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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摇光镇

天刚破晓,黑夜还未完全褪去,天边镶着几颗稀落残星。

屋外开始传来一阵犬吠声,不知谁家的小母狗又跑来杨家勾搭小黑狗。

小黑狗闻声起身,从杨元庆怀中挣脱,没有半点兄弟情义,屁颠屁颠的跑到门口等着女主人开门。

这个不通电不通水的年代,虽然晚上都很早入睡,但没有暖热枕头和电蚊香,杨元庆睡得很不舒服,质量极差。

小黑狗这一动,直接把他给吵醒了。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始终保持着赖床的优良传统,被子往脑袋上一拉,遮住光线继续睡。意识未完全清醒,还是听到大门咯吱打开的声响。

和裴氏相处几天下来,张晨也熟悉了裴氏的生活习惯,这是要趁着天色还没全亮,挑担菜去镇上占个位置卖,好补贴点家用。

咯吱一声!

门口处果不其然的传来开门声,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关怀:“庆儿,娘先去卖菜了,灶台上的饭菜已经给你热好了,你等下起来先垫下肚子,我中午回来再给做好吃的。”

“知道了。”张晨迷迷糊糊中喃喃回应一声,转个身又接着睡去。

一会儿功夫,只见在梦中,自己娇小的身体被人五花大绑的捆在一张椅子上。

一个臃肿的中年女子坐在自己对面吃着大餐,满桌都是叫不名来的山珍海味。

他就这么看着胖女人吃得嘴角都流出油渍,那吃得叫一个香。

梦境四周,四个跟吃东西的妇人差不多彪悍的中年妇人,一个个生得面犷眉粗,凶神恶煞,拿着根针锥一步步走向他。

“啊!”

张晨惊呼一声,从梦中惊醒,吓出一身冷汗。

“咕咕咕……”

一阵饥肠辘辘的叫声响起,张晨这才发现自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从榻上爬起,只见屋内的光线早已明亮,屋外不少阳光已经攀上树梢,偷偷从门缝钻进来,原本昏暗且冰冷的房间温暖了不少。

“哟吼!”

透过门缝看到外面晴朗的天气,张晨露出一个匹配自己五岁躯体的欢呼,从塌上一跃而下,光着脚跑到门口处,用力将两扇木门往里一拉,迎接金光灿灿的阳光冲刷屋内的潮湿和阴冷。

他站在门口贪婪的吸了几口带着泥土味的新鲜空气后,走出屋门左拐。

边上一座简易的洗漱台。

这个年代已经有牙刷了,是用牛骨做的刷柄和猪鬓做的刷毛。

牙膏也有,是用茯苓等药材制作的,不过以这个家庭的家境,哪能用得起那昂贵的茯苓牙膏,只能用青盐当作牙膏。

牙刷早已被用的蜷曲,刷柄上还有沾到水留下的黑霉印,但裴氏还舍不得扔掉。

张晨用手指头勾起一撮青盐涂了涂牙齿,拿着蜷曲的牙刷放进去嘴中来回搓动。

“呸呸呸!”

牙刷劣质也就算了,刷两下还带毛。

掉毛就掉毛吧,刷完还一嘴的猪骚味,张晨随口呸了几下。

“呸呸呸!”

