中的提线木偶。

全景中,阿杰依稀看到所有这些外表看似无一相同的科达比那西人,无论所处的身份、地位、境遇、国度、文化、种族相差有多么悬殊,可他们心底最深处的那股暗流却异常相似...

那股只为延续而延续的根本执着;那股对快感的渴望;那股面对无常世事时的焦灼...

在科达比那西人千差万别的表象背后有着近乎相同的微秘潜流,让他们在各自无一相同的际遇下,最终全都归于一种同质的宿命...

“贪欲和恐惧本就是互为因果的同一种东西,只要它还有一丝存在,心灵就不可能脱离科达比那西状态,在这种状态下,即便我不去宰治它,科达比那西人也不可能在不被宰治的状态下生活。”话语间萨达就像一个神一般的猎人,布下了让猎物们无从察觉更无法逃离的陷阱,而他只是在一旁悠然自得地欣赏着猎物们一个个自投罗网,并全都在徒劳的挣扎中越陷越深。

那些猎物甚至从始至终都不曾发现那个捕杀他们的猎人,而这位猎人似乎对自己这精准如宿命般必然的捕杀并没有感到欣喜、得意或悲伤,他只是在欣赏自己该做的事,仅此而已。

阿杰轻出口气,在科达比那西世界看似无常的纷乱表象背后,碾压一切科达比那西人灵魂的命运巨轮就在这里,在这个名叫萨达的人手中,不着痕迹地被永恒转动。

看着眼前这幅萨达开启的全景,阿杰心头那片压抑很快涣散、消退了,这不可抗的碾压在科达比那西人的世界里是如此必然,就像每天日出日落般是自然规律。

“如果不是科达比那西人自己心里存不可控且无穷无尽的贪欲,你觉得这种碾压可能吗?”不需要阿杰出声,仙子依然可以直接和他的心思说话。

阿杰抬头看了看仙子,又看了看全景中那无形而又倾轧着一切科达比那西生灵的巨轮,忽然从中感觉到一种无法言喻而又凄异的美…

那一切…甚至像...神迹...

在科达比那西世界的每个角落每时每刻发生着的看似无主、无谓、无常、无心的现象本身...似乎全然就是...神迹...

“但,即便就在科达比那西人存着贪欲和恐惧的时候,那碾压就真的可能吗?”

听到这话,阿杰的心脏一下收缩起来变得难以跳动一般,此言让他洞彻到那令人窒息的倾轧之下与倾轧无关的更深本质:某种意义上,这碾压之所以如此惨烈,其实正因为它本是不可能的,只是心存贪欲的科达比那西人不可能看到这一点,于是他们根本无从逃离…

在这显露无遗的碾压感下,一道回想被勾起,在先前异响中所见的无数记忆里,每一场生命中都有一种同质的东西与这碾压感同生共振…

每一轮看似全新的生命都会在某种宿命般的无形力量牵引下,最终全都陷入那片走不出、逃不离的雾色。

虽然每一次面对这由烦恼与痛苦构成的雾霭,当时那个生命都会用尽一切可能试图驱散,可最后甚至就连所有驱散迷雾的意图和做为本身都在不可逆更不可控地加重这雾色…

每一次,当时那场生命最终都只能一边竭力挣扎,一边眼睁睁看着雾色越来越浓,一点点把自己包围,一点点把自己窒息…

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是贪恋当时那场生命的,可出于这贪恋而不得不做、不得不承受的一切又在无意识中积聚着对那场生命的疲惫和厌倦,而每一个自己在这两相矛盾的重重倾轧间终究也只是听天由命,却还不得不极尽粉饰地苟延残喘着…

可只要能让他得偿所欲——哪怕只一点点,甚至只要有一丝看似能得偿所欲的“希望”——他就会不顾一切投入这全然无解的苦毒雾色中,竭尽所能对其视而不见,或佯装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于是一切只剩下痴执追逐欲渴所指和由欲渴编织出的所谓“希望”。

“希望”似乎就隐藏在雾色背后,只几步之遥、隐约可见、伸手可及,只要去追寻就能得到。

可为何真正揽到手中的东西总有些似是而非,全不像在雾色中还未得到时那般诱人,而雾色背后又永远藏着更诱人的东西…

于是在希冀与疲厌之间无休无止、循环往复、无始无终,一次,一次,又一次…每一次生命在表象上虽然无一相同,可内里全都在重复着这同一种底色、同一种宿命。

而在萨达让他看到的所有科达比那西人心里,全都带着这同样的底色。

“现在知道我说的‘宰治’是什么意思了吧?”仙子目光中的那丝哀戚渐渐褪去…

是的,到了这里,“哀戚”不再有意义…

默然片刻,阿杰若即若离间问道:“为什么要这样?”

“要是只有贪欲和恐惧那多无趣,这样才好玩嘛。而且,你不觉得这是他们应得的吗?”萨达轻描淡写地谈论着,好像那只是他的一件小玩具。

“应得?”由于不解而生的两字说出口的刹那,阿杰忽然明白了什么…

萨达做的这一切似乎是某种…“成全”。

因为那让一切科达比那西生命无从出离的苦毒迷雾并不是罪魁所在,它本就是从科达比那西状态下的心识中不自觉间生成的…

若没有这“成全”,那迷狂梦魇永无可能结束…

只是,正陷于无尽梦魇的科达比那西生命是不可能意识到这“成全”的…

但不知为何,阿杰依稀能感觉到他们终将全都会体察到这“成全”——或许正因为这“成全”的存在——而当他们体察到这“成全”的一刻,梦魇便不再可能,也无需结束,因为那时他们必会赫然发现一切从来就不曾是、也不可能是“梦魇”…

就如仙子所说,这对科达比那西生命而言不可抗的永恒碾压,本就是不可能的——即便当他们被永恒碾压的时候…

这下,在阿杰眼里萨达显得愈发难以置信,他脸上那道让阿杰本能恐惧的神色,这时也仿佛不再那么恐怖,但即便如此,那张面容依然是阿杰不敢久视的,心头微微释然的阿杰忙不迭把视线从萨达脸上移开。

就在视界转换间阿杰注意到全景中有些人的神识是感觉不到的,可他们看上去与其他人并没有什么特殊差别。

“怎么有些人的心识我完全感觉不到?”多少恢复常态的阿杰好奇地问道。

“他们已经无心于自己的一切心识,就像婴儿一样,所以你当然感觉不到。”仙子的语气像在嘲笑阿杰那么晚才发现这一点。

“…无心于自己的心识…像婴儿一样…”阿杰这下才发现几乎所有婴儿的心识也同样无法感受到,但略加细究,这情况似乎只限于初生几日的新生儿。

“可那些人和婴儿明明也有心识活动,我怎么会没法知觉到?”

“你能感知的只可能是以心为心的妄想,而不是心识本身。”

阿杰依然不解地看着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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