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先哲的贡品

戌华独自行走了很久。一路上随处可见壁画与涂鸦，她一个个停下来记录分析。

有些涂鸦表达的是纯粹的情感，有喜悦、期盼、好奇，疑问……不存在任何束缚，像是画者将自己所感受到的一切尽数通过画笔倾洒，不存在任何说教的意味，超越了任何技法，自由得不可思议。

机械们所提到的“启示”更像是这些涂鸦带来的单纯结果，如同彩色的火焰逐渐在黑白的世界蔓延开来，它们开始利用工具表达自己萌生的“情感”，记录下疑问与迷茫。

涂鸦中开始出现悲伤、迷茫、憎恨、恐惧……

随着戌华的前行，她所看到的涂鸦也逐渐丰富了起来，它们隐藏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中，或与自然融为一体，或是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非常醒目的地方。

戌华逐渐能够辨别哪些涂鸦出自“先哲”之手，哪些画作又是“先哲”追随者的模仿，但连她自己都无法明确定义她分辨的基准。

“先哲”的样子在她心中逐渐有了一个模糊的影子，跟随着涂鸦的不断延伸，她始终走在那片虚影的身后，亦步亦趋。

涂鸦的位置虽然随性但并非全无规律，至少直到目前为止，只要有涂鸦出现，就代表这片区域的感染体数量较少，相对安全。

她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先哲”的速度整体是非常缓慢的，停留在某一处有时许久，却从未触及。

戌华在某一处的街角停了下来，她看到一处墙壁上有一小片熟悉的涂鸦，含义很简单：“前方有宝物。”

戌华顺着字迹向上看去，这里是一处书房，繁荣时期之前的人类会将他们的思想付诸于笔尖，然后集结成册并在此出售。

只是步入繁荣时期之后，电子技术逐渐取代了传统的笔墨，也因此，这类书店多出现在曾经九龙古国的统治范围内。

书店的招牌早已掉落断裂在污泥中，破碎的窗口上张贴着摇摇欲坠的海报，仅剩屋檐的阴影处残留的文字还能被勉强辨认。

“体验触摸纸页的感受。”、“本店恕不售卖AI编写的书籍”。

戌华推开锈蚀的大门，整扇门随着他的动作应声断裂，惊起几只屋檐上停留的鸟儿。

“……抱歉。”

戌华看着手中的门板，让他们轻轻放在一边，随后走进屋内。

这个时代早已不如曾经的繁荣，这家书店也未能经受住时间的磨砺。植物的藤蔓爬上书架，将原本的书本排挤开来，在阴暗的角落中蔓延伸展，却从未放弃过对阳光辉煌的追逐，在废墟中绽放出蓬勃的生命力，正如末日之下不曾放弃的人们。

人类离开之后，风依旧将种子带向四方，在各处生根发芽。似乎有人类曾经在这里驻足，房间的角落里有几处火堆的余烬，燃料正是来自于书架上的书籍。

“这是……”

手在书架上一排排划过，然后从中抽出一本，尘埃随着书本的动作被扬起，飘散在午后的空气中。

“……是她曾经提到过的漫画。”

书页受了潮，在岁月的侵蚀中变得异常脆弱，只是简单的翻动都有可能引起泛黄纸页的破损。

“时间太久了……内容已经看不清了。”

即使戌华并没有主动读取，但是过往的记忆仍旧随着书页的翻动不断涌现。

……………

“漫画……当然，我能够为你要取任何需要的资料，包括现在发行的全部漫画作品。”

“子薇问的是戌华有没有看过那这些啦！子薇真的很喜欢这些哦，里面有很多很多很帅气的东西。”

“喜欢……”

“戌华也可以看看嘛……它们真的很有意思的！对了，那本漫画的名字叫……”

………………

“您好，可以把那本《星辰追溯者的星间旅行》给我吗？”

将戌华从回忆中拉出的是一个陌生机械体的声音。戌华看向声音的来源，一个旧型号的搬运机械正在向她靠近，它正举着一摞漫画礼貌询问，摄像头牢牢锁定戌华手中的书籍。

“那是我正在收集的贡品。”

“贡品？”

“是的，只要收集足够多的数量，先哲就一定会再次来到这里。”

“这样吗？”

戌华蹲下身，将漫画放在高高摞起的书籍顶端。

“非常感谢！物品已签收！”

如同触发了什么预设的指令，搬运机械欢快地举了举手中的“贡品”。

“你是说，‘先哲’来到过这里？”

“是的，‘先哲’曾经来过我们的‘总部’，是她给予了我新的指示，还帮我修好了身体。为了报答先哲的恩情，我们正在收集先哲可能会喜爱的物品，比如人类创造出的‘帅东西’。这是清单上的最后一本漫画，感谢你的帮助，现在，我可以回到‘总部’了。”