张晨又呸几下,这次吐出来的口水还有血水和猪毛。

洗漱完,他转身走到屋里的大门左手处的灶台。

掀开锅盖,从锅中端出还有预热的米饭和蔬菜,直接在灶台边巴拉巴拉的吃了起来。

额头上的纱带昨夜已经被裴氏解下,伤口都已经结痂,张晨等吃饱了饭才想起伤口这一茬事,只觉额头有些发痒,小手抠了几下,将伤口边缘几块痂扣了下来,一下子舒服了不少。

这个家大概有四十平方左右,东边有两间卧室连在一起,每间十来平方左右,剩余的全是客厅。

大门正对的是张供奉桌,桌上的墙上正中央最上方贴着张纸,画着一副观音图像,观音像底下放着两个牌位,是裴氏的双亲。

在供奉桌左手下方,便是母子二人吃饭的方桌子,边上摆着三个长板凳。

再往左过去的角落,是一个占地五六平方的灶台,和前世古时候的灶台一模一样。

门外出去还有一个房间,是母子的茅厕和杂物房。

虽然是杂物房,但也没什么杂物可放。

那个所谓的舅舅所谓的家业,也就几分田,若不是因为还是裴氏用自己的私房钱给他购置的,他也一样家徒四壁,哪能施舍什么东西给母子二人。

杂物室也就放放柴火而已,在裴氏眼中,连把锄头都是宝贝,得放进屋里来,免得半夜被比她还家徒四壁的懒汉光棍给偷走。

整个院子被篱笆围起来,大概也就二十平方不到,院子口的东边,种着根果树,这时节还是春暖花开的二月,树上的树叶去年寒冬已经掉光了,光秃秃得只剩下树枝。

这世界没有时间可看,只能依靠太阳的高度来参考时辰。

张晨搓了搓抠过伤口处的手指头,走到屋外眯着眼看了眼太阳,时间应该在八点不到。

在这个不知道要生活一辈子还是几十年或几年的院子,他舒展了下筋骨。

二话不说,也没人可诉说。

张晨从光秃秃的果树上折下一根树枝拎着回到屋内灶台边,在上面找出平日里切菜用的刀,自嘲道:“傻蛋,刚怎么没想到带菜刀去砍。”

说罢,他便拎起菜刀,削掉树枝上那些冒尖的荆刺,又剁去自己刚才折得秃了成皮的断裂处。

他把树枝拿在手中掂量一番,觉得大小重量正好合适,眼珠子一转,嘴角一撅,透出一股邪笑。

“教训那几个臭小子,应该够了吧。”

张晨忽然想到这屋内好像少了件东西,低头一看手中树枝,才发现这屋中一直没有摆放过管教自己的戒尺藤条。

一定是因为自己有生父却没父爱,所以裴氏平日里舍不得打骂他。

张晨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前世,没有母亲,缺母爱,所以看到裴氏这个和自己生理年纪差不多大的女人内心会不怎么排斥。

他在心中默默对自己说了句:“杨元庆,以后你的母亲也是我张晨的母亲,以后我就叫杨元庆,帮你给她养老送终。”

床头的【百家姓】和【千字文】,张晨前世已经熟读于心,虽然上面有些生僻的繁体字看得别扭,但并不妨碍再读一次。

他看了一眼床头当做枕头的两本书籍,装进裴氏为他亲手缝制的布质书包内,拎着只能在电视上看到的古代单肩书包,往肩膀上一挂,拿着树枝走了出去。

关于裴氏的哥哥,也就是母亲让他喊的舅舅,杨元庆这两天也蛮问过,母亲说母子二人今天能活下来,都是因为舅舅的怜悯,分了一些家业给他们,所以母子二人回到丁州才有口饭吃。

这话若是在原主看来,确实没错。

只是今非昔比,现在的身体里住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灵魂,眼下看来,那个所谓的舅舅,家业全是由母亲在杨家一点一滴攒下来的钱财购置,对半分家业都不过分。

