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埋汰老杨(一)
老许的临时住处是徐向农家老房子,与其说是老房子,其实也就是间茅草屋罢了,房子破落还漏水,不过胜在还能搭张床睡觉。
杨元庆把老许的情况跟宁浩说了,宁浩转头就跟王开泰说,王开泰又去找了伍小旭,让他带几个兵帮老许把茅草屋修补一下。
简陋的茅草屋其实并没什么可修的,无非就是屋顶上的茅草再加厚几层,让它别在下雨天的时候漏水。
还有草屋的门也修一下,即使是家徒四壁,也得装个样子,免得夜里阿猫阿狗给闯进来。
茅草屋不远处有条河,是通往城外的护城河,伍小旭特地让人搬了个木墩放在屋外,让腿脚不方便的老许闲暇时能坐在上面吟诗作乐……扯远了,就老许,大字不识两个,扁担倒下都不知道是个‘一’字,哪会吟诗作乐。
让他闲来无事的时候,坐在木墩上,看看不远处小河边洗衣淘米的小媳妇,男人嘛。
关于青州大战前后的往事,杨元庆问了几次,老许一字都不想提,憋了半天,最后还是杨元庆替他回答:“往事已成云烟,随风飘逝。”
老许如获至宝,大赞:“对,往事已成云烟,随风飘逝,没什么好说的。”
杨元庆拧开一灯给自己留的葫芦盖,在老许面前晃了下。
老许浑浊的老眼顿时两道精光迸射,伸手抢道:“给老夫看看。”
杨元庆身子一矮,躲到边上:“我信你个鬼,你这糟老头子坏的很。”
老许佯怒:“老子怎么坏了。”
装,你就装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天天在屋外偷看老赵家的小媳妇啊。
杨元庆嘿嘿一笑:“我说老许,就咱俩,你也别装了,你啥德性,我还不知道吗?啥出息都没有,一提老赵家小媳妇就乐半天的主。”
老许恼羞道:“我说你小子屁大的孩子,咋啥都懂啊?”
杨元庆眯眼问道:“想喝两口不?”
老许咽了口口水,重重点头:“想。你想怎么样?”
杨元庆轻笑,晃头唱道:“说说你的故事。不然还能怎么样?你想要我怎样,要怎样,最后还不是落得情人的立场……”
老许皱眉:“什么鬼。”
杨元庆笑道:“给我讲讲你以前的故事。”
老许稍作回忆,沉吟:“大陈三年,我到岭南采集种粮,遇到大将军来岭南招兵,当时我只有十四岁,见到大将军威风凛凛的样子,便心生向往,去了募兵处投了军。当时年纪小,个子也矮,适合做个探子,被分配到了斥候营中,跟了个姓牛的伍长做探子。同年七月,大陈征讨魏国,我随将军从丁州……”
“老杨当时多大啊?”杨元庆打岔问道。
“将军当时二十一岁。我们从丁州前往魏国边界,第一战便是大泽乡……”
“大泽乡现在在哪里啊?”杨元庆再次打岔。
“翼州往南七百里。那一战,整整打了半个月。”
“老杨不是号称前陈之矛吗?怎么打这么久。”
老许乜眼,嗤之以鼻:“当年的大将军还没有前陈之矛的称呼。大泽乡也不是白叫的,百里沼泽,车马难行,只能靠两条腿一步一步走过去。”
杨元庆点头认同:“那确实挺难的,后来呢?打下来了没?”
老许红着眼说道:“打下了,整整死了三百多人,尸横遍野……”
“老许,我来看你了。”
正当杨元庆听得聚精会神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把老许的话打断。
二人回头一看,只见王开泰左手拎着一斤猪头肉,右手拎着两瓶酒,用葫芦瓶子装着。
虽然杨元庆现在知道王开泰也是老杨派来保护自己的保镖,但毕竟是自己的师长,该有的尊重还是要有,起身打了个招呼:“王师。”
王开泰与许卫兵虽是第一次相识,但两人年纪相仿,又都是同一时期入杨延年帐下,头一次见面,便相见如故,只差没拜把子。
王开泰皱眉问道:“你今早怎么又没去上学?”