说完，搬运机械摇晃着转身离开，它向着前面笔直行进，然后一头撞在了倒塌的书架上。

“检测到障碍物，执行行进路径调整方案。”

随后，他转身，“邦”的一声又撞在了另一方的书架上，不知是太过久远导致植被和湿润的尘土将之固定，还是撞击力度本身不够，这一撞只撞出了一地灰尘。

搬运机械停了下来，头顶的指示灯也变成了不断闪烁的红色。

“重新规划行进路线………”

戌华注意到搬运机械的身上布满新旧不一的擦痕与凹陷，地面也有数道痕迹清晰的脚印，蜿蜒曲折，在书店的地板上留下一圈又一圈相似的轨迹。

目前来看，这台搬运机械一直在这里打转。

“路线调整……失败，开始启动第2379次调整……”

可随着又一声“邦”，他笔直地撞到了墙上……

再次失败让搬运机械垂下了头，看上去十分沮丧，他的智能程度不足以令它完成对自身的检修，只能一直在这里等待可能会路过这里的同伴。

而后，一只手轻轻地盖在了自己的头上，随后便看到了一双沉静的眼睛。

“你的导航功能发生故障，我可以尝试修复和校准。”

这台机械需要帮助，虽然这并不在戌华的指令范围内，但正如此前她愿意帮助那个女孩脱困一样，现在的她依旧愿意来到搬运机械身边。

不需要任何指令，她同样可以对需要帮助的对象伸出援手，正如，子薇做的那样。

搬运机械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形机械，虽然她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但它却在她的身上感受到了与被先哲抚摸时相同的“感觉”。

“……谢谢你，戴帽子的大姐姐。”

“…………这是，对我的称呼吗？”

“是的，根据先哲的教导，结合您的外形特征，我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你可以称呼我为……戌华。”

“好的，戌华女士，您可以称呼我为小运。”

………………

“这样应该暂时没有问题了。”

被修理好的搬运机械再次站起身，如同人类醒来一般伸直了四肢，随后微微摆动。

“基本功能已经恢复，十分感谢你的帮助。”

“不…因为条件有限，我仅能暂时校准你的导航系统，不能完全恢复。”

“这样已经足够了。请问……戌华女士，您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您为我提供了帮助，我应该‘报答’你，但是……我们收集来的物品，都存放在‘总部’中，您可以选择其中的任何一样东西，这是我的报答。”

“我并不是由于利益交换的念头而选择帮助你，但………”

“先哲”去过那里，那么，理论上会存在与她有关的信息。

“我明白了，请允许我与你同行。”

于是，在搬运机械的带领下，一高一低两个身影就这样踏上了前往总部的道路。

很快，他们踏足了一处商场。这里是曾经人类购物娱乐的场所，而今只留下灰尘和寂静，不再似曾经的喧嚣。

“根据资料，376号未完成任务所需的‘礼物’可以从这类场所中获取。”

“哔哔——系统异常，无法定位其它同伴的位置。”

戌华立刻对搬运机械进行了检测，但并未发现能干扰定位的明显异常。

“请将地图信息传输给我。”

“正在传输。我们的‘总部’就在这附近，最近这里的感染体越来越多……大家都不敢出去了。希望，‘贡品’不会被破坏……”

搬运机械颤抖了一下，散发出名为“恐慌”的情绪。

“已定位仓库所在地………”

正说着，两人一同前进，路上却出现了大量的感染体信号。那些冒着红光的感染体正步步紧逼。

戌华一边战斗，一边护送搬运机械前进，随着飞霜飘动，试图对抗的感染体也纷纷倒下。终于，他们来到了仓库前。

“………”

在戌华的感知中，仓库内……是大量的感染体信号。

“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

为了保证护送目标的安全，戌华判断应该避免直接诶正面突破。而先前战胜的感染体机械内发现了识别信号，或许可以进行伪装。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可以安全地得到仓库的使用权，而现在，对方的警惕度很低…………

冰雪破碎之声响起后，只余沉寂。

………………

“奇怪……大家都去哪里了？”

“……………”

他们随后进行了对“贡品”的检查。

“识别成功：《星球大战》。”

“这是从人类博物馆里找到的，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放在博物馆里的东西，应该都很有‘意义’吧。”

…………

“识别成功：《超越巅峰》。本体为一沓光碟，似乎是特殊的周年纪念版，破碎的部分被重新拼装了很多次。”

还有诸如《天元之际》的特殊存在，至于为什么特殊……

“这是从一个大型机械体那里抢来的。”