杨元庆身处的王朝是个重武抑文的环境,但学费还是挺贵的,裴氏为了送他进学院读书,不仅将家中仅有的钱财拿出来,还低声下气找舅舅借了一些,才凑够学费,使得他有书可读。

这些都是裴氏告诉原主的,所以张晨对那个来到世上只见过一次后就再也没见过的舅舅没有多大的亲近感。

除了不想浪费裴氏的一番苦心外,眼下的杨元庆也对自己身处的这个世界充满好奇。

很多事很多物他还不知道,看来只能去私塾看看,和学院的先生了解一下。

杨元庆拎着书包便往学院方向走。

………

摇光镇百里乡,方圆十来里,管辖十来个村庄,母子二人所在的村庄叫前蔡村,村里有两大姓,一是蔡姓,二是裴姓。

从村庄的名字就能看出,这个村的百姓大多以姓蔡,村里大小事务都是由姓蔡的人说得算。

出了前蔡村沿官道向东走七里路,便到了摇光镇,这是岭南县的三大镇之一,镇上人口三百多户。

摇光镇有一条官府开辟出来的横向县道,和从城外贯穿整个摇光镇的官道行成一个十字交叉,也就是镇中心。

从镇中心不管通往东西南北城门的距离都很短,拿一包花生在手中剥,没吃完都能走上两个来回。

当然,以杨元庆的家境,拿包花生米来验证下这东西南北街道到底有多短是不可能实现的事。

官道与县道的中心点是整个摇光镇最热闹的一处地方,数十家店铺开在平坦的官道两侧,药堂、钱庄、酒楼、客栈、绸缎铺……等等,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甚至还有家叫“立春院”的酒楼,每天楼下两米来宽的大门前总站着一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妖娆女人,摆着个兰花指,掐着嗓子叫着:“客官进来看看么,我们这有好酒好菜好姑娘。”

这妖娆妩媚的声音,总会惹来镇上一些良民指指点点和地痞无赖翘首窥望。

那和立春院大门差不多宽阔的官道,每天都有一些从乡下过来的小商小贩,他们挑着自家种的蔬菜水果在官道两侧叫卖。

裴氏就是这些商贩大军中的一员,早上争分夺秒的赶来抢十字口的位置。

这里有商贩们叫卖最好的摊位,裴氏每天不把担子里的东西卖完也绝不回家。

此刻,十字口处,吆喝声、讨价声、还价声、谩骂声、争执声、声声不绝,此起彼伏,叠叠不休。加上官道上车来人往,热闹非凡。

杨元庆身上有来自后世的灵魂,那灵魂虽然被烙上后世大城市的印记,但归根到底也是个从农村出去的孩子,再见这缭乱的街道,有股说不来的亲近感,仿佛回到了曾经的家乡,跟眼下这情景差不多,只是物不是人也非。

“庆儿!”

耳边传来熟悉叫唤声,杨元庆停了下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裴氏和舅娘坐在一家酒楼跟当铺之间的空地朝自己招手。

虽分开不久,再见时,他心中没来由的泛起一股炙热的亲近感,连忙迎了上去,由心的唤了声:“娘亲!”

刚还不确定是否是杨元庆的裴氏,一见真是自己儿子从乡下走到镇上,觉得很不可思议。

未生病之前,杨元庆到镇上都是由裴氏陪同,此时在镇上相遇,裴氏十分惊讶,不由的问道:“庆儿,你怎么来了?”

她上下打量一番,见杨元庆肩上背着上学才会背的布包,裴氏再问道:“背着书包是要去书院?”

边上的舅娘看着母慈子孝的二人,不由的想到她那两个儿子跟这外甥的处事风格,前者是一见到自己便假装看不见,躲闪不及。

舅娘有些羡慕,又带着点小妒忌,翻了下眼珠子,打趣道:“这还用说嘛,肯定是去上学。小庆生完病跟变了个人似的,比以前懂事多了。”

这一说让裴氏听了好不开心,笑道:“我们家庆儿向来就乖巧,跟生病没关系。”

“是是是,你说的没错。”舅娘讪讪笑道。

跟裴氏一同进城卖菜的舅娘,杨元庆第一次见到,只见她和母亲一样,头上裹着块青巾,布衣钗裙,没有一丝装饰。

虽然她俩穿着差不多,但舅娘的身子不像母亲那般消瘦,衣着看上去要比母亲得体很多。

杨元庆点了点头,对着二人说道:“娘亲,书上一些段落我弄不明白,打算去课堂问下先生。”

裴氏关心道:“等伤好利索再去不行吗?”

杨元庆摇了摇头,道:“不了!在家里也没事做,我去课堂找先生请教一下吧。”

裴氏看着他那坚毅的目光便不再坚持,点了点头,道:“那你路上小心点。”说完便把手伸进了担子内的菜堆底下,从里面掏出一包东西塞到杨元庆手中,道:“这是娘刚买的炊饼,你带在路上吃。”

“娘你辛苦了一早上,给你吃吧。”杨元庆摇了摇头,伸手抵住裴氏递来的小包,推了回去:“娘,舅娘,我先走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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