杨元庆讪讪笑道:“学生这不是关心你老战友吗,特来看看老许住得习惯不。”
王开泰朝许卫兵看一眼,见他两眼微红,疑惑道:“许兄弟这是?”
老许摆手道:“和这小子没关系,想起昔日的同僚了。”
“唉!”
王开泰叹气:“杨家军的那些个老兄弟,已经没剩几人了。”
两人身上的悲情气氛让杨元庆颇有感同,只差来个身受,劝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若不是你们,老杨今天的地位从何而来。”
这混账小子……
两人脑中念头一致。
“我说小子说话留点口德。”老许还不知道杨元庆是杨延年私生子,一听这小子排挤自己的大将军,怒目相对。
杨元庆嘿嘿一笑,不恼。
王开泰知道这小子心中对自家王爷有气,且他的大道理一套接一套,若是与之讲道理,那三个自己加三个老许都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自己是军人出身,有道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何况这穷酸秀才的身高才一米左右。
王开泰虎眼一瞪,呵道:“给我从这跑回书院。”
杨元庆目瞪结舌。
王开泰双眼瞪如铜,鼻孔扩大,面部狰狞。
杨元庆瞧他这气势,好吧,我忍,我忍忍忍………拔腿便跑。
傍晚,他又来了,带着今早没给老许的酒和一只从镇上最好的酒肆中买来的烤鸭,想诓老许继续给自己讲讲军旅生活。
他老远便见老许一人坐在木墩上,眼勾勾直望着河边。
杨元庆随老许的目光看向河边,只见一道俏丽身影正挽着裤脚在河边洗米。
他打趣道:“老许啊,你又在偷看老赵家的小媳妇啊。”说着,他又朝河边看了一眼,摸了摸下巴,一副少年老成的色眯眯模样,且说道:“这赵家小媳妇那胸脯这两天好像又沉淀了。”
老许对这小子喜欢得很,早上的气早已过了,也不知这小子哪里学来的有七没八的乱七八糟东西。
不过,这会儿这话题,挺对自己口味的。
老许笑骂道:“你小子才多大啊,床笫上那些事懂个球。老子是看河里那几只鸭,长得还挺肥的。”
杨元庆翻了个白眼:“小桥老树肥鸭,你懂这诗情画意吗?”
老许也不恼,笑了笑,继续向河边望去。
还真别说,赵家那小娘子这几天小圆脸好像削尖了几分,越来越妩媚,韵味不错。
杨元庆道:“老许,再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老许回头看了他一眼,摆手道:“不讲了不讲了,早上才被你小子骗去半斤泪水,再下去,眼睛都哭瞎了,不讲了。”
我靠,你这老头吹起牛来,比我还狠啊。
杨元庆笑道:“瞎了也好,省得去惦记那赵家小娘子。你说你这把年纪了,一天到晚还看人家小娘子干嘛?”
老许懒得理会,依旧我行我素般望向小河。
并非是他的脾气好,只是这小子实在太欠了,可顾及他母亲的善良,又加上脑中搜了半天当年在军中骂过的浑话,总觉每一句都带脏话,做不到像杨元庆平日里调侃他那般踏雪无痕,只能当他是在放臭屁,不跟他一般见识。
杨元庆继续嬉皮笑脸地说道:“老许啊,你都老而不举了,就别瞅人家……”
老许怒道:“滚。”
杨元庆小人得意,得意洋洋地从书包内取出一只用油纸裹好的烤鸭塞和酒葫芦,塞到他手中,安慰道:“那小桥老树肥鸭就别看了,你也不懂得欣赏,这烤鸭不错,听说是京城过来的新厨子做的,试试。”
老许把烤鸭放在一旁,拔掉葫芦盖,呡了一口,道:“元庆啊,王兄弟今日过来说,已经帮我申请了老兵补贴,以后每个月大概有一两银子左右的粮食军贴。你们母子生活也不容易,往后过来就别给我带东西了。”
老许口中的军贴其实是城外军营每月省下的粮食,王开泰这般告诉他,是宁浩教的,担心这老兵自尊心过强,不愿接受他人救济。
老许对杨元庆母子的生活情况现在也大致了解了一些,知道杨元庆的母亲每天天一亮都会从乡下挑着菜来镇上卖,身体又不好,好像得了个什么偏头疼的病,无药可救的那种。
他替裴氏感到惋惜。
老许小心翼翼的将葫芦盖又盖上,接着说道:“这酒不错,有点像我喝了半辈子的青州酒,这酒就放下了,那烤鸭,你拿回去给你娘尝尝鲜。”
杨元庆道:“没事,我买了两只,你留着吃吧。”
“你这钱到底哪来的啊?”老许纳闷道。
杨元庆笑道:“我那不要钱的老爹给的啊,他在京城里做官,每个月总要寄点生活费回来吧。他要敢不给,我们母子就上京城去,拆了他的府邸,打折了那陈世美的狗腿。”
“陈世美是谁啊?”