“抢？”

“抢。”

“………”

是的，是来源特殊。在左右逛了逛之后，戌华再次和搬运机械站在一起。

“这些，就是贡品吗？”

“没错！”

搬运机械原本是物流公司生产的新能源运输机械，但在被投入使用之前，斯科瑞病毒便已经蔓延到了那片区域。

他被丢弃在了仓库的深处，直到前来寻找补给的人类撬开仓库的大门，他才从休眠中醒了过来。他依旧保留着灾难发生之前的指令，但不再有人类需要他送货了。即使如此，他依旧拖着被人类损坏的身躯城市中不知疲倦地奔跑，试图寻找到能够搬运的东西。

而后，他被出现在墙壁上的涂鸦吸引，机械们都说，那是“先哲”留下的启示。

直到有一次，他看到未完成的壁画前站着一个奇异的机械体，她兴致勃勃地在墙壁上涂抹出绚丽的色彩与线条，随后又会看着完成的画作高兴地拍手欢呼。

少女注意到了隐藏在角落里的搬运机械，伸出手抚摸他的头顶，就在那一瞬间，搬运机械第一次明白了名为“温暖”的感觉。

也正是那一瞬，即便少女不曾提起自己的身份，但搬运机械却是无比坚信——她，便是机械们口耳相传的“先哲”。

“先哲”对人类的遗产怀有浓厚的兴趣，她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在商场里探索，寻找“宝藏”，聚集起商场内的其它机械，然后兴致勃勃地玩起了名为“角色扮演”的游戏。

搬运机械不懂这游戏的意义，在他看来，这是无论多少0和1都无法定义出“用处”的存在，但他却能感受到少女发自内心的快乐，这样的情感太过充盈，甚至填满了他空洞的心。

但是少女不久后便离开了，她向机械们挥手告别，留下了道别词：“再见啦，子薇玩得很开心”，随后，踩着轮滑鞋跃入炫目的阳光中。

如果收集她喜欢的东西，她是不是有一天就会回来了呢？

于是他开始在城市间收集人类留下的艺术作品，书籍、游戏、玩具……将它们带回据点。这些是他收集来的“贡品”，被他整齐地堆放在仓库中，等待着主人的到来。

“现在这些东西比先哲来时多了许多，先哲一定可以玩得比之前更开心。但，先哲没有来，一直都没有，一定是还有什么‘关键道具’没有被收集到。还有我的同伴，他们一个都没有回来。”

搬运机械困惑地站在“贡品”和机械残骸之中。

“你的同伴，是……是什么样子？”

“是和我相同型号的搬运机械。”

事实上，从解决完那些感染体之后对自己和搬运机械进行全面检查时，她便发现了搬运机械的异常。还有一个隐藏得很深的故障存在在导航系统故障之后，那就是他对其他机械同伴的识别能力。

被斯科瑞侵蚀的机械不再能够发出与他相同的识别信号，因此即使他们站在搬运机械的面前，他也无法辨认出昔日的同伴。

至于目测，他又如何能从这些已经被戌华摧毁的残骸中辨认出曾经同伴的模样呢？

“……………”

“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按照逻辑，她应该告诉面前的机械体一切，但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开口。

“……没什么，这些东西……我想，她一定会喜欢的。我也在寻找‘先哲’的踪迹，这是我的使命。”

戌华来到仓库的一角，蹲下身抚摸着墙面那片被“贡品”环绕的涂鸦。涂鸦的痕迹一新一旧，略显陈旧的笔触中是纯粹的喜悦，画作的主人看上去很开心，似乎想要通过画作想要将这份心情传达给其他人。

新的壁画上描绘着一个小小的少女和一群机械的模样，令戌华想起了子薇曾经画过的一幅画，以及那时的她所露出的笑容。

她如今在哪里，遇到了什么样的事呢？

戌华闭上了眼睛，任由“思念”占据自己的意识。

“如果你找到了她，请告诉她我们一直在等她。可以吗？”

“我会的，我会向她传达，小运一直在等她。”

“谢谢你！我会一直守在这里，等她回来！”

戌华伸出手，抚摸着机械的头顶。小运静静地注视着戌华，透明的镜头中似乎倒映出了一个令人怀念的身影。

在离开之前，戌华帮助小运整理了仓库中因为战斗而产生的一片狼藉，将其它搬运机械的残骸收敛好。或大或小的机械们被简单拼凑后挨挨挤挤地躺在柔软的海绵垫上，就像是进入了一场平静的休眠。

唯一完整的、还站立着的搬运机械向着戌华不停挥手，看着她向自己颔首道别。

他默默注视着女性的身影逐渐远去，直至消失于炫目的阳光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