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对面

“虽说意识层面上，似乎我已经看到了那所谓的‘唯一’…但我其实仍在以‘以为’的方式认识一切…换句话说，我的一切认识依然全都是从背离唯一的对立中生出的‘以为’…而这‘认识’又是我可能信以为真的一切，乃至让世界得以具有实际意义而能够成其为实际意义上的世界的唯一来源…在这终究无证中…我却用‘以为’给自己画地为牢…并用这唯一的方式画出了一个看似凿凿无疑的…世界…意义的世界…而这‘以为’所能成就的，终究只是…妄想…它对唯一的背离…本就是不可能的…在那本不可能的对立下…生成出的一切…全都…终究只能是虚妄、紊乱、疯狂、荒谬、烦恼…它们全都从这个无所谓原点的原点中…出现了…”

话到此处，阿杰抬起头，正在滑入无边悲伤的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去寻找艾米的目光，希冀着某种…依稀的、别无他处可寻的慰藉。

“那虚妄是无解的…于是…那痛苦…也是…而且它们…没有尽头…”

“那‘唯一’本是无法可说的，如果一定要做某种描述，那只能说…”就在阿杰的心神随着追根溯源的深入渐渐沉入空冥，艾米低着头开始轻语，“那是完美、绝对的完美…它所成就的一切，全都是…绝对完美的。只是当人们体悟不到这绝对完美时，他看见的就只能是‘不完美’，然而，就连这‘不完美’也是由那绝对完美所成就，也依然是绝对完美的，所以这‘不完美’绝对无法可破…”

听到这儿，阿杰脚底不住发软，不由自主要往后退，可脚下却一点也迈不动步子，只有上身微微后仰，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轻轻托起…

“完美？…绝对？…‘以为’…”

在“以为”捏造出的“信”已然失去所有依托的奇点上，阿杰绝对难以置信…却又没有任何东西再能为他圆谎原来那“信”…

“它只能看到…‘相对’…在背叛了那绝对的完美…之后…它…陷入了一种…无法完美的…绝对的…‘相对’…但...那…其实…依然是…天哪…”说到这儿阿杰突然难以置信地看向艾米，“‘不信’的人是绝对无法相信这完美的…因为那‘不信’也同样...太完美了…”

“他们为什么一定要相信？”

望着艾米那宛如空明的笑靥，阿杰只觉自己嘴里、心里的所有语言仿佛都在…消融，如永恒极夜里的坚冰遇到了它做梦也不会想到的阳光，于是再也无法维持住那曾经看似永远坚不可摧的固体形态。

“语言”依然弥漫在意识可及的一切地方…只是，似乎失去了那从来如此的绝对束缚力，这“束缚力”只在此刻才微微显出形迹，过去，它凭借一种绝对的理所当然而豁免于一切觉察之外，却又是一切所谓“察觉”得以成立的唯一凭据，在绝对无形无迹之间让人不知不觉自投于它的罗网之中，永无出头之日…

慢着…这罗网…无所谓真的…却也…无需是…假的…

忽然，阿杰自己也笑了…

不久…

仙子当然知道阿杰心里消融了什么，“好了，我们可以继续走了吗？”

一听到仙子的话，阿杰不假思索便迈步走去。

身后，艾米看着他摇头笑道，“哎，这边。”

这下思绪总算多少落回到了这似已无所谓了现实的现实中，挠挠头，阿杰转身回来。“还有多远？”看似随口询问自寻台阶，只是那点难为情让声音没多少底气。

“照这个走法的话…大概还要相当于你们那儿十天左右的时间吧。”仙子佯作不知阿杰的小算盘。

“啊？”这惊讶倒是全自动的，可在它还没来得及凝缩成形的时候，紧接着又出现了第二道相反的回应，而它不再像第一道惊讶那样是种蜗牛触角般遇到刺激便立即收缩的自行反应，而是在发现自己心里那套蜗牛触角式的敏感机体后发出的自嘲。

“怎么了？”对阿杰的惊讶还有些不解的艾米回头问道。

“没什么。”阿杰摇摇头释然一笑。

赶路继续。

可走了不一会儿，“我想起来了，是不是觉得十天时间太长了？我差点儿忘了，你们那儿的人几乎都是没…那个怎么说？你们管那叫…‘耐心’吧？对了，差不多都是没什么耐心的，走十天，大概比要你的命都难受吧。”

“要是我刚‘啊’的时候你这么说，就算你猜对了，不过现在嘛，只能说你猜对了一半。”言语间还略带得色。

“哦？”仙子来了兴致。

“这话说来可能有点怪…刚开始，我的确觉得十天长了点，可后来我发现，让我受不了的…怎么说呢？如果真有那种东西的话，那它其实不是这‘十天’时间本身，而是我对这十天时间的某种想象，或者说，是我自己的念头。”运用着第一次真正属于自己而有如初生般的思维，那滋味简直让阿杰有点儿上瘾了。

“照这样说的话…那么也就是说让你受不了的东西，其实并不在…‘对面’？”

“好像…可以这么说…”这些事看来还是得仙子才能捅破最后一层纸。

“那它究竟在哪儿？难道…在‘这面’？”艾米又起了玩性。

阿杰考虑了半晌，“如果…没有‘对面’…它出现不了。如果…没有‘这面’…它也不会出现…”

“那么‘对面’究竟在哪儿呢？或者，还是说它与所谓‘这面’本就是一体的两边？既然如此，为什么一定要有‘这面’与‘对面’？”

又是半晌，对面的男子才一点一点开始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