杨元庆解释道:“古代一个抛妻弃子的大官。”
“陈世美跟你爹有啥关系?”
“一路货色。”
“.......”
和老许分开后,杨元庆便直接出城回家。
刚出城门,只见一群青年持着棍棒向自己奔来。
为首的两人杨元庆都认识,一个是曾经带人在书院门口堵自己的邓夏,另一人是不久前在岭南县遇见的那个公子哥。
众人一来,便将杨元庆围得水泄不通,领头的公子哥一脸傲然的看着杨元庆,道:“臭小子,没想到你跟我邓家结下的梁子还挺多的。”
杨元庆惊讶道:“哎呀,这不是邓家少爷跟岭南公子吗?今天这么有空啊,竟然接我放学。”
邓夏不屑的说道:“臭小子,今天看你往哪里跑。”
杨元庆一脸无辜的看着邓夏,道:“邓公子,你哪次看到我遇到你跑了?”
杨元庆这话一出,邓夏的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好像每次都是自己看到杨元庆就躲躲闪闪走开,连跟他擦肩而过的勇气都没有。
公子哥怒道:“臭小子,少跟你爷爷逞嘴皮子,今天老子要打断你的狗腿,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去岭南。”
杨元庆认真想了下,道:“岭南过几天还要去,大夫让我娘过几天再过去拿几贴药。”
杨元庆不提起裴氏还好,一说到她,公子哥不由得想起那天自己在街上偷偷观察杨元庆母子和老许聊天的情景。
裴氏虽说是个农妇,但毕竟练过武,虽然如今年已经过了二八韶华,但身上该凸的地方还是凸,该圆的地方还是圆,风韵犹存。
公子哥已经让人打听好了,这杨家小娘子独居一人在乡下。想到裴氏那妙曼身姿,他淫荡笑道:“放心,你娘,我等下就接走,以后就在岭南住下了,至于你,还记得那天那个老瘸子吗?他少了一只右脚,今天我就让你少一只左脚,以后你们俩就互相扶着走,拐杖也不用了。”
杨元庆若有其事的点了点头,道:“有道理,以后他负责躺,我负责哭,一人一个碗,仗剑走天涯。”说罢,他便指着不远处拎着扁担赶来的裴氏,道:“我娘在那,你过去问下她要不要跟你去岭南。”
趁着众人回头,杨元庆赶忙跳出他们的包围圈,躲在一旁,一屁股坐在黄土地上,托着下巴准备看戏。
历史告诉我们,做一个成功的坏人,一定不能话多,不然下场会很惨。
裴氏迈着公子哥梦寐以求的修长身子朝着这三步并作一步赶来。
她顷刻间便出现在众人面前,一出手便是宛若蛟龙、翩若游鸿,众人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全倒下了。
杨元庆望着地上的哀嚎一片,叹息道:“真不够看。”
裴氏瞥了他一眼,嗔道:“连娘的玩笑都敢开,胆子越来越大,讨打。”
杨元庆吐了吐舌头,嬉笑道:“庆儿错了,以后不说这些浑话了。”
裴氏溺爱的揉了揉杨元庆的头,道:“回家吧。”
“好的!”杨元庆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牵着裴氏的手往乡下走去。
走了几步,杨元庆像是想到了什么,挣开裴氏的手回到众人身前,看着地上的翩翩公子,一本正经的说道:“下次别来摇光了,就在岭南等我们吧,多叫点人,不然真不够我娘打。”
公子哥捂着身上被扁担打过位置,不知道该回答,就想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